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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瑾从没想过会从傅逢朝嘴里听到“结束”这两个字,或者说这么多年他一直拒绝去想这些。
傅逢朝说这十年只是他的一场执念,那么自己呢?
他给不出答案。
三个月的关系却爱了整十年,在最爱的时候分开,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执念,为什么现在的他还会尝到撕心裂肺的滋味?
傅逢朝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轻易就能成为他的凌迟,他却无力为自己争辩。
傅逢朝不要了梁玦,他说什么都再没有意义。
梁瑾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已经抬手抓住了傅逢朝手腕。
傅逢朝低眼瞥去,没什么反应。
梁瑾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却被打断。
工作人员过来提醒马上到闭馆时间了,催促他们尽快离开。
梁瑾像没听到一般,扣着傅逢朝的手腕用力收紧,僵持着不肯放开。
他的神色格外恍惚,眼眶也是红的,分明站得笔直,却如摇摇欲坠。
傅逢朝先开口:“走吧,这里要关门了。”
梁瑾依旧下意识拉住他,傅逢朝偏过头,沉声问:“你想说什么?”
梁瑾干涸的嗓子眼里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他想要解释,想要傅逢朝回心转意,却是徒劳。
傅逢朝反手按住他手背,轻轻一压,强迫他松开手,转身先走。
几步之后至电梯门前停步的傅逢朝又回头,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电梯往下行,停在了第一百零八层的酒店行政酒廊。
门开时梁瑾勉强醒神,跟着傅逢朝走出去。
酒店今天试营业,入住的多是格泰邀请来的宾客,晚宴刚结束,除了他们没有别的人还会来这里加餐一顿。
“你刚才……没吃饱吗?”
看着傅逢朝悠哉吃东西,食不知味的梁瑾问他。
傅逢朝道:“晚宴上都是应酬,随便吃了两口。”
梁瑾强打起精神,讪道:“那是格泰招待不周了。”
“没有,”傅逢朝慢慢抿了一口杯中红酒,淡道说,“梁总一个人忙着接待这么多宾客,哪能管谁吃不吃东西。”
梁瑾点了下头,也没什么好说,他其实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和傅逢朝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他分外难熬。
傅逢朝像看出了他的异状,问他:“东西不合胃口?”
梁瑾不想多说:“还好。”
“真不合胃口这里的厨师该换了,毕竟才第一天试营业。”傅逢朝随口提醒他。
梁瑾微微摇头,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他亲自操心。
傅逢朝靠回座椅里,看着他:“你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
梁瑾也知道自己演技太拙劣了,有些难堪:“没有。”
“那就当是我看错了吧,”傅逢朝摸出烟盒,想起这里禁烟,又作罢,“你不用太在意我刚说了什么,这是我跟梁玦之前的事情,与你无关,我只是不想再纠缠在过去里而已,没别的意思。”
“我……”
“梁总你是我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与梁玦无关。”傅逢朝的语气很自然,似当真将他和梁玦分得一清二楚。
梁瑾想起从前傅逢朝面对自己时的冷漠带刺,及至后来的转变,他原以为是傅逢朝看穿了他所以一再试探,现在却已经无法再思考到底是为什么。
一如傅逢朝所言,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那三个月,他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更琢磨不透他。
“云琴岛,才刚刚开工。”他艰声道。
傅逢朝说:“我知道,这是两码事,哪怕梁玦只是我朋友,我也会帮他实现梦想,何况退一步说,华扬也要靠这个项目赚钱,我不会撒手不管的,更不会影响到格泰。”
梁瑾勉强点了点头,胃部的痉挛抽痛让他格外不适,他在晚宴上除了喝酒就更没碰过热食。
不想夜里又难受得睡不着觉,他沉默握起刀叉,强迫自己吃下东西。
傅逢朝注视着他,将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都看进眼中,慢慢喝着杯中红酒,也没再说话。
吃完这顿宵夜又喝了半杯酒,梁瑾放下酒杯,主动问:“外面雪下得大,你要不要住酒店里?”
