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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七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小志愿者胸前的身份牌上。
他叫吴明津,看年纪，应该是这次博览会数千个大学生志愿者之一。
虽然唇上还有淡淡的牙印，露出失血的苍白色,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明澈，目光坚定。
他也向楼七看过来,目光里又多了期待。
楼七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自己已经想明白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并不是他的错。
楼七快步走过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白人看见走过来一个小姑娘,脸上不由露出了讶色。
虽然在他们眼里，瓷器国人都是不会老的妖精,但这个小姑娘白白嫩嫩,虽然看起来沉静稳重,可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根本掩盖不了她嫩稚的年纪。
难道瓷器国的传言都是真的,看起来年纪越小越文弱的,就越厉害？
这是他们的武林高手，镇馆之宝？
他不由有些紧张，喊自己的翻译：“Tomas？”
那个中年男人，王托马同学也愣了一下,发现来的是个小女孩,把提起的心放回了胸腔,赶紧安慰自己的雇主：“他们故弄玄虚的。”
自己冷笑两声：“小女孩会什么？”
楼七走到吴明津面前,停了下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吴明津不知为何，感觉今天这事稳了，他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小小声说：“姐，你小心，他们可能是故意来刁难人的。”
楼七被叫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吴明津旁边的志愿者小刘复杂难言的看着两人。
唉，不说了，如果楼七能解决这事，她也愿意叫她姐啊！
她素会看人，从这个白人的表情看，明显他不是完全听不懂中文的，却让他的翻译出头，自己矜贵傲然的立在后头。
并且一来展馆，最把展馆的介绍资料全都拿了一份，对已经进入应用阶段的展品，还仔仔细细的询问细节。
吴明津就是被这样的问题难住的。
看起来，他应该是某个研究机构的主事者，很可能就是同行，并有着白人特有的傲慢，还对国人怀有不可具名的莫名恶意。
就算是展品，可以对外公示，小刘也不愿意为他介绍更加详细的细节。
她比小吴想得更深一层。
人家说不定就打定主意回去仿制呢。
但展馆开门迎五湖四海客，不可能因为客人怀着莫名的恶意，就不替他介绍展品。
再说，她的目光看向楼七，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楼七比小吴年级还要小，就算博闻广见，专业知识过硬，也不可能同时通晓人情世故吧，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妖孽了！
今天她能替他们讲解清楚，好好地把这几尊瘟神送走已经阿弥陀佛了。
她就不信就这么一看，他们还真能仿制了去。
不过小刘心里没有小吴那么紧张，反而有些说不出的骄傲。
80年的时候，刘上将去参观航母时，鹰酱以保密为由，不让他砰航母上的任何设施，小刘看见刘上将惦着脚尖，像个小学生听鹰酱人讲解的照片，至今还会泪目。
但现在国家发达了，不仅能召开盛大的博览会，邀请全世界各国的客人，眼前这恶客虽然心里对他们不喜，装得矜持高贵，但还不是偷偷伸长了脖子，眼睛惊叹着看着他们的展品。
至于王托马这种小苍蝇，嗡嗡嗡的就是讨厌，但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中年王托马又开始嗡嗡嗡了，他眼睛斜视着楼七：“现在由你给我们讲解？我不怕告诉你，MrDavid可是博览馆的贵客，要是没有伺候好他，你可吃罪不起……”
楼七直接打断了他，“这位Tomas先生，我看你是黄皮肤黑眼睛，但竟然没有中文名，想必你不是我国人，而是从哪个奴隶制的国家来的吧？”
“不好意思的告诉你，在我国，大清已经灭亡数百年了，祖国越来越繁荣昌盛，我们敞开国门，欢迎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对待朋友，我们平等相待，互相尊重，不需要对方伺候我们，我们也不会伺候对方。对待财狼嘛……”
王托马并不高，楼七站直了不比他矮，楼七平视着王托马，轻笑了一下：“我们倒是可以好好‘伺候’‘伺候’。”
王托马被楼七讽刺是奴隶，气得整个脸和脖子都涨红了。
说他不是瓷器国人？他呼吸的可是自由民主的空气，还不想当你国人呢！
他憋着一股劲想要反驳，楼七却已经不理他了。
这一番话说完，她感觉这两天来胸口一直憋着的一股郁气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说不出的通透，仿佛拨开云雾，终见天日。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
她不惹事，但是也从没有怕过事。
有些人生来被天道眷顾，一路走来都有人撑腰。
她没有那样的运气，家庭有不如无，心若浮萍，一身如寄。
但浮萍没有根蒂，却可以逐流水远行，万家灯火亮起时，从来没有属于她的一盏，没有羁绊，只会使她走得更高更远。
说不定，以后她还能再次攀登上那些遥不可及的星星呢。
小吴一直盯着楼七，只觉得她这一刻更加飘渺无定，整个人就快要羽化仙去了。
吓得他紧紧跟着楼七，就差没贴她身上去了。
楼七所思所想只是一瞬，并没有让她走神，她看小吴如此紧张，轻轻一笑：“小吴，好好看着。”
小吴狂点头，刚刚一定是他的幻觉，他姐整个人散发着王霸之气，要是也是人间的帝王，而不是仙人，不仅仙人没有烟火气，帝王也没有哇！
但楼七并不像小吴想的那样没有烟火气，她水银丸般的眼珠微转，直接迎上了那个白人，用流利的英文说：“MrDavid，您想参观哪处展品，接下来由我给你介绍。”
David对她的口音有些诧异，这几乎就是他家乡的本地口音，而他到展馆以来就没说过几句话，这个小姑娘怎么学会的？
还是她就是在他家乡长大的？
