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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了这一堪比丧尸出笼景象的, 正是来自浩然门的符修邹武。
刚见到他的门服,贺知洲与许曳便同时陡然一惊,竟忘记了吭哧吭哧地游泳, 像是终于清醒一般, 凝神做出防备的姿势。
“小心。”
贺知洲用传音入密低声道:“他是浩然门的三师兄邹武。浩然门和霓光岛并称秘境两大毒瘤, 前者见到秘宝就抢, 后者善用心计, 不知道骗走了多少人的东西——我和许曳之前在林子里, 就被浩然门里的其他几个人抢过一次,不过归根结底, 所有计划其实都是这家伙一手设计的。”
宁宁愣了愣:“仗势欺人、抢夺财物,外面的长老们不管?”
在秘境里,有两个人人皆知的规则。
一是若非没有正当理由, 不得恶意伤害其他弟子,只能通过正当比武决胜负。
二是为了防止有人大量搜刮, 小重山中不允许带入储物袋, 所有人用来装盛物品的, 都是锦囊或包袱。
若是见别人得了宝贝,以多欺少将它抢夺而来, 出去必然会受罚。
“他们当然是钻空子啊。当时我们俩找到了珍品级别的野生玉灵菌,好不容易打败看守的灵兽,刚要把它摘下来, 就被他们抢先拿走了,还口口声声瞎编乱造, 说他们才是先来的那一方。”
贺知洲的脸皱成一块大苦瓜:“我们不服也没辙,因为的确是他们先拿了玉灵菌,要是再去抢, 反而成了我们不讲道理。”
见宁宁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继续解释:“后来许曳才告诉我,原来他们经常会在珍宝附近守株待兔,等别人解决完难缠的灵兽后突然出现,不费吹灰之力把它们抢走。”
宁宁点了点头。
所以说,计谋阴毒一些没关系,说不准秘境外的那群观众就喜欢看弟子之间斗来斗去。只要不越界得太厉害,就不会受到惩罚。
邹武面色不善,还直接指出了她身上有天心草,想必就是为了这一稀世珍宝而来。
“在下浩然门邹武。”
邹武朗然一笑:“实不相瞒,我之前就发现了天心草,然而去驻扎地告知完师兄妹,再回来时,居然发现它不见了踪影——这先来后到的道理,姑娘应该明白吧?”
玄镜外的天羡子冷笑一声。
这种话,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宁宁不紧不慢地应声:“你见到的天心草,之前生在哪里?”
对面真不愧是厚脸皮,居然一本正经地答:“不巧,欣喜若狂之下,我给忘了。”
他顿了顿,做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天心草由秘境中天地灵气涵养而成,珍贵非常。如若姑娘执意将它据为己有,那邹某恐怕只能……”
话未出口,便陡然停下。
——不远处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漂亮小姑娘眯眼笑笑,只不过刹那之间,竟有千钧剑气从她身旁汹涌而来,直冲他识海!
“你想干嘛!宁宁师妹可是我来罩的!”
贺知洲两把大剑身上扛,脚下晃悠了一下,挡在宁宁跟前:“你这妖精,再敢胡闹,当心我在登仙大典上让你坠入畜牲道!”
许曳翻了个白眼,很不屑地瞥他:“你傻了吧?明天不是我和师姐孩子的满月酒吗?咦,我女儿呢?”
说着瞧了瞧自己的右胳膊,欢天喜地地抱着右臂,美滋滋亲了口手肘:“乖乖乖,和爹爹抱抱!”
玄镜外,某位万剑宗长老噗地喷出一口水来。
宁宁。
邹武听过这个名字。
剑骨天成的天才,不但得了玄虚剑派将星长老的青睐,刚入山门便被天羡子收为亲传弟子,修为突飞猛进。
她生得乖巧温和,之前又收敛了剑气,很容易让人以为不过是个刚突破金丹期的普通修士,没想到——
邹武暗自咬牙。
他如今是金丹三重境,应该与她差不太多,但如果当真打起来,自己很可能是吃亏的那一方,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另外两个剑修。
——虽然那两人之所以长了脑袋,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高一点。
“原来是宁宁师妹。”
邹武展颜一笑,瞬间变了脸色,要是搁二十一世纪,或许能成为鼎鼎有名的川剧变脸老艺术家:“久闻师妹天资过人,久仰久仰。也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天心草虽然被你抢了去,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处。”
他真是演戏演到底,用了一个“抢”字。
贺知洲的火蹭地就上来了,半勾着嘴角冷冷一笑:“哟,还在这儿装清纯小白莲花呢?也不知道弟弟几岁了?可曾读过书?吃的什么药?脑瓜子怎么这么不清醒呢?”