“你之前说的最好的房间?”傅逢朝问。
梁瑾道:“你要是想,我可以让人帮你安排。”
“那你住哪?”
“不只一间房……”
“不必了,我家就在这附近,”傅逢朝打断他,直接拒绝,“司机还在楼下等。”
梁瑾只能作罢:“那走吧。”
起身时傅逢朝瞥了眼窗外,夜更深、雪更重。
他忽然道:“你要是替梁玦觉得可惜,不如我们在一起。”
梁瑾愣住,这一次他清楚听到了雪落下的声音,并非他的心跳声。
傅逢朝的目光落向他,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态度如常:“怎么样?”
梁瑾不解:“为什么?”
“梁玦不是无可替代的,我既然能放下他,就没打算再原地踏步,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傅逢朝若无其事地说完,最后道,“你考虑考虑吧。”
梁瑾的心神比先前更乱,几乎给不出任何反应。
电梯下到客房层,他走出去,下意识停步回身看向留在电梯里的人。
傅逢朝按住开门键:“我的提议好好想想,早点睡吧。”
梁瑾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直至电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阖上。
电梯闭合的瞬间,傅逢朝垂下眼,轻轻一哂。
梁瑾一夜未眠。
他在房间的落地大窗前看了整夜的雪,直到窗外灯火落寞、晨光熹微。
烟一支接着一支地抽,傅逢朝说的一句句话反复在耳边回荡,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也许是傅逢朝在捉弄他,可哪怕是一句假话,他也当了真。
比起傅逢朝不要了梁玦,他可能更不能接受在自己亲手抹杀梁玦的存在后,连梁玦的爱情也要取而代之。
以梁瑾的身份和傅逢朝在一起吗?那大概更像一场笑话,也或者说是又一出骗局的开端,他做不到。
他拿起手机,想发消息问傅逢朝究竟是什么意思,删删减减不断打着字,将要发出去时才惊觉这是梁玦的账号,又全部删除。
最后终于泄气一般,将手机用力砸进沙发里,放弃了。
再听到傅逢朝的名字,是在两天后的一场饭局上。
席间有人抱怨傅逢朝不如他二叔好说话、没有人情味,接手华扬后先将供应商们几乎换了个遍,不管之前合作多少年的,丝毫不留情面。
“他是在国外待久了,不懂得国内生意场上人情关系的重要,真以为什么都能靠强势硬来,以后栽了跟头就知道后悔了。”
旁人的议论梁瑾随便听了几句,并不附和。
便有人问他:“梁总,你跟那位傅总关系很好吧?不是大领导都将你俩相提并论吗?”
梁瑾干笑:“知道我跟他关系好,你们还在我面前说他坏话?”
众人打哈哈而过,都没将他这个语气往心里去,只当是他的一句玩笑话。
梁瑾敛目,压下心头不悦,之后没等饭局结束,他找借口先一步离开。
在停车场上车时秘书忽然说:“前面那辆,好像是傅总的车。”
梁瑾看过去,确实是傅逢朝的车,刚他们来时还不在。
一直在车里等的司机顺口说道:“傅总他们半个小时前到的,应该也是有应酬,我看是他助理开的车。”
梁瑾收回视线坐进车里,淡声道:“走吧。”
司机发动车子时,转头又说:“有件事有点奇怪,你们看左前边那辆车,跟着傅总的车一起进来的,车里的人一直没下车,鬼鬼祟祟盯着傅总车那边,我观察他半天了,总觉得他像不怀好意。”
梁瑾闻言皱眉,朝司机说的那头看了眼,车里确实有人,戴着鸭舌帽遮住了上半张脸,看不清长相。
秘书嘀咕道:“不会是跟踪傅总吧,上面的俱乐部他上不去,就在这里一直等着?”
梁瑾刚想说报警,对面车中人摘下帽子随手挠了几下脑袋,露出了整张脸,秘书惊讶出声:“那不是杨鹏那小子?”
