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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泽芝觉着自己渴睡的厉害,她一向少眠,平素虽每日读书习针至深夜,白日里很少觉得困倦。而这一阵子却有些不同。还未到正午,就睁不开眼。有时伏在案上看书,竟能迷迷糊糊睡过去。
那日亦是如此,明明方掌了灯的时分,烛火晃晃悠悠,浓浓的困意扑面而来。
星回本是路过,看见她的手咔嗒一下搭在了烛台底,烛台晃了晃就要倾倒。他本是想顺手做个人情扶上一扶,看了一圈,觉出不甚寻常的气息,于是决定还是假装没看见。烛台晃了几晃就真的倒了,燃了案上的纸又顺着跳上了垂帐。
他瞧着那姑娘完全没有察觉的意思,又觉得自己近来不太顺遂,偶尔慈悲一下积积德也不是什么坏事,遂将那火光往远处的格窗里透了透,浓烟往屋子外头散了散,附近的人就不太容易错过这里的热闹了。
星回方退出了院子,就看见自己不愿意招惹的那位山主,恰好入了药斋。眼下如何把栖桐院的那位,也引到这里来,他需得尽快想个办法。
入药斋的人是长亭,眼见垂帘已着,趴着的那人却怎么也唤不醒,只能将她拦腰抱起。趁着火势未蔓延开,急忙到了院子里。外头护院已携了器具,就近引水灭火。这么一番嘈杂闹腾,她半倚在他怀里,才睡眼惺忪地醒来。睁眼看见他的脸,很是困惑,又闭上眼指望着幻景散去,再睁开却还是他的样子。
她急急起身,心里竟是诸般恼意。她从来不愿自己狼狈的样子示于人前,更何况是他。
“你可还好?”他见她面色不佳。
她堪堪将情绪平复,淡淡道:“没什么。”眼风扫到一个急急而来的身影,当下扶了扶额,身子晃了晃,长亭伸手将她扶住。
青羽本去寻长亭,半路上遇见好久没露面的雩归。雩归一反常态,神情颇有些夸张地告诉她,药斋走水了,并且她还看见了仿佛是山主的一个身影。见青羽一时没反应过来,雩归急急握着青羽的手,“不是仿佛,就是山主,我拦也没拦住,他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进去救人了,那火势,啧啧,那么大……”
话未说完,手已经被青羽甩开,看着她一路往药斋那里狂奔,星回才定了定神。公子向来故事写得漂亮又靠谱,然而眼下她的故事缺了一块,得靠着自己劳心劳力地顺着推,推回到本该有的结局,实在是累,非常累。
青羽冲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泽芝软软靠在长亭的怀里,二人仿佛紧紧拥着,神色看不分明,她的步子不由就慢了下来。
泽芝的声音不高不低,透过嘈杂救火的呼喝声,刚好传进她的耳中,“多谢山主救命之恩,如此凶险,竟让你这般不顾性命……”
青羽心里有些闷,觉着再说下去,就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的段子,遂加重了步子走上前去。
长亭立刻觉察她的到来,转向她,“你师姐有些不适,正好你来,不如你扶她回房休息。”
青羽走上前扶起泽芝,方才急着想问他是否安好的话,不知为何竟说不出来。他也未再多语,转身去查看火势。
青羽将泽芝送回斋房,就回到自己的院子,被没来由地烦躁搅得心绪不宁。这番情绪从何而来,她说不太清楚。
想着早前答应无城的那坛子新酿,她寻到后院的墙根去刨起来。刨是刨出来了,勺子伸进去很深才取出酒来,自己什么时候喝了这许多,她支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想过来。打了一小壶,又将坛子埋了回去,将酒壶浸在溪边的木桶里,打算明日一早给小师叔送过去。如此折腾一番,已是深夜。
泽芝伤的并不厉害,只手臂上燎起了些水泡,照理应是火辣辣的痛,她倒不觉得。略略敷了些膏药,再抵不住困倦,合上了眼。一番乱梦,梦中觉着周身为热意环绕,身体轻灵,竟似浮在半空。有什么困在神识深处,呼之欲出。
次日一早,青羽方取了溪水里泡的那壶酒,要送去风雩轩。走到一半遇见匆匆赶来的侍者,说师父寻她去浮曲阁。酒也来不及放下,就这么揣着,跟着去了阁中。
一进门,青羽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呼啦啦坐了一屋子的人,屋子中间跪着泽芝,药斋的管事一脸不加掩饰的愤色。大约是刚说了一通,正闷头饮茶润嗓子,放下茶盏又继续道:“你可知昨夜药斋里的损失多大?寻常草药就不谈了,几箱子千金难买的药材,烧的就剩下渣渣。你一句甘愿受罚,就算过去了?”