邹武:“你……!”
“你什么你。”
贺知洲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知道是毒蘑菇的作用,还是本性使然,一张小嘴叭叭叭没停下。
“没见过你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离你八丈远,脸皮居然直接弹我这了。要我说,你这人不去当厨子真是可惜了,甩锅甩的那么厉害,再胡说八道,本仙君让翠嘴打烂你的果!”
不说邹武,连一旁的许曳都听愣了。
毒蘑菇的毒性在脑袋里横冲直撞,居然让他高举着双手喊了句:“仙君吉祥!仙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知洲大手一挥:“许公公不用客气,带着你女儿退下吧。”
许曳:“喳——!”
说完了才意识到,不对劲啊。
以他这副残破的身躯……是怎么跟师姐生下女儿的?
苍天啊!
许曳跪倒在地仰天长啸,抱着自己的右手臂嚎啕大哭:“师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贺知洲长叹息以掩涕兮,用播音腔缓慢为他朗诵:“触电般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划过你的生命里。不同于任何意义,它就是绿光,如此地唯一。”
……无论如何,这两位的戏终于串到一起了。
他们俩那边一片混乱,出乎邹武意料的是,位于事件中心的宁宁居然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甚至望着他轻轻笑了笑。
“邹师兄这样说,倒让我有些愧疚了。”
她似乎有些害羞,低头抿着唇笑了笑:“虽然天心草不能给你……但我之前在山洞里寻了个宝贝,名唤金玉炉,不知师兄可曾听过?”
金玉炉?
邹武摇头。
“洞里的人面蝎告诉我,此鼎阴阳调和、巅峰造极,乃上古仙人所做,能够将珍品及以下的灵植复制成双。虽然天心草无法复制,但如果师兄有其它珍惜灵植,大可前来找我。”
宁宁说得滴水不漏,邹武却并不相信:“天下竟有此等好事?”
“金玉炉复制灵植需要时间,若是珍品,大概需要一到两个时辰;但若是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
她说话间从包袱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金色小鼎,弯身一采,把一朵朝阳花放入炉中,低低念了声诀。
邹武满眼好奇,连大气都不敢喘,没过多久便看见宁宁伸手入炉,竟当真拿出了两朵朝阳花。
邹武大惊:“这……!”
“我要是欺瞒师兄,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报酬没有不说,还要自己倒贴灵植,岂不是很不划算。”
宁宁把炉子紧紧抱在怀里,避开了邹武妄图触碰它的手:“提前告诉邹师兄,不要打它的主意。金玉炉有独特的催动口诀,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邹武虽然贪心,却也不是个傻子。要是直接把珍惜灵植给她,这人拿着宝贝一声不吭就溜掉,他连哭都没地方去。
眼前的场景只能打消他心里一半的疑虑,思索片刻后,从口袋里掏出几株灼火葵:“我的东西都在营地,身上只有这个。”
灵植分为凡阶,地阶,天阶,珍阶,圣阶。天心草属于举世罕见的圣阶,灼火葵则是天阶,属于不上不下的品相,正好用来做测试。
“天阶炼制时间长,师兄还请稍安勿躁。”
宁宁将它一手接过:“我还要照顾身边这两位朋友,你不如一个时辰后再来这里找我,如何?”
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邹武虽然半信半疑,但就算遭了骗,丢掉几颗天阶灵植也不算太亏。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
那他就赚大了。
“我知道!这是投资骗局!”
眼看青年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贺知洲终于没忍住笑出声:“就是那个——先用蝇头小利骗他上钩,然后等他深信不疑加大投资,再连人带钱一起消失,对不对?”
