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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小镇,很多人都跑来看热闹——这倒也是国人的习惯,不管谁家出了个新闻,都好像是自己家出的事情一样。
其中最为紧张的莫过于老实人李阳了,他已经从孙家的下人那里听说,那匹自己回来的马的身上两个褡裢都已经下落不明。而程祁也发现马的前胸上有两个弹孔,显然子弹从一端打入,又从另一端飞了出去。得亏如此,这匹可怜的畜牲才没有命殒当场。
“佛菩萨啊,是谁这么残忍!光天化日之下,皇城京畿竟然会有人持枪打劫?”虽然李阳的说法一时间还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予以佐证,但是从其他邻居的神情来看,显然他的这个说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我们立即去报官吧。沿途还是寻找舅舅的下落。”龚鼎孽提议道,于是就这样,热心的村邻们都纷纷牵出自家的牲口,三五成群的沿着大路就找寻了去。
其中,李阳自然也是不甘居于人后的,只是他似乎并不愿意与龚鼎孽走得太近,好像两人之间有过什么嫌隙一样。程祁也是初来乍到,除了孙家的几个下人谁也不认识,只好远远地观喨着这些人。
龚鼎孳对于该如何搜索、寻人并无什么经验,好在村邻中有一位姓王的猎户,他从自家院子里牵出来两只猎兔犬,叫它们嗅了嗅擦拭过那匹马伤口的纱布,又给他们闻了一下孙老员外的一只旧鞋。然后就在他们的带领下,奔向了往东边去的大路上。
在猎犬的带领下,人们在距离小镇六里地开外的一处水塘边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因为是早春的缘故,池塘里的水并不多,大家找来此地的地主,用抽水机抽干了池水,在烂泥中发现了一件马甲——马甲的口袋里装着些碎石头烂砖块,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经过孙家管家的辨认,这件脏兮兮而且血迹斑斑的马甲就是孙老员外的,并且一位村邻作证,他在早上看到孙老员外出城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件马甲。
人们便以此为圆心开始找寻了起来,现在脸色最难看的恐怕就是李阳了,可以想见,他深受孙老员外的大恩,如果孙老员外真的遭遇到了什么不幸,恐怕最感痛心的就是这位朋友了。
日头将要西沉的时候,猎犬在一块野草丛中忽然有了新的发现,那是一柄并不多见的东罗马风格雕牙柄的猎刀。孙府管家辨认了一番之后只说这不是孙老员外的物品,但问及是谁的,却支支吾吾,难以说出口。
大家见他言辞闪烁,不由得围了过来,李阳作为孙老员外的至交好友,更是气愤填膺:“孙福!你是孙老员外身边第一等受信任的人,他的东西你最清楚不过了,这东西不是孙老员外的也罢了。但你为何又这样支支吾吾。若是你过去不曾见过便爽利地说了个明白,若是见过也爽利地说出主人名字来。你这样吞吞吐吐,到了官府也还要如此吗?”
孙福是个五十多的小老头,从十几岁时就跟了孙老员外,他的为人村邻们最是知道,边上便有人道:“莫不是孙管家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众人七嘴八舌的道:“孙管家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到了官府你这样吞吞吐吐,还会被官差误会的。”
经过众人连哄带吓的,孙管家终于忍不住说了:“这个……这个东西,我看,好像是龚大官人的。”
龚鼎孳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了,几个邻居壮小伙儿已经围住了他,大家一起都围观着他,要他说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龚大官人当然对这一切矢口否认,可是不论他怎么辩白,大家伙儿还是一起把他送到了最近的治安检事衙门去。
检事官是一名积年的老捕快转业而来,听了村邻们对龚鼎孳私生活的描述之后,立即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这个家伙风流成性且目无名教,道德败坏、灭绝人伦,作出杀害表舅谋夺家产(别忘了,邻居们一致作证,如果孙老员外真的不幸被害的话,那么龚大官人就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从动机上来说毫无瑕疵,并且又有物证在此,如果龚鼎孳不能说明这柄猎刀的去处的话,那么显然他就是第一顺位的嫌疑犯。
“得利最多的人就是最大嫌疑人。”程祁对着黄阳咬耳朵:“这个逻辑并不能算错,我们要不要把李熙请回来让他来做辩护。”
黄阳摇了摇头:“你以为他就是凶手吗?我看还未必呢。”
当日天色已晚,检事官先下令把龚大官人收监,一边派出差役到现场去固定证据,找寻尸首。众人也都一哄而散,只有李阳还跟着官差,口口声声说一定要找到自己至交好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孙老员外没有下落之前,他决计不肯罢休。
看着李阳跟着官差们返回被抽干了水的池塘,程祁低声问黄阳:“难道是你觉得这位好朋友才最可疑?也对,我听说他和龚大官人吵过架。”
“这是怎么说?”郭山跟上来问道。
程祁道:“我听孙管家说的,前两天龚大官人喝多了,与李阳为了什么事情吵了起来……好像是李阳多嘴劝他要洁身自好,不要沾花惹草、整日醇酒妇人之类的老生常谈云云。”
回到孙府,顾媚见只有三怪客和孙管家回来,便问其丈夫去哪儿了。三怪客也支支吾吾,孙管家也哭了起来:“夫人啦……这可能出大事儿了!”
