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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头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在太后的气头上开口。
“这是怎么了?”
正待大殿里僵成一片时,外头少侍唱喏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便是一个略有些低沉的、磁性的男声伴随着笑意从殿外踏了进来。
下头的妃嫔们气息乱了乱,自以为趁人不备,微微调整了角度,好让自己的脸正对着正踏进殿内的沈湛。
“陛下大安!”
妃嫔们还是激动的,可激动之余不免又有些懊恼,若是这宴会上气氛和乐,陛下来时,正是该歌舞升平的时候,大家也就趁机逗逗乐,表现表现,没准儿能入了陛下的眼。
可这如今,大家都大气也不敢出,只能装个木头人,生怕太后的怒火燃到了自己的头上,叫陛下看来,哪里还会有半分的趣味?
“母后这是怎么了?”
沈湛笑一边笑着一边叫了众妃起身,待走近殿中,看到坐在宝座上的宋弥尔低垂着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眉头就是一皱,又看到自己身边跪着的柳疏星,脸色更是沉了。
“这等小事,母后何必动怒,当心伤了身子。”
沈湛扫了柳疏星一眼便转过了头,只对着太后温言劝说。
“哀家怎能不生气!哀家的亲侄儿就快要将哀家的脸败干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哀家在纵着娘家人行凶!你叫哀家如何面对柳家的列祖列宗!如果早知道哀家做了太后,柳家人回事这般德行,当年陛下您登基的时候,哀家就该去庙里头清修去!断了这俗世的凡尘!”
“太后息怒!”
太后这话一出,下头的妃嫔和宫人们就跟跳进水里的青蛙一样,一个个噗通噗通都跪了下去。
太后这话可算是说得重了。
沈湛剑眉一蹙,“母后,什么清修凡尘的,难道您要因着柳家这等事,不要您的儿子了么?”
自古以来,皇帝与太后母家的关系,本就是复杂而多变的。
沈湛与太后的这些话,已经算得上是陛下的私密事体了,下头听见对话的妃嫔,没一个觉得自己知道了今日的事,是件幸事,到此时,又都恨不得自己都缩成鹌鹑藏在某处,别让太后与陛下知道自己听到了这等对话。
但也有那心思重的,却觉得太后娘娘莫不是故意说了这话出来,以退为进,好让陛下将柳家这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毕竟是自己的娘家、自己的亲侄儿,难道真能大义灭亲?
“陛下······”柳疏星红着眼眶朝沈湛看去,“陛下,妾身的兄长是个混不吝的,求陛下帮帮妾身,劝慰太后娘娘,莫要因为妾身的兄长伤了身子。”
沈湛看着柳疏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一肃,点了点头,转向太后,正要开口,“母后······”
“怎么?哀家还没怎么样呢!陛下莫不是瞧你的贵妃跪得狠了心疼?”
柳疏星听了这话,眼中浮现一抹光亮,却竟不敢再抬头看沈湛的表情,只将头埋得更低,往日嚣张的贵妃,这般跪着,单薄的春衫贴在背脊上,显出从脖颈到后腰,脊梁那一条优美的曲线,倒是让人觉得细弱堪怜。
庄妃在下头紧了紧帕子,眼角闪过一丝讥讽,袁晚游却是眼神坦荡,既无担心焦虑,也无幸灾乐祸。
“母后,”沈湛此时当真是有些头疼了,柳疏星和柳家还有用得到的地方,这个时候朝柳家发难,定然是动不了筋骨的,自己的母后不知道,却是真心为了自己想要立马斩断柳家利用太后自己攀上的关系,这一次便要求严惩柳家。与娘家人比起来,显然是自己的儿子与儿子的家国基业更需要自己的付出牺牲。可是,柳疏星是自己重要的一步棋,倘若柳家这时候垮了,柳疏星也就没用了,自己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审时度势,跋扈嚣张的贵妃来平衡后宫呢?