“你们不是被邹武算计,抢了份珍阶灵植吗?”
宁宁把灼火葵拿在手里,轻轻旋了个圈:“等他亲手把珍阶灵植送上来,我们就跟他说拜拜。”
贺知洲挠挠脑袋,似乎发了一阵疯,终于有点正常起来:“但你刚刚怎么变出的另一份朝阳花?之后他送来的灵植,你又怎么确保一定能在小重山里找到?”
“那朵花本来就在炉子里,我觉得好看,就随手装进去了。至于邹武的灵植,他把大部分物件都放在营地,那身上带着的,肯定就是不久前在附近采到的东西——难道我们还愁找不到?”
她很耐心地解释:“还有这炉子。咱们不是要在秘境里待两天两夜吗?我专门带它来煮吃的。”
“我也有个问题!”
许曳哭完了,还是有点晕乎乎的:“要是他一直不给珍阶灵植,不停用天阶的来这儿占便宜,那该怎么办?”
“唔。”
宁宁笑着点了点脑袋:“让他主动把珍阶送上来的办法,这儿可是有很多哦。”
宁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灼火葵盛开的斜坡上见到一张熟悉面孔。
灼火葵形如太阳花,有个非常独特的特性。
若是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光线,花瓣就会逐渐退化成白色,等见了光,通体才会变为火焰般浓郁的红。
这种灵植不算罕见,加之颜色十分显眼,她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灼火葵花丛。
正午的阳光如流火阵阵,灼火葵鲜艳的花瓣像是染了血,绮丽得不似凡间景色,宁宁正摘下其中一朵——
却在散发着浅浅幽香的花丛里,闻到一股血腥味。
小姑娘微微一怔,寻着气息往前。
在大片灿烂如夕阳的嫣红里,躺了个身着红衣的少年。
他似乎受过袭击,苍白如纸的脸上眉头紧锁,狭长漂亮的眼睛紧紧闭阖,看不出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一袭红衣淹没在花丛中,手臂与胸口都有被利齿啃咬的痕迹,露出内里莹白如玉的肌肤与斑斑血迹。
只是那张绝色的脸,倒是比花更诱人。
正是霓光岛的容辞。
“……容辞?”
宁宁小心翼翼朝他靠近一步,少年周身的幽香与血气凝结在一起,莫名生出几分糜烂的美感。
见对方没有反应,她放轻动作,慢慢在容辞身边蹲下,伸手试探他的鼻息。
手指堪堪放在他秀气挺拔的鼻下,忽然有阵微风拂过。
火焰般的花朵随风摇曳,带来一阵迷梦般浓郁的花香,宁宁被风迷了眼,微微眯起眼睛,见到一片飘落在她眼前的花瓣。
花瓣无声飘过,再抬眼看他时,便赫然对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容辞不愧是媚修年轻一辈中的天才,不但生了张媚色天成的脸,看人时的神色也十足勾人。
他的眼睛在五官中最为漂亮,上扬的弧度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与媚意,眸子里仿佛含了水色,在阳光下荡漾出潋滟波光。
宁宁被他不加掩饰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视线挪到容辞身体的伤口上:“你的伤好像很严重。”
“遇见只魔熊,打了一架,不碍事。”
容辞毫不在意地勾起嘴角,似乎打算强行撑起身子。然而刚站起一半,便被骤然迸裂的伤口疼得脸色一白,低低吸了口冷气。
——至于身体则不受控制地向前倾,落在宁宁怀里。
不对,不是“不受控制”。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看来我走不了了。”
容辞居然还在笑,声线懒散,像颗等待着被人剥开的糖,呼吸落在她脖子上:“宁宁姑娘一介正道修士,一定不会放任我不管吧?”
温热的呼吸带着香气,像毛茸茸的小爪子在挠,一只柔软的手慢慢攀上她脊椎。
宁宁从没跟同龄男生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当场被吓得屏住呼吸,耳根滚烫。
“我住的山洞里放了药,你、你把手放下,我就带你走。”
她的声音小了好几拍:“就算是受了伤,也不能这、这样。”
顿了顿,又毫无底气地补充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耳边传来容辞毫不掩饰的笑。
心里的小人则在疯狂呐喊,救命,这是什么妖女和正道大侠之间才会有的烂俗台词!
