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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身为一个玄学中人,比起一般普通的老人来说,更加要知天命一些。所以当师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也没有再继续宽慰他说什么不会的你还能活很久之类的话,因为如果我这样子说,似乎是在骗人,也许会给他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如此一来,若真是到了那一天,师父将会更难承受。
我不太记得当天在难以抑制的痛哭之下,我们师徒还继续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在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带着师父办理了出院手续。竟然不知道为何,在离开医院之后,师父的表情似乎显得更加轻松了一些,就好像一个放下重负的人一样。
我们回到秦不空的家里,我就帮着师父收拾东西,而师父在一边拉着秦不空轻声细语地说着一些什么。秦不空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都是不近人情,甚至是没有感情,可此刻竟然满脸哀愁地拉着师父的手,连连摇头,连连叹息。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在临别之前师父对秦不空说,等过段日子,我的徒弟没有牵挂的时候,他还会回来找你的。我不知道师父是怎么确定我一定还会回来,回来接着协助他一起突破八门阵。但我想他肯定有他的理由,毕竟这么些年以来,他算中的事情,从来都一定会发生。
秦不空送了我们去码头,我们就踏上了回山城的路。
师父的房子他已经三年多不曾回来过,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师父的肺本来就不好,所以我先让他在门外先坐着,我就开始打扫屋子,就如同当年我拜师的时候,成天都在打杂一样。邻居们看师父回来了,也都非常热心的过来嘘寒问暖,更多的问候,则是为什么出去了这么些年,回来就变得更憔悴了。
师父一笑而过,没有回答,还和当年一样,做个大智若愚的修道之人。
可是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几乎从早到晚,师父都强行要求我记忆打符的那些技巧和运用方法,我的功课数量比之前繁重了许多。不光要学习这些内容,师父还会以木人做例子,给我一个生辰八字或者姓名,要我当着他的面演示打符。起初的一段时间,我只能将木人的身子打倒,可是这样高强度的练习让我很快就掌握了诀窍,到了后期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在三次拍打之内,就能够将木人整个打翻在地,幸好只是木人,如果是个活人或者鬼魂,只怕是会打死或打散了。
而在这期间,我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师父为什么这么密集地操练我,因为我心里清楚,师父是自知时间不多,害怕还没来得及教会我,就撒手西去。所以高强度填鸭式地教我,至少让我掌握技巧,将来在运用的时候,再靠实战来积累临敌经验。
虽然这样的教学方式会很容易让人烦躁,但我还算静得下来,于是在那段时间里,我的手艺基本上算是又精进了一段,打符是独门的手法,江湖上除了我和师父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懂得。这也是一个对于其他师傅而言非常陌生的手段,这给了我足够自保的理由,不管我的对手是人还是鬼,只要没有一下子就让我死掉,我就有机会反制敌人。
而武汉的那位医生说师父如果不加治疗的话,也就是半个月到一个月的存活时间,可师父硬是吊着一口气,拖了足足三个月之久。我也知道,他其实一直是用自己的气在维系生命,从他每天晚上咳得快吐血的阵仗,我不难发现这一点,直到师父对我的最后一次考校完成,尽管手法还有些生疏,威力也不够强大,但师父也知道,我是尽力而为了。
那天晚上,师父的精神出奇的好,不但高高兴兴地跟着我一起吃饭,还兴致来了喝了两杯,饭后还跟我嘻嘻哈哈地唱了一段小曲儿。我当时正奇怪为什么师父的状态比起之前来说要好了这么多,难道是因为我终于有所学成,然后心里高兴吗?
而那实际上,就是师父回光返照的现象。所谓回光返照,是人的身体机能衰竭到最后的阶段的时候,因为已经不懂得自我控制,而导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给人一种莫名的兴奋感。而出现了回光返照的人,估计也就是那么两三天的事情了。
于是在当天夜里,师父躺在床上咳了几声,我也照例起身把他扶起来,靠在我身上,给他拍背缓解。可这次师父咳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竟然只有咳的动作,而发不出声音来。我两眼包着泪水,紧紧将师父抱在我怀里,他突然用微弱且走音的声音唱到:
“错下了一着棋悔之不已...想当初高卧隆中多清静...无忧无虑在南阳躬耕...闲来时吟诗饮酒抚瑶琴...”