这话自己却又不能明着对自己的母后说,再怎么说,那都是她的娘家。自己因为儿子,选择牺牲娘家,不让后戚独大是一回事,可是自己的儿子老早便盯着自己的娘家要主动对其下首,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母后,”沈湛有些无奈,瞟见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宋弥尔。“儿臣是觉得,今日是弥尔的生辰,咱们何不等生辰宴结束后再来好好计较,母后您看,目下这大殿上,大家可都不敢笑了呢。”
宋弥尔被点了名,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母后···”都被这样点名了自己若还是不开口,小打小闹的冷战就要变成大战了!
被宋弥尔这样一撒娇,太后就像被戳漏气的皮球,瞬间气就消了大半,又环顾了四周,原本是热热闹闹的宴会,被自己这么一打断,大家都噤若寒蝉,喜意一点都没有了。太后不禁又有些后悔,都说年纪越大,脾气就越温和,可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却是年纪越大脾气就坏呢!不知道的,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给弥儿难堪,非要在她的生辰宴上来这么一出?
想到这里,太后更是愧疚,深叹了口气,“是哀家昏了头了,大好的宴会,被哀家给搅合了,”太后转头望向宋弥尔,“弥尔,你莫怪母后,母后老了,脑子不灵光了,这…人一激动就有点控制不住……”
宋弥尔赶紧两步跳到太后的跟前,蹲下身握了握太后的手:“母后,儿臣敬爱您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怪您呢?儿臣只是担心您的身体,可别在气着自己了。”
“好孩子。”太后拍了拍宋弥尔握着自己的手,示意她起身,太后这边一松,沈湛也露出个笑容来,看也不看身边仍旧跪着的柳疏星,大步朝自己的宝座上走去,转身坐下,“今日是皇后的生辰之喜,朕来迟了,先自罚一杯!”
说罢,便拿起小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偏着头看向已经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宋弥尔,明明没醉,眼中却故意醉意朦胧:“梓潼可要原谅则个,朕可不是有意的。”
宋弥尔抿唇笑了笑,眼珠一转,“臣妾可不敢在意,谁还敢得罪陛下呢。”说着害羞状掩袖遮了唇,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朝沈湛勾了勾。
在一旁支起脖子一转不转看着沈湛与宋弥尔互动的太后终于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看看这小两口,可别在哀家这老人面前显摆了,哎哟,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可是看不得这些了!”
宋弥尔被说得脸颊一红,转过头若无其事得伸手拈了块杏仁酥吃了。
底下坐着的妃嫔们,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就缓不过气来。
沈湛也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自己抛出的橄榄枝被宋弥尔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和弥尔互相都拉不下脸来的冷战结束了?他假意咳了咳,转过头巡场一周,发现太后身边竟还坐了一个人!
方才自己的脑子都在怎么帮柳疏星圆过这场去,并没有看到太后身边还有谁,只晃眼囫囵一个身影,还以为是寿康宫的宫女们,后来又关注宋弥尔去了,这一时才发现,太后身边这人,不是站着而是坐着的,一身淡荷色的宫衣,并不是宫女的制式,低着头一动不动,半点没有寻常妃嫔见着自己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激动。
这人是谁?
沈湛心头一个咯噔,难道是哪家宗室子弟?难道有哪家子弟与宋弥尔好到这份上,没有宫外人的宴会偏偏就来了?还是母后特意带来介绍给宋弥尔的?又或者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宋家或者柳家的哪个未出阁的?若是柳家的,究竟是母后不待见柳疏星想要另扶起柳家子侄,还是宋家见自己的女儿进宫一年没有消息,而有人已经先有了身孕,因此按捺不住?宋家会是那样的人吗?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沈湛的脑子已经想了千百种原因,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端起了酒杯润了润唇:“朕还未发现,母后身边竟还坐了人,这是……?”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沈湛那短短一瞬想了些什么,太后只一瞧,便从沈湛的眼中探寻到了五六分,她也不作声,只嗔怪地睇了眼沈湛:“陛下还问哀家呢!自己宫里边的妃嫔可都不认识了!”
沈湛听到这句话心头舒一口气,脸上却很是惊讶:“朕可不知道这宫里除了弥尔还有人能讨母后欢心了。”
“陛下这话妾可不乐意了,舒涯可是我的人,母后喜欢她,妾高兴还来不及呢,陛下可不要挑拨我们感情啊!”