黄阳赶紧上前扶住顾媚,抚着她的前胸后背道:“夫人稍安勿躁,龚大官人只是卷入风波,情势如何,尚未结局。依我看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龚大官人吉人自有天相。”
顾媚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却也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稍稍定了心神之后,便与三怪客谈论起案件来,说到其中有颇多疑点,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
第二日,检事官提了龚鼎孳,带着一队人来到镇上借了一间关帝庙审讯此案。
周围邻居,大人小孩,抱狗的丫头,带小孩的妇人,做小买卖的货郎担,全都围了个里三层外三人。程祁等人仗着儒冠在身,大摇大摆的进去了,只见龚鼎孳虽然精神稍差,但看上去并未受皮肉之苦,站在堂下也没有带手铐脚链,检事官坐在香案前,一敲惊堂木,便问道:“今日公开审理龚鼎孳涉嫌孙老员外被害一案。堂下龚鼎孳,你与孙老员外什么关系,何时到的本地?”
龚鼎孳一一对答如流,检事官又问道:“昨日日出至午时之前,你又在何处?”
龚鼎孳坦然道:“我外出打猎去了。”
检事官也未想到他竟然会承认的如此痛快,赶紧追问道:“你是如何打猎?带的什么器械?又是在哪里打猎的?”
龚鼎孳供述道,自己是清晨约莫七点(他有一个辽国朋友送的怀表,因此习惯用二十四小时的计时)刚过的时候,喝过了白米粥之后带了一柄猎枪出门去打猎,打猎的地点在小镇东边偏向南方约七八里地的一片树林中——那里距离大路越有一两里地之遥,而且有丘陵起伏,丛林间隔,因此对于那处水塘附近发生了什么,龚鼎孳一口咬定自己一无所知。
听罢了他的供述之后,检事官传来地保,让他讲述昨天下午众人是如何出门搜寻,又是如何在水塘中发现了老员外的马甲,并在不远处找到龚鼎孳的猎刀。
接着地保之后出庭作证的是孙家的管家孙福。检事官问他为何老员外要带两袋子钱出门,也不叫一个仆人跟随?
孙福回答道:“本来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想到老主人待我恩重如山,若是我一昧的隐瞒,反倒使得老主人不能昭雪更是罪过——大人啦,前天的夜里,老主人将我召去,对我说——龚大官人是他在世的唯一亲属,如果老员外不行了之后他所有的遗产都应该归龚大官人所有。但是老员外认为龚大官人是个浪荡子,守不住这份家业,因此决定把这份家业将来用作慈善,浮财用来捐助本镇的鳏寡孤独疾废,地产收收地租,可做长远之用。他点了一下家里的银票和银锭子,发现大概还有一二百两的总数,担心这么大笔的数字放在家里不安全,便准备送到票号内存起来。”
听了老管家的这番解释,检事官颇为感慨的点点头:“难为老员外心心念念的还都是桑梓情谊,若是你说得属实,那么老员外果真不幸之后,这诺大的家业还真是应该有人好好打理,以作为本镇将来赡养孤老,赈济穷人之用。”
周围旁听的父老也无不赞颂老员外功德无量,真乃人间活菩萨。检事官再看龚鼎孳便也觉得怎么看怎么令人生气。一拍惊堂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龚鼎孳在一片斥责声中自然无话可说。此时仵作来报说老员外的那一匹受伤了的坐骑也伤重不治,经过解剖仵作在马的脖颈处找到了一枚铅弹,检事官以便下令将龚鼎孳收押在关帝庙后,一边命令仵作与地保去将全镇所有的猎枪收集来一一比对。
这边比对的结果显而易见,当然与龚鼎孳所用的那柄猎枪完全一样。而到了此时,三位怪客互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他们心中也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