总而言之,她就这样把容辞带进了和贺知洲、许曳一起暂住的山洞。
毒蘑菇要是得不到解药,症状可能会持续好几天。贺知洲那尊大佛还没缓过来,见了容辞后惊讶地瞪大眼睛:“哇,宁宁,你怎么捡回来一朵比你还大的灼火葵!”
许曳稍微清醒了一些,本来正在哄他的右手臂女儿睡觉,见到容辞后立刻皱眉:“霓光岛的人怎么来了?”
霓光岛和浩然门一样,名声都不算太好。
“容辞受了伤没地方去,我带他先来这里避一避。”
宁宁似乎完全没这方面的顾忌,把少年安置在山洞角落,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伤药递给他。
“他还没地方去?他可是霓光岛进来最受宠的弟子!”
许曳冷哼一声:“你如今得了天心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觊觎,这种来历不清的家伙没必要带回来——还嫌死得不够快?”
“天心草?”
容辞笑得张扬,艷丽至极的眉眼里满是嘲弄与冷意,他笑时大概扯动了身上伤口,蹙眉咬了咬牙:“怎么,难道在万剑宗眼里,我霓光岛就必定会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一时间剑拔弩张,没有人出声。
最后打破沉寂的,居然是另一道似曾相识的男音:“这……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许曳怒气冲冲地回头,看见满脸尬笑的邹武。
“我来取灼火葵。”
他把洞穴里大致打量一番,轻咳一声:“不知宁宁师妹的金玉炉……”
“没问题了。”
宁宁努力笑笑,拿起一旁巴掌大的小炉子,在一瞬迟疑后,领着邹武走出洞穴。
没有人注意到,男人黝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得意洋洋的笑。
他不是傻子,为了探明那炉子的是真是假,早就在灼火葵花丛附近埋伏好。果不其然,在不久后便见到了前来采花的宁宁。
那小姑娘涉世未深,还真以为这种伎俩能骗到他。想来她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他自愿献上高品阶的灵植,再连人带宝物一起消失。
那他就偏偏不干,一直递给她天阶的小玩意儿,享受天阶灵植无限翻倍的快乐。
小丫头,就这还想跟他斗?
再次拿到一堆天阶货色,宁宁的神色果然黯了黯,但还是承诺不久后能双倍还给他。
两人很快就道了别,邹武正欲离去,却猝不及防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猛然回头,竟是在洞穴里与宁宁起了冲突的许曳。
“许师弟。”
邹武端详一番他阴沉的脸色,猜不透这人忽然追上来的用意:“有事吗?”
许曳冷冷一笑,居高临下地看他:“你还不懂?他们是在骗你。”
对了,那伙人都以为他是个上当受骗的大傻子。
邹武眉头一挑,用传音问他:“所以呢?”
眼前的少年见他神色如常,终于露出一丝慌乱的神色:“你……你难道早就知道了?”
“这还不容易。”
他得意洋洋地嗤笑道:“倒是你,忽然把这件事告诉我,估计是想从我这儿得些什么好处吧?”
“不愧是浩然门的师兄。”
许曳浑身放松了一点,下意识握紧拳:“我想跟你合作,一起把天心草弄到手。”
邹武有些惊讶:“天心草?”
“宁宁究竟把它放在哪里,连我也不知道。软磨硬泡都不行,要想得到它,只能通过暴力途径。”
他中了毒,说话时有些晕晕乎乎,但眉宇间的戾色依旧锋利如刀:“虽然长老们规定不允许以多欺少,但那只是通常情况下——要是我们有了正当理由对付她,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正当理由?”
“这炉子不过是个陷阱,她真正的计划,是等你送来珍品灵植后直接跑路。小重山这么大,就算你没日没夜地找她,也不一定能寻到,但如果有我,一切就都不同了。”
许曳的声音很冷:“我会用通讯符告诉你她的位置,让你和浩然门其他人一起去拦她。到时候宁宁成了骗取灵植的那一个,你作为受害者……不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做出任何事情?”
