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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郊外静穆而宁谧,除了虫鸣蝉唱,还有柴火偶尔噼啪作响的声音。
一座破败的草亭依偎在一株老树上,树旁拴着一匹马,黑色的鬃毛被草亭里燃着的火光照射的油亮油亮。
坐在火堆旁的男人,大概二十余岁,身穿一袭暗纹皂衣,手里拿着一个酒坛。半长的头发用黑色丝带在脑后高高束起,额前的碎发中分,轻轻拂过那张没有半点瑕疵的俊脸,优哉游哉的神情又透着一股恣肆狂放之气。
一阵晚风刮来,吹得衣衫猎猎作响,马尾飘动。
嘴中发出“啧”的不满声,他拿起怀中酒坛灌了一口。正等人等到不耐烦时,忽听西北方向有破风之声,夹杂着一阵嘶鸣。
晃眼间,马蹄、人影已到。
来人头戴毡笠,一身灰袍,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他下马带着股劲风,摘下毡笠,长发随风四散,棱角分明的脸露了出来,来人正是楚翯。
楚翯看了一眼黑马马鞍上横插着的兵器,那剑鞘里收着雌雄一对的双剑,他知道这剑几乎从不离开主人,只有和自己相见的时候才会遭受如此这般冷遇吧。
将自己的马与黑马并排拴在老树上,他没有客套,走到火堆前席地而坐。
“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黑马双剑的主人轻笑一声,抬手将酒坛放在楚翯身旁的地上,可语气里尽是浓浓的嘲讽。
“因为教里的事,耽搁了。”楚翯拿起酒坛,缓缓道,“我自罚三杯!”
尽管楚翯表情还是往常那般淡然,可轻松的态度明显是心情极佳的写照。
等待多时,酒意未消,火焰画出冷漠斑驳的影子在残亭与老树间摇曳。双剑客故意吸吸鼻子:“你一身酒气,必是与人畅饮过一番。可纵使如此,酒气也盖不住你身上的血味!”
楚翯喝了几大口之后,挑眉笑道:“剑肆,有本事你就抓我回去!”
穿黑衣的年轻人正是“肆侯”剑肆,开封府神捕司的两大神捕之一。
双剑客与楚翯对视,两人虽然相差十岁,却是同乡,相识也有十年。虽然一个是家喻户晓的开封府神捕“肆候”,一个是魔教中最上位的人物,一正一邪,却成了酒友,只是这份私交,却不便公诸于世。
“抓你?可有人报官?可有皂头公文?如若没有,就算你杀人与我何干?”剑肆不屑一顾的样子,轻哼出声,“再说,你当我很闲吗?”
楚翯知道剑肆的性格,他肆意妄为,活得张狂,绝不愿有一丝不如意。
两人都是浙江明州(宁波)人,明教盛行于南方,剑肆自然知道明教中人不过是些信仰古怪神明的人,他们全教都穿黑衣,男男女女又常在一起传教,夜聚晓散,种种行径让中土的正派人士看不惯。所以,明教的人一直行事隐秘低调,若不是十几年前与飞盗会的恩怨,江湖上知晓他们的人并不多。旁人并不能理解“圣书”对于明教的意义,那一场血腥杀戮,让人记住的都是他们的残忍极端,“魔教”之名从此在众人心中再也无法抹去了。
剑肆忽然道:“飞盗会最近在京中东山再起,你们教中又有何反应?”
楚翯霎时眼神一变,肃容道:“你我二人向来只是把酒言欢,何时你也对明教之事有了兴趣?”
“我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奈何我家王爷有兴趣。”剑肆一耸肩,显得十分无辜地说,“那个‘香盗荷九郎’连盗十三家王府官宅,这不是摆明了给皇家难堪吗?王爷不高兴了,让我和白堂协力,缉拿此人归案!”
剑肆斜眼看了下楚翯,楚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气质。可剑肆认识他不是一朝一夕,他察觉到了楚翯的不喜,知道谈论“飞盗会”会触了楚翯的逆鳞,但依然把想说的话直白的说了出来。
剑肆继续道:“飞盗会的事,我想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知道的更清楚了。听说你上京,我就知道这顿酒不会白喝,也许跟你聊聊,说不定能让我想个主意把那个香盗抓住。”
楚翯一口又一口,最后仰头把酒喝光,重重放下酒坛,道:“你约了我喝酒,就这么一坛?”
剑肆唇边浮现一丝笑意,他突然将手一伸,竟直插入土中,“唰”地就这么把一大坛酒提了出来。原来他早在靠近火堆的土中,埋着几坛酒,酒坛已被火堆烤的微微发热。
他拍开酒坛的泥封,递了过去。
楚翯接过酒坛,喝下几口温热的酒,终于沉声道:“如今的飞盗会,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倒是那个‘香盗’有些意思,若不是他一手重建,支离破散的飞盗会什么都不是。这人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飞盗会的人都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而且听闻此人身手不在当年盗得圣书的飞盗之下!”
剑肆轻笑,语气颇带讥讽道:“身手厉害?他做的那些案子被传的神乎其神,只可惜还未与我碰上!”
“这个人我也听说过,但此次我并非为他而来。”
“哦?”剑肆把收回的眼神再次聚焦到对方脸上:“那飞盗会还有什么人能劳烦你的大驾呢?”