David倒是陡然起了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愉悦，不等王托马翻译，自己就跟楼七对话道：“你是在P屯长大的吗？为什么说英语带那里的口音？”
王托马本来就气死了，正酝酿着反驳楼七，结果被自家主顾David截了话，他憋着一肚子的气，就快要爆炸了，但好歹理智还在，不敢打断David说话。
偏这时小吴还躲在楼七身后，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王托马心声：“小子，你等着！”
楼七微微笑，就好像David自家的侄女儿一样，让他感到亲切：“并不是，我有一个叔叔，和您差不多年纪，家乡是P屯的，他教我说过英文。”
这当然不是真的，不过谁敢说是假的？能跟David套近乎就好了。
果然David大感亲近，他甚至用蹩脚的中文说道：“用瓷器国的话说，咱们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什么鬼有缘千里来相会。
楼七心里吐槽，但脸上不动声色，附和着David，一边引着他参观。
王托马完全被忽略了，只能厚着脸皮跟在后面。
David当然知道王托马心里不满，但是这又如何？王托马难道还敢对他抱怨吗？
王托马在他心里就像一只狗一样，随便扔根肉骨头就行了，尊重？
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人，别人会尊重他吗？
David并非什么宽厚的人，他不在乎王托马的感受，但是同时，他会因为楼七年幼像他侄女那般大而不为难她吗？
当然不会，David假装若无其事，又问起了刚刚为难道小吴的问题：“我这人有点痴，不弄清楚这个问题，恐怕今晚睡不着觉。”
后面的小刘翻了个白眼，这人果然是别有用心。
楼七的表情不变，依旧微微笑着，耐心答道：“我们展馆的展品展览出来就是给大家了解的，您有兴趣，当然是我们的荣幸。”
但那是展览产品的功能，而不是产品的制作方法，原理。
David的问题明显越了界，但是他本人装作一无所知，如果楼七等人不回答，到时候逃不了一个待客不周。
楼七严重怀疑他就是个商业细作。
但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回答他。
楼七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的论证了David的问题，一连串的公式从她嘴里吐了出来，跟在后面的小吴听得眼前直冒星星，到后面感觉他果然英语学得很差劲。
但David没有忽悠住，他心里暗喜，这小姑娘果然专业上很厉害！但是终究人情上差了点，，居然把证明方法就这么告诉了他！
他今天是撞了大运了！
他一字不漏的贪婪的听着楼七的论证过程，思考了一会，蹙着眉说：“你这个证明方法推理过程好像挺有逻辑的，但是……第十二步计算的时候，是不是用了克拉梅尔猜想？”
楼七夸他：“MrDavid您全都记下了？您是不是过目不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过目不忘的人呢！”
David有些得意，他当然没有过目不忘，但是专业也是非常扎实的，不是楼七这种小毛孩能比的，因为几十个步骤，楼七说了一遍，他用逻辑过一遍，就记得七七八八了，他还暗搓搓开了录音笔，就算没记住，回去也能听录音，但是现在有人讲解，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孩，机不容失，能多问一点就多问一点。
因此他谦虚了几句，又追问楼七：“是克拉梅尔猜想吗？”
楼七又把他换着花样夸了一圈，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确实用了。
David努力忽略她那些彩虹屁，问道：“可是克拉梅尔猜想还没有证实吧？”
楼七诧异：“没有证实？我听老师说已经证实了啊？”
David不由狂喜：瓷器国人居然已经证实了克拉梅尔猜想？业界根本没有消息，难道他们出于谨慎，现在还没有公布？
那今天他岂不是不仅能套到这款尖端机器的一手资料，还能套到证实克拉梅尔猜想的方法，说不定还能赶在他们之前，成为那个证实者！
他倒没有怀疑楼七有没有老师。
David并不相信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楼七这样的天才，必然有一个非常优秀的老师。
他尽量压抑着喜意，小心翼翼的问：“怎么证实？”
楼七诧异的看了他两眼，虽然没有露出别的表情，但是David能感受到她的鄙视，果然，她说：“MrDavid，我们尊重您是客人，但是大家都知道，克拉梅尔猜想有着一百万美金的悬赏的。”
她看着David，眼睛仿佛在说话：“你不会想窃取这一笔钱吧？”
David老脸一红，尴尬笑道：“怎么会呢？”
“我觉得也是，您是个大好人。”楼七肯定的点点头。
David见她没有警惕，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套到克拉梅尔猜想的证明方法，但是今天知道了这个机械的制造原理，也完全够本了。
到时候……嘿嘿。
他又纠缠着楼七问了很多问题，楼七若无其事的一一解答了。
两人在展馆里转来转去，这些话都被另一个展台的年轻人听见了。
他蹙着眉听了老半天，忍不住转头对旁边头发花白看起来像维修工的老头说：“老师，她怎么胡说八道啊。”
他老师就是那款机械使用能源的设计者，他对这款机械有较深的了解，完全不是楼七说得那回事。
老头反而不介意，摸着胡子微微笑道：“能把胡说八道说得这么符合逻辑，很厉害不是吗？”
“那也不能骗人啊……”是真的挺符合逻辑的，要不是他亲自参与过，绝对也会被忽悠的。
看她把旁边那个歪果仁骗得好苦啊。
David并不知道这边的谈话，他不好再追究什么猜想的问题，问完了自己别的疑问，觉得逻辑链简直太有道理了。
和楼七友好热烈的告别，迫不及待回到旅馆，把录音掏出来，按照楼七的说法再次演算了一遍。
这一算还是觉得果然没错，但他又开始咋舌了：这些个猜想，瓷器国都证实了？
如果证实了，想必马上就会发表论文的，机器换代五年十年都不算快，David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一年后：David守着自己满屋子的期刊，眼睛发直。
他们瓷器国人就这么不慕名利的吗？证实了百年未证实的猜想，就这么默默无闻，都不让世人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