这是邹武目前听过最靠谱的办法。
如果不与许曳合作,他充其量只能拿到一堆天阶灵植,比起天心草,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垃圾。
“不过……”他停顿片刻,语气里多了几分揶揄和探究,“你怎么会想要跟我合作?”
“谁不想要天心草?宁宁手上只有两片叶子,我绝不可能分到,要是与你合作,咱俩对半分,我还能拿到一片。”
许曳耸耸肩:“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和那两个人认识还不到一天,她能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媚修与我争执,想来也就是个年轻小姑娘,脑子里没什么东西。”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剑修少年倏然垂眸,露出一丝柔和的神色:“最重要的是,如果能把它送给师姐……她说不定就会对我刮目相看。”
“我呸!去你的刮目相看!”
玄镜外,一群人正拉着个暴跳如雷的女人:“苏清寒要是知道你干出这种事,非打死你不可!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徒弟,哎哟我的老腰!”
她说完看向在一旁悠哉喝茶的天羡子:“你徒弟被坑了,难道就一点都不生气?”
天羡子吃了块白玉糕,咧嘴笑笑:“咱们继续看,好戏还在后头。”
容辞从浑浑噩噩的梦里醒来,恍惚看见不远处的两道人影。
一道模糊的男声传入耳畔:“那就今晚?没问题。反正许曳那小子不知道去了哪儿,只有我们两个的话,反而放心一些。”
然后是宁宁的声线:“许曳不会出事吧?我没想到他会生那么大的气……要是遇到危险就糟糕了。”
“还是你的运气好。”
贺知洲笑了:“这洞里居然藏着天河石的分布图,其中一块还就在附近。我听说那石头对锻剑很有用,是千年一遇的宝——”
大概是看见他睁开眼睛,对方被吓了一跳,没说完的话全被咽回喉咙里。
“你醒啦!”
宁宁比贺知洲的反应正常许多,容辞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在高兴:“伤口应该没之前那么痛了吧?你睡了好长一段时间。”
容辞勾唇笑笑:“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洞穴里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没、没有啊!”
贺知洲干笑:“我们在讨论灵兽的产后护理,是吧宁宁?”
宁宁摸了摸鼻子,低着脑袋点头。
看来她实在不习惯撒谎,摸鼻子是心虚时才会有的动作。
贺知洲大概觉得有些尴尬,一边往洞穴外走,一边支支吾吾地开口:“那我去找一下许曳,你们慢慢聊。”
他说完就溜,容辞抬眸望一眼同样不知所措的宁宁,眼底含笑:“怎么,那个很讨厌我的剑修走掉了?”
宁宁耳根一红,慢吞吞在他身旁坐下来:“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许曳怎么了,从今天中午起,他就一直怪怪的。”
洞穴里没了贺知洲与许曳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安静。幽幽的黯淡光线从洞外渗进来,咬住黑暗的尾巴,连风的呜咽都能听见。
红衣媚修眉目如画,在暮色里蒙上一层朦胧的绯色,即便一言不发,也能轻而易举地夺人心魄。
容辞静静看她一会儿,忽然出声:“是我的错。等我伤势好些,明日便自行离开。”
他说得淡然,嘴角甚至勾了淡淡的弧度,神情却是落寞不堪。
媚修不为正派所容,向来最为孤单和不被理解,宁宁听罢蹙了眉,斟酌半晌,才终于低声道:“容辞,对不起。”
少年没说话。
心里却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鱼已经上钩了。
以他的修为,自然不可能被魔熊重伤至此。之所以故意受伤,是为了接近天心草。
他感应到天心草出世时陡然迸发的灵气,闻风赶来,刚好见到宁宁与邹武对峙的场面。单打独斗容辞胜算不大,要想从她身边盗取天心草,最好的方式便是用苦肉计骗得信任。
先是从对话里得知宁宁会去寻找灼火葵,随即故意被魔熊抓伤,倒在灼火葵花丛里被她带回洞穴。再装出孤苦无依、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能把这个单纯的小姑娘骗得团团转。
现在么……虽然仍然不知道天心草的下落,但他们口中的天河石,也不失为一样有趣的宝物。
“我以前不知道,大家对你们的敌意这么大。但在我看来,每种修行之道都没有高低贵贱,你和其他所有人没有不一样。”
她说得吞吞吐吐,声音很轻:“我……我相信你。”
容辞的声音软了一些,像是在喃喃自语,带着些许茫然与错愕:“相信我?”
