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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则在一旁说:“柴大爷治好了阳阳的病,这是多大的恩情,光是洗几件衣服怎么行呢。正好了,我家还有两只老母鸡……”
老柴头又把我大舅打断了:“你行了啊,别扯这些没用的。我说过了,这是各取所需,我帮孩子驱邪,你们帮我洗衣服,就这样,两清了。行了,都走吧,不送。”
我爸是个对人情世故特别没有主见的人,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我妈张了张嘴,可还没等把话说出来呢,老柴头就将她和我大舅推出了门外。
至于我爸,他是背着我走出门的,临出门的时候,老柴头突然对我爸说了一句:“阳阳这孩子,八字太轻,天生就容易招惹邪祟,如今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终究不是个办法。”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不禁嘀咕起来,之前老柴头不还说我长寿来着,怎么这会又变成八字轻了?
我爸停下脚步,看向老柴头,我也朝老柴头那边看了过去,就见老柴头突然变得脸红脖子粗的,好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了一句话:“想治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就是入我宗门,拜我……拜我为师。”
从很小的时候,我爸就替我规划好了人生,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至于什么样的人才是有用的人,说句实话,当时的我爸也说不上来,可不管怎么说,他都绝对不希望我将来给人看坟。
听到老柴头的话后,我都感觉我爸的腿软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下一秒我爸就背着我快速走出了土房。
走在山坡上的时候,我还听见老柴头在屋子里叹气:“唉,有缘无分啊,果然还是强求不得。”
我现在突然有些明白,他当初在筒子楼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回到家,我妈又给我量了一下体温,36度5,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那天正好是集,我妈出去买了不少东西,中午给我做了顿好的,本来我还挺高兴的,可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竟然让我下午去上学,还说我最近生病生的,落下了不少功课,弄不好是要留级的。
我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家长是如何看待留级这件事的,反正在我那个年代,如果家里的孩子不幸留级,那绝对是一场灾难,大人走在路上看见了熟人,都不敢跟人打招呼,怕被人笑话。
而且对于我妈的“命令”,我向来都是不敢违抗的,吃过饭,我就由我妈带着回到了学校。连续两个星期没上学了,老师讲的东西我几乎听不懂,心里别提有多烦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没再生病,也没再看见那个阴森森的老太太,对于我妈来说,日子似乎又一次平静了下来。可因为要上学,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却异常难熬。
那时候,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讨厌上学,后来听刘尚昂说,那时候他也讨厌上学,因为班主任老是打他,我知道,现在的小学老师是不敢对孩子动手的,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打学生简直是一种风尚,我比较调皮,也常常是隔三差五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挨巴掌,而且我的班主任每次打我的时候,下手都很重,我有好几次脸都被扇肿了,下午放学之后都不敢回家。
因为如果我妈发现我在学校被老师打了,我回到家,我妈肯定会再揍我一顿。
这大概就是我不喜欢上学的原因吧。
三天之后的早晨,挂钟刚敲响了五点的钟声,深冬的天色亮得晚,此刻窗户外面还是漆黑的一片。我爸很早就起了床,一直坐在院子里抽烟,天冷得很,连房梁上都挂着一排婴儿手臂粗的冰锥,从我爸嘴里吐出的烟雾带着很重的水汽,显得格外浓郁。
自从老柴头家回来之后,我爸就总喜欢一个人到院子里抽烟,后来我听大舅说,我爸两天前买了四条烟给老柴头送去了,回来之后,就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没睡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至五点半的时候,我爸才掐了烟头,到北屋把我唤醒,又拿剪子剪开了我脚脖上的阳锁。我妈则按照我爸的嘱咐,去给我煮洗澡水了。
前两天我爸去找老柴头的时候,老柴头说,拆阳锁的时候必须把我叫醒,如果在我睡着的时候阳锁被拆下来,邪祟就会借机上我的身。
拆了阳锁之后,我爸将红线拿在手上反复地看,可看来看去,那根红线除了非常细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时间,我爸看得出神,竟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老柴头说,邪祟会借机上我的身,阳锁拆下来的那一瞬,就是它最好的机会。仅仅是一瞬间的机会,它就能把握住?对,它的确能把握得住,因为这些天,它一直在盯着我,根本没从我身边离开过!