宋弥尔从一旁探出头来,满脸的不高兴。
“你这个皮猴子!”太后笑着指了指宋弥尔歪着的脑袋。
“好好好,朕可不敢跟你抢人!”沈湛故意摊手笑了笑,“朕就说这身影瞧着可是熟悉,原来是秦芳华!”
“现在可不是什么芳华了!”太后笑着插言,“这可是陛下头一个贵嫔了!”
秦舒涯此时才站了起身,朝沈湛行了个全礼:“妾拜见陛下。”
沈湛想了想往日里见着的秦芳华的情状,好似也不是个面嫩里奸的,既然太后想捧她,那便由着太后高兴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抬起手来让秦舒涯起身,却仍状似不经意地问到,“舒涯可是如何逗了母后开心,朕也要学来彩衣娱亲呀!”
沈湛这话其实不可谓不毒,一棒子就将秦舒涯打在了靠抱太后大腿才上位的人里边。且还是那没什么真才实学的,只靠逗乐。
但这话妙就妙在,倘若秦舒涯真是个想要巴着太后上位的人,这话便会跟着她一辈子,哪怕她以后真凭着帝王欢欣或是什么上了更高的位置,可也会被人在后头耻笑。毕竟真抱太后大腿是一回事,可不讨陛下欢喜,只靠着太后上位算个什么事呢?妃嫔进宫就是为了服务陛下的,可陛下不认,再高的位置也只有强颜欢笑了。
可若秦舒涯不是个谄媚的,只不过误打误撞真让太后喜欢了她,这话也就对她没什么影响,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影响,这么点小事也迈不过去的,沈湛觉得,他也不用怎么上心了。
太后笑了笑,“舒涯这孩子,哀家一见就很喜欢,不愧是秦家的孩子。不卑不亢,敢于直言,胸有正义,很是不错。”
太后说这话的时候,下头仍旧跪着的柳疏星微微动了动,一直留意着周围的沈湛一下便明白了,怕是这秦贵嫔说了什么让太后满意的话吧,定然又是针对柳疏星的。不过,太后与自己进宫的娘家侄女不和,显然也不是一件坏事。不过秦家的孩子?
沈湛沉思了片刻,“是那个秦家?”虽是问句,但沈湛心中却也了然了。秦家有人进了宫,自己是知道的,不过秦家人本就避世不出,当时入宫试探着封了个低位,好似也没见着秦家人来打探什么消息,想来秦家人进宫不过是个巧合,暗卫又并未查到什么疑点,只不过是平国公没有适龄入宫的,不知怎么说动了秦家的人,来顶了这个空缺,也可能是这秦舒涯就爱这宫里繁华?这个不是沈湛在意的问题。反正自己的母后也不会害自己,连自己的侄女都疏远了,难道还要特意去捧一个外人?不过,秦家与宋家要好?还是只是自己的皇后与秦贵嫔要好?
太后也知道沈湛那句并不是真的要问,因此也没真的搭腔,方才柳疏星微微一动,坐得高看得远,不仅沈湛看到了,太后也看到了。跪了这么久,该下的脸面估计也下完了,太后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只盼着能这样压一压柳疏星的气焰,别在宫里边仗着自己的儿子宠爱便飞扬跋扈,将人都得罪光了,蚂蚁多了咬死象,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柳疏星这一跪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陛下对自己那哥哥侄儿的厌恶,怕是会减轻一些了。柳家啊,始终会忘记,陛下先是陛下,再是哀家的儿子,后宫女人的丈夫,而至于柳家的外甥,却不知排到哪个位置去了。柳家人目光短浅愚痴不过,总是忘记这一点啊。
哀家在后宫里边苦苦营生,不让柳家外戚坐大,难道不是为了柳家好?自己哥哥,这些侄子侄女却永远看不明白这一点!
太后心头不禁泛起一股悲哀的凉意,挥了挥手:“跪着的那个,你也起身吧!今天是个好日子,也别跪在那里寻了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