“其实我刚才,在和贺知洲谈论天河石的事情。”
宁宁攥紧袖口,似是用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我们在洞穴里发现了天河石分布图,他不想让你知道,但是……我相信你对我们没有恶意。”
红衣少年低垂眼睫,声音如同最为醇厚的酒,悄无声息地浸着毒:“天河石?”
“是和天心草一样的圣阶宝物。”
她笑得毫无城府,语气轻柔,没有其他人对待媚修时的冷漠疏离,像是在与普普通通的朋友日常谈心:“听说它会在每天的戌时正点发一次光,只要能捕捉到那道光线,就可以找到它。”
容辞又笑了:“所以你们打算今晚去?”
“对啊,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幽兰坡。”
宁宁用手撑着腮帮子,看一眼逐渐变暗的天空:“贺知洲不想让我告诉你,但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去跟我们抢天河石嘛。他总是想得太多。”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困,迷迷糊糊地问他:“容辞,你们霓光岛的人都在哪里驻扎啊?感觉你们总是神神秘秘的。”
不错,他的确不会抢。
红衣少年抿唇无声地笑,仍是极为乖巧柔弱的模样,眼底却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狠意。
他不会有动作……
可与他一直保持通信的霓光岛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乖了。
幽兰坡。
霓光岛进入小重山的弟子本就不多,为了堵截天河石,几乎全员出动。
入夜后的幽兰坡格外寂静森冷,野草和杂乱生长的兰花在风中犹如随风而动的粼粼白骨,树的影子遮掩了月色,黑暗如墨。
如今即将入戌时,每个人的神经都格外紧绷。在一片死寂之间,忽然响起再清晰不过的脚步声。
为首的青衣小头目与旁人交换了眼色,身旁灵力骤起,化作一股汹涌却无形的力道,径直冲向来人跟前。
那人很快发出一声怒吼,然而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那并不是属于少年少女的声线,而是另一道粗犷的青年音。
青衣小头目暗道不好,收敛了周身杀气,抬眸一望。
在逐渐明亮的月光里,她终于看清了来人模样。
那不是宁宁,也不是贺知洲。
满脸暴怒的男人浓眉大眼、身形魁梧,竟是……浩然门邹武!
要想缕清真正的事件经过,需要把时间倒退回今日下午。
当容辞擦完药入睡的时候。
“我说宁宁,你还真就把那媚修直接留下来了?”
贺知洲抱着金玉炉,用了传音入耳:“他长得是好看,但咱们毕竟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那小子是个坏人,对天心草图谋不轨呢?”
没想到宁宁笑了笑:“朋友,自信点,把‘万一’那两个字去掉。”
贺知洲吃了毒蘑菇,意识本来就不太清楚,这会儿听她冷不丁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由愣了愣:“啊?”
“看过《无间道》和《谍影重重》吗?”
她用手弹了弹炉子,发出噌然一响,宁宁也随着这道声音勾起嘴角:“许曳说过,容辞是霓光岛新生代里的最强者,在门派里的地位和人脉自然不会低。霓光岛成群结队地行动,他受伤后却不寻求宗门帮助,而是和我们来了场‘偶遇’——”
“更何况,偶遇的地点和时机还这么凑巧,正好是我得到天心草,不得不去采摘灼火葵的时候。”
贺知洲猛地睁大眼睛:“所以他是个间谍?”
“当然啰。邹武让我炼制灼火葵时,我就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窥视监听,想必就是他听完了来龙去脉,所以才能准时出现在灼火葵花丛。”
宁宁点点头:“当时我把容辞带回来,在包裹里给他找药时,偷偷往里面放了片灼火葵花瓣。如果他心怀不轨,一定会趁我们和邹武离开山洞后,在包裹里搜寻天心草。”
她打了个哈欠:“后来我回去查看包裹,灼火葵还真变成了很淡的红色。如果一直在包袱里,理应褪色成纯白。”
“所以他在你离开的期间打开过包裹。”
贺知洲没忍住笑出了声:“容辞绝对想不到,你会将计就计反将他一军。这回非但没找到天心草,还把二五仔身份暴露得一干二净。”
“霓光岛和八卦门来者不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他们都把我们当成待宰的肥羊,倒不如……”
她说着眯了眯眼:“咱们反过来利用一波,把他们身上的羊毛给薅干净。”
贺知洲立马来了兴致:“怎么薅?”