这是师父最喜欢的几个唱段之一,叫做《空城计》。此刻在我耳中听来,当初诸葛亮安居隆中,若不是刘皇叔三次相请,想必也不会出山。如果没有这一切前提,诸葛亮大可以做个自由自在的活神仙,何必要为主公,为他人而操心劳累。那么如果当初不是我一句“我想做好人”打动了师父,那他也许就不会收下我为徒,没有了这一切前提,师父或许就不会遇到今日之事,至少我并不会在这里承担这种生离死别。
师父说得对,一切都是命。
于是在“饮酒抚瑶琴”这句之后,师父脑袋一偏,就此驾鹤西去。
在此之前,心里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一刻的到来,也预想过到了这个时候,我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可当这个时候真的到来时,我却除了抱住师父的尸体哭之外,什么都没做。好久之后,我才轻轻放下了师父的身体,他脸上带着微笑,是那种非常满足,无所牵挂的微笑,看上去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平和慈祥。我跪在师父跟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取来朱砂笔墨,在左手的掌心花了一个眼睛,接着把掌心按在了师父的额头上。
这是我跟师父约好的事情,因为师父没有儿女,我是唯一一个给他养老送终的人。他说他死的时候,一定要自己最亲的人来为自己闭额眼,好让那些恼人的尘世烦扰,随着闭合额眼的动作,就此与他隔绝,好让他做个快活的神仙。于是当天夜里,我跪在师父的床前,守了他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我告诉平日里和师父关系不错的一户邻居,请他帮忙通知下师父生前的那一众好友。邻居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没事,我师父昨晚很安静地去世了。邻居一边安慰我节哀保重,一边抹着眼泪就去替我奔走相告。
邻居们帮着我将灵堂直接设在了师父家里,我则披麻戴孝地跪在门口烧纸。最先赶到的是莫郎中,他悲伤地感叹说,如果当初没有告诉我师父秦不空的地址,那也许这一切都统统不会发生。最后赶到的是王承乾和大毛,王承乾师父平日里话本就不多,静静地待在师父的尸身边上,默默地说了很久,只是我看到大毛的时候,原本一直绷住的情绪,竟然在那一刻突然崩溃,我抱着他哭了起来。
大毛和我同辈,也都是师父的晚辈。作为礼节,他也跟着我一起披麻戴孝守灵。这众多前来的师傅们,许多平日里和我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只是因为自来敬重我师父的为人,一把岁数的人了,竟然都陪着我守了整整三天的灵,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三天之后,我们找了一台车,浩浩荡荡地将师父送到了我当初逃难的小山村里,在师公的坟墓边上,入土埋葬。
徐大妈和周大爷是在师父下葬的时候,才知道师父的死讯,徐大妈很是责怪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一下,然后老两口在边上哭得很伤心。我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也没吃什么东西,在师父下葬封土之后,随着那巨大的鞭炮声,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醒来之后,发现我躺在徐大妈家里。当初离别后,我想我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到这里,可没想到再次回来,竟然是因为师父的去世。两位老人知道我心里难过,那段日子将我照料的无微不至。在给师父守完了四十九日的丧期之后,我再次辞别两位老人,留下我身上除了维持生活的所有钱财和粮票,接着就马不停特地赶回了城里。在师父家带上了必要的东西,将门锁钥匙都交给大毛和王承乾前辈代为保管后,当天晚上,我就跳上了去往武昌的船。
是的,这是师父的遗愿。我必须去完成,我要回到秦不空的家里,和他一起完成八门阵的破解工作,我还会按照师父说的那样,拜秦不空为师,学习他的法教手艺,师父曾说过,要让秦不空知道,为什么他以我为骄傲,我想,这就是我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回馈师恩的方法吧。
所以师父,请再见珍重,多年之后,我们再以别的方式重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