“你怎知这次我是为飞盗会来京城的?”楚翯晃了晃脑袋,似乎有点微醺。
“瞎猜的,我是有话便说,你不想讲,咱们就只管喝酒罢了。”剑肆有意无意道。
楚翯望着火堆出神:“我发现有人在暗中调查明教,这人定是飞盗会的老人。当年飞盗会的高手所剩无几,他应当知道明教在追捕他们,却处心积虑的隐居在江南。待我追查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离开了,于是派人悄悄跟着,只可惜跟了一路,等进了京却失了他的踪迹。”说到此处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变化:“现在的飞盗会虽然不足为惧,这人却不得不防。此次上京便是为了此人。”话已至此突然戛然而止。
夜空如墨,不知何时云底遮住了整个天际,透不出一点光亮。旷野间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饮酒之人的面容更加通红。气氛,已不像刚才那么轻松畅快。
剑肆沉默许久,探道:“楚兄,当年盗圣书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翯眉头紧锁,举头望天,并未答话。
一丝风也没有,浓浓的酒气笼罩在火光周围,似要随时炸裂开来。剑肆从未见过这个人如此这般,恍若孤狼悲鸣,无力问天。
“噗”的一声,酒坛闷声崩裂,酒水却未曾溅出半点,毫无声息的没入了土中。手还悬在空中,指尖酒水已冷,锥心往事令他心寒,却浇不灭内心的火焰。
良久,楚翯终于低下了头,叹了叹气,动容道:“众人都以为明教因为圣书被盗而恼羞成怒,几乎杀光了飞盗会的人,却不知明教至今都未能收回全部圣书,否则为何我要盯着飞盗会紧紧不放!”
于是楚翯将当年圣书被盗的事情仔细地讲了一遍。特别是当年雇飞盗的人身份难测。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如此处心积虑盗取圣书?此外,还有真假圣书的事情,只是省去了许多教中机密。
剑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谁杀死了盗圣书的飞盗,谁可能就是真凶!然后他又杀了商人一家灭口,这样的人当真是万分歹毒。”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巧手老丈手中的真板子,被飞盗会的‘飞鹰’等人给盗走了。真假圣书的事情也是后来在我擒获‘飞鹰’时才知道的,我现在手里只有一块圣书,其他三块依然下落不明。其中两块应该还落在这些窝里反黑吃黑的飞盗们手里,只要继续追查,定能追回。只是最后一块,在那幕后雇凶之人手中,他一定不甘心,一定也在找余下的三块板子!”
剑肆虽然知道一些情况,却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曲折,“你有什么打算?”
楚翯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冷然道:“我倒要看看“飞盗会”如今还能折腾出什么动静。若不追回所有圣书,找出幕后真凶,明教绝不罢手。”
楚翯心虽然没有言明,但他绝对有理由怀疑那个‘香盗’,此人恐怕跟当年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
两人各想心事,一口一口喝着酒,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这两人,有的时候,也许一晚上都不会说一句话,只是喝酒。
不过今晚,两人倒像似说了一辈子的话。
剑肆突然想起来,问:“你今晚和什么人喝的酒?我很少见你这般开心?”
楚翯心道,自己的开心有这么明显吗?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上嘴唇的胡须,食指和拇指正压在唇角两侧。
果然是向上微微翘起的。
一般人可看不出来,当然也很少有人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
可偏偏就被剑肆看到了。
想起蓝家小弟的神采,楚翯粲然一笑,悠然道:“是一个妙人。”
楚翯并不常笑,但一笑起来,足以让女人们陶醉。
“哦?”相交这么多年,剑肆从没听楚翯提起过女人,笑嘻嘻道,“是哪家的女子,竟能让楚大左使侧目?”
“并不是女子,应该是宫里的宦官。”
剑肆神色一愣,拖长尾音问:“宦……官……?”
楚翯点点头。
自己接任左使之位的头三年里,教内接连发生大事,老教主去世在先,紧接着圣书被盗,新教主年幼,只有靠自己执掌教务,教中才得保稳定。这些年净忙着追回圣书的事,从来就没有闲心放在女人身上。不过,好在教主已经成人,在具智法王的悉心教导下,他已显老教主当年之风采,不,应该说更胜一筹。这两年,右使洛离在教中各个方面都能帮得上忙了,自己也相当放心他的能力。只待夺回圣书,到那时也许自己也该找个女人……
楚翯直勾勾地盯着火堆。
一眨眼,笑颜频频的画面在火焰上方转瞬即逝。
脑海里,全是蓝元霄开怀畅笑的模样,他爽朗的笑声犹在耳边。
楚翯忍不住想,他若生为女子,该是多么一位绝代无双的女子?这是一个愚蠢的念头,但令人难以摆脱。
沉思片刻,又转头对剑肆道:“倘若他真是女子,我倒愿娶她为妻。”
剑肆噗哧一口酒喷了出来,脸上一副我没听错的表情。
楚翯盯着剑肆的表情,忽然唇角再次扬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若是亲眼见到他,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剑肆脸色十分难看,嘴角抽抽,心道:今儿个楚翯真是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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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国际大都市:现代无数国内外知名学者称宋朝的开封是世界上第一个摆脱了中世纪前期的城市形态,具有世界性的典型意义的大都市。
②常山:常山赵子龙的那个常山。
③昆仲:兄弟。
④明陈汝元《金莲记·构衅》:“酒逢知己千钟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网上欧阳修那个版本是误传。
⑤水靠: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潜水衣。古人用鱼皮、海蛟皮或鲨鱼皮制作的连体潜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