“浩然门善武斗,脑子不太转得过来,碍于有人在秘境外面看直播,肯定不会兴师动众来明着抢。但单打独斗吧,又不一定赢得了我们。所以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方式是耐心等待,伺机寻找漏洞。”
宁宁往地上规规矩矩摆了个小石子:“霓光岛善用计,派来了一个卧底。虽然主要目的是天心草,但如果怎么也找不到它究竟被藏在哪儿,这时突然听见我们又知道了另一样绝世珍宝的埋藏地——”
贺知洲抢答:“那他们肯定会转移目标,去那个地方直接开抢!”
“对。只要宝物还没归属于我们,霓光岛就拥有抢夺的权利,允许以多对少。为了打败我们,届时一定会出动许多人马,集体前往目的地幽兰坡。”
宁宁拿起另一颗石子,轻轻碰在之前那块身上,发出一声脆响:“结果那里压根就没有宝物的影子,反倒和怒火冲天的浩然门直接撞上——那时候会怎样?”
贺知洲连连鼓掌,啧啧惊叹:“好莱坞看了会沉默,横店听了要掉眼泪。一出好戏啊!”
于是一张网逐渐拉开。
“容辞不蠢,要让他彻底相信我们发现了天河石的踪迹,必须欲擒故纵。”
宁宁说:“警察审讯的时候有个套路,一个□□脸,一个唱黑脸。到时候你一定要表现出非常反感的样子,而我呢,扮演被颜值迷惑的无知少女,一朵好单纯不做作的白莲花,既让他从你的反对里确信情报属实,又能从我降智的操作中知道,所谓‘天河石’的大概位置。”
贺知洲乐得合不拢嘴:“然后呢?”
“然后啊,我们再装作‘哎呀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这玩意实在太过珍贵,把你带在身边真的不放心,所以你绝对不能跟着我们’,让他对消息的信任度达到最大化,立马把这事儿告诉霓光岛。”
她说得累了,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抿了抿唇:“天河石只有在下午七点钟才会发光,霓光岛一定不会想到,在那儿等他们的不是天河石,而是浩然门的人。”
“浩然门?”
贺知洲恍然大悟:“你是想用炉子当借口,让他们七点去那儿?”
谈话间,一阵风掠过树梢,吹得满树枝叶哗哗作响。
日光如流金倾泻而下,静静落在小姑娘精致无害的脸颊。宁宁勾起嘴角,声音里带了几分神秘:“不止要骗他们去幽兰坡,我还能从邹武手里要来珍阶灵植。”
见贺知洲又满脸黑人问号,她调整好坐姿,抿唇轻轻笑了一下:“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以邹武的智商,大概率会看破炉子的真相。炉子只是个表面的诱饵,真正的大鱼,是许曳。”
贺知洲彻底懵了。
邹武恐怕做梦也不会料到,看上去把宁宁卖了个一干二净的许曳,其实是个究极大卧底。
被二五仔给二五仔,谁能想到呢。
“不管邹武有没有察觉炉子是假的,只要许曳能故作愤慨地告诉他,金玉炉其实是出骗局,再把我们表层的计划一五一十告诉他——”
宁宁伸手比了个数字:“邹武能信他个六成。”
“六成?那还有四成呢?”
“要让他从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我们得有一次内讧。”
她悠悠倚着树干,用手指把发尾绕成圈:“一旦邹武在‘无意间’发现许曳和我们的关系并不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下意识就会对他生出好感。”
贺知洲这回总算想通了:“所以你当时和许曳为了容辞闹别扭是故意的!真是绝了,既让容辞以为你偏心他,又能让邹武知道许曳跟我们不和!”