泽芝并未出声,有人却开了口,青羽一抬眼,是长亭。
“此次走水,有些蹊跷。火源是书房案上烛台,即使燃了整间屋子,也断不会烧到后院的药库。而且,看着火势猛烈的程度,也绝非是自然引起。想来是有助燃的东西混在了里面……”
话未说完,外头有人匆匆入来,拜在堂下。众人一看,是护院负责调查此时的司长。“禀各位主事,属下已查明,火确实由书房烛台而起。然而之后却被易燃之物,引至后院,这才点着了药库。从书房到药库距离不近,若非有助燃的东西,绝不可能波及。”
“什么东西助燃?”无城问道。
那司长顿了一顿,又顿了一顿,才回道:“应是酒水一类。”
“酒水?”无城失笑,“药斋院子都是沙地或是青石板,酒水泼上了很快就干了,如何引火?”
那司长又道:“昨日刚巧重修药斋的砂石道,从外头运进了麦秸,铺在院子里。应是有酒水洒在了麦秸之上,又遇上了明火,这才迅速蔓延开去。”
泽芝微微欠了欠身子,“药斋之内并无酒水,即便是药酒也都是存在地窖之中,数量都记录于册,可以很容易查明。”
“药酒已经去查过了,”那司长接过话,“确是完好无损,皆在地窖之中。”
一时屋子里静默无声,青羽将手里的酒壶使劲往身后藏了藏。
那司长又道:“书院里存酒的地方也都查过,并无失漏……”
青羽将那酒壶又往袖子里塞了塞,就听师父的声音响起,“别藏了,你院子里,可少了什么?”
青羽急忙上前,跪在泽芝身旁,“最近并未取酒……”顺着师父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结结巴巴道:“这是昨晚取出的,只取了这一小壶……”
“昨日是我让她取的,这事我知道。”无城接道。
“所以,你院子里头,也没少了酒水?”师父的声音不高,青羽已经十分清楚地听出那里头淡淡的责备。
“好像,好像是少了些……”她急忙回道,“我……”
“栖桐院,我们不好随意入内,既然青羽姑娘这么说,那应该不是那院子里头的。”那司长很诚恳道。
“既然到处都查了,栖桐院也不能是例外。”墨弦猛地发话,青羽一个激灵,急忙伏身道:“一共十二个坛子,五只在后院,五只在溪边,还有两只在廊前橘树下。”
司长很快就折返回来,十二个坛子都在,且都满着,只有一个坛子已经见了底,上面覆着新泥。
青羽一头雾水,“师父,这几日我真的没有取酒,也断不会拿去药斋。”
“那你的意思,”墨弦再次发话,“是有人偷取了你的酒?”
“这……我不知道……”偷?谁敢上她的栖桐院去偷?
泽芝又在她身边盈盈拜倒,“主事,无论怎样,都是我推倒了烛台在先,即便是青羽无心洒落的酒水,也该是泽芝一人承担的。”无心两个字,咬得有些重。
青羽刚欲分辩,已被长亭接了话去,“书院向来一视同仁,无论谁的过错,皆需受罚。既然二人都脱不开关系,就一同去隐修堂问责。”
青羽脑袋嗡地响了,平生最恨被人冤枉,长亭这一番话,听起来道理是没什么错,可自己的确与此事无关,如今何故连个为自己分辩的机会都不给?转眼就瞥见泽芝嘴角没怎么遮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