就在阳锁被拆下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后背一阵凉意,眼前也变得有点模糊,等到视线又变得清晰的时候,我就看见我爸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个穿土黄色袄子的老太太!
此时她的脸藏在了阴影里,但我能感觉到,她正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却知道那双眼睛像血一样的红,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幽怨。
我爸大概是察觉到了站在床上的我有些反常,于是便抬起头来看我,见我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我爸顿时紧张起来:“阳阳,怎着啦?”
我颤颤巍巍地指着我爸身后:“那个……那个老太太……”
听我这么一说,我爸的脸色也“唰”一下变得惨白,然后猛地转头朝身后去看。
可就在这时候,老太太突然昂起头,两只胳膊笔直地向前张开,怒冲冲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亲眼看见,我爸转身的时候,老太太直接穿过了我爸的身体,然后我爸就像喝醉了一样,站也站不稳,脚步变得东倒西歪。而我的身子也在一瞬间被冻僵了,腿脚、嘴巴,全都僵了,跑没得跑,话也说不出来。
从出生以来,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过去在我的眼里,我爸就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别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反正只要我爸出马,肯定能摆平的。可这一次,我知道我爸救不了我了,他斗不过那个老太太,我完蛋了!
老太太像阵风似的上了土炕,她离我已经很近了,可我还是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脸上发疯般的表情,她真的疯狂了,我甚至能听到从她嘴里发出野猪一样的叫声,她离我越来越近,那双冰凉的手眼看就要掐住我的脖子。
这时候,炕头上的窗户突然“哐”一声被推开了,同时响起的还有老柴头的怒喝声:“孽障,尔敢!”
这一声怒喝如同一道惊雷,在狭小的北屋中炸响。我立刻感觉寒意消退,手脚顿时有了知觉,而老太太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借着这个机会,我赶紧冲下了床,跑到我爸身边。我爸这会也能站稳了,他蹲下身,一把将我揽在怀里,眼睛却看着站在窗前的老柴头。
老柴头朝我爸点了点头,我爸则长长舒了口气。这让我有一种感觉,他们两个好像之前就知道,阳锁一拆,老太太就会出现,包括老柴头的突然出现,都是他们两个事先安排好的。
这时候老柴头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冲我笑了笑:“哼哼,果然是人小鬼大。”
老柴头这边谈笑风生,炕上的老太太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双手向前伸着,整个身体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雕塑一样的站着。这时候我才发现,她的双脚都是不着地的。而且从老柴头出现的时候开始,北屋里就泛着一种很柔和的黄光,那阵光好像是看不见的,可我却能感觉到,也就是那阵光芒,将老太太定在了原地。
这时候,老柴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木头做的墨盒,这种墨盒我见过,就是旧时的老木匠常用的那种。不过那时候的木匠墨盒大多是铜的或者木头的,老柴头手里的墨盒却泛着一种赤色的金属光泽,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
老柴头打开了墨盒上的盖子,将墨盒开口的一面对着老太太,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是穷尽我一生的智慧也无法详细地描述出来,因为我虽然眼睁睁看着,却根本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模糊地知道,老柴头手里的墨盒剧烈震动了一下,在此之后,老太太被墨盒吸进去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吸进去的,可她就是被吸进去了。
这种事,真的没办法用语言来解释。
盖上墨盒的盖子之后,老柴头对着手里的墨盒长出一口气:“唉,总归是没有铸成大错,改天找个好点的寺庙,度化了你吧。”
我爸将我放回炕上,隔着窗户问老柴头:“柴大爷,阳阳的事,这就算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