“我早就察觉邹武从灼火葵那儿就跟着我们,所以给了许曳一个传音,告诉他极力表现出反对容辞加入的模样,最好能和我吵起来。”
宁宁点点头,眼睛勾出愉悦的弧度:“邹武一定会听从许曳的安排,给我一份珍品级别的灵植。一切完成后,只需要约那两个门派在同一个地方见面,稍微火上浇那么一点油——浩然门就会相信,霓光岛是和我们一伙的啦。”
她顿了顿,嘴角笑意更深:“再说了,邹武可是亲眼看见容辞和我们关系很不错的。我这个痴心少女可是能为他和朋友闹别扭呢。”
饶是容辞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的卧底,居然会成为一个可供利用的把柄,让浩然门以为霓光岛与宁宁一行人关系匪浅。
贺知洲只想大呼一声:妙啊,妙!
那两个宗门都胜券在握,一个以为能狠狠敲他们一笔,另一个则为即将争抢到的绝世珍宝欣喜若狂,却万万猜不到,这一切都是场局。
经此一战,霓光岛与浩然门的人必定会元气大伤。
他们的总体实力本来就不强,再两败俱伤地打一场,更不可能再有实力来找宁宁的麻烦。
这一出,可谓碟中碟中谍,反间计、卧底计、双面间谍、挑拨离间那是样样都有,精彩到不行。
贺知洲啧啧称赞:“你就是当代小汤姆克鲁斯吧?”
“对不起。”
宁宁很有默契地回答:“我是警察。”
傍晚,幽兰坡。
两队人马面面相觑,拿灵气轰了邹武一炮的青衣小头目脸色发青。
——不是说没别人知道天河石的消息吗?现在这群浩然门的人是怎么回事!
被差点炸开脑花的邹武同样表情阴沉,暗暗握紧拳头。
他听了许曳的话,在一个时辰前将一株珍阶灵植送给宁宁,并在不久前收到她跑路的消息,声称即将抵达幽兰坡。
然而当他赶来,人没见到,耳边还忽然响起一道传音入密。
那是贺知洲的声音,满带着嘚瑟和得意:“许曳是不是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们了?抱歉啊,珍阶我们是真找不到。好在霓光岛说了,只要把灵植的一半分给他们,就能帮忙解决这个问题。”
那臭小子说着叹了口气,做作得不行:“唉,一半就一半吧,反正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东西。兄弟,保重啊!”
邹武杀人的心都有了。
而另一边,青衣小头目亦是目光一顿。
属于贺知洲的传音响在她耳边,一边叹气一边笑,当之无愧的人贱合一:“在我们这儿安排卧底?早被发现了。浩然门的那群傻子说,只要把金玉炉送给他们,就愿意帮忙教训教训各位。谁叫他们傻呢,我们就答应了呗。”
浩然门这是被当剑使了!
青衣小头目握紧拳头,冷声开口:“那金玉炉是假的,你们还不知道吧?”
邹武怒气更甚。
这群人早知道他们被骗得团团转,还跟玄虚剑派那伙人同流合污整他们,这会儿突然提起这一茬——
居然敢当面讽刺他?!
“格老子的,”邹武当即骂了句脏话,凶神恶煞地应道,“我早就知道!安插在那儿的卧底早跟我说了!”
青衣小头目大骇。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还伙同玄虚剑派在这里堵他们!看来这人并非受了欺骗,而是本身就想把他们赶尽杀绝!
“对了,这次霓光岛来拿天河石,应该出动了八成左右的人吧?加上还呆在我们那儿的容辞……”
贺知洲嘿嘿笑了:“你们的大本营里,不知道还剩下几个?哦,不对,这个消息等宁宁回来,自然会亲口告诉我。”
由于抢夺天河石心切,他们只派了一个人守在大家的包裹旁边。
小头目差点喷出来一口老血。
她在不久前才终于想明白,这是场悄无声息的反间计,却怎么也没料到——
这居然还是出调虎离山计!
混蛋啊!他们这群骗子全被骗子给骗了!
青衣小头目忍无可忍,浑身颤抖着脱口而出:“王八蛋,我○你大爷!”
然后正对上跟前男人狠戾的目光。
“你○我大爷?”
邹武冷笑一声:“我直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