梁瑾的脸色彻底沉下,吩咐司机:“去把人给我带过来。”
几分钟后人被梁瑾的司机如拎鸡仔一样拎过来,被按进车内,吱哇乱叫的骂娘声在看到梁瑾后戛然而止,这人愣住:“小梁总……”
梁瑾冷冷瞥过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闪避的目光直接暴露了他的心虚。
这个杨鹏是他爷爷从前的司机杨平川的儿子,杨平川帮他爷爷开了二十几年的车,很得梁老爷子信任。杨鹏之前也凭着这层关系在格泰谋了个职位,但这位实在不成器,手脚还不干净,后来梁瑾不顾他爷爷反对直接把人开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撞见他跟踪傅逢朝。
“不说实话别怪我不客气。”梁瑾并没有多少耐性。
杨鹏缩了缩脑袋,想起从前自己得罪这位大少爷被他棒揍的经历,不由心头惴惴——他根本分不清梁瑾和梁玦,只以为当年揍他的梁玦是面前的梁瑾,虽然本来也是。
“我就是想偷车……”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梁瑾冷声道,“在这种满是摄像头的地方偷车?”
杨鹏嗫嚅着,死撑着不想说。
梁瑾自先前在饭局上就积攒起的不快爆发,亲自动了手,猛地扣住这王八蛋的后颈用力按到副驾驶座后:“说不说?”
前座的司机和秘书吓了一跳,没敢阻止。
杨鹏的脸压在皮质的座椅背里,挣扎不动,很快呼吸困难呜咽求饶:“我说、说——”
看着他跟死狗一样扑腾了一阵,梁瑾才把人放开,拿出手帕慢慢擦拭掌心:“说吧。”
杨鹏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来跟踪华扬的那位傅总……”
果然。
“原因?”梁瑾没好气问。
对方小心翼翼看一眼他的神情,咬咬牙说:“是我爸前两天喝多了跟我说梁老爷子想搞这位傅总,他要是把事情办漂亮了,我们父子下半辈子不愁,我就想出把力,看能不能抓到傅总什么把柄,才来盯着他,就这样。”
梁瑾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我爷爷?”
杨鹏道:“我爸是这么说的……”
“你爸说的办事,是什么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梁瑾周身的气息过于凛冽,杨鹏再次缩了缩脖子,“我爸他当时醉得稀里糊涂的,也没说明白,总之听他的意思办好了应该能从梁老爷子那里拿到不少钱。”
梁瑾沉默下去,片刻后示意:“你走吧,别跟你爸说今天见过我,也给我离傅逢朝远点,再有下次被我撞见了,你自己掂量着下场。”
杨鹏哪敢说不,下了车飞快溜了。
车内沉寂了几秒,秘书见梁瑾耷着眼,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真实情绪,犹豫问:“梁总,现在走吗?”
“你想办法查一查他刚说的事,”梁瑾交代完,“走吧。”
包间里,助理进来小声告诉傅逢朝:“那人跑了,梁总似乎认识他,让司机把他抓上车说了几句话,之后那小子灰溜溜地开车走了。”
傅逢朝不怎么经心地听完,滑动了一下手机,发送消息。
【多谢。】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进来这条,梁瑾看到有些莫名其妙,回复:【谢什么?】
傅逢朝并不解释,只问:【考虑得怎么样?】
梁瑾:【什么?】
傅逢朝:【之前说的,让你考虑考虑的事。】
梁瑾根本无法回答。
半晌他回:【你是认真的?】
傅逢朝:【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梁瑾:【我不知道。】
那边没有再回复。
梁瑾握着手机等了片刻,愈觉心烦意乱,想到家里的事更疲惫不堪。
他后悔了,真正后悔了。
他不该答应做梁瑾,如果没有当初的一念之差,或许现在就不用这样左右为难。
所谓的没得选择,不过是那时他怯弱畏惧之下的自我逃避。
还债的方式明明有很多种,他却选择了最差劲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