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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李延昭后世之中所见所闻,他对此刻关着自己的这间禁闭室的评价,只有三个字:不合格!
首先,这间武库足足有上百平那么大,禁闭室应当是让领受禁闭处罚的军卒感到压抑与难受的处所,因此空间小,这几乎是必须的。
其次,这间武库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弓弩鞭锏等武器几乎是一应俱全,莫说逃出去,便是用这些东西把这间房子拆了都是绰绰有余。
李延昭不禁哑然失笑起来。这庞司马倒真真的是个外行。禁闭室里不一定得多干净,然而一定不能有杂物,更何况是兵器?
退一步讲,即使被禁闭的军卒不拿这些武器拆房子,万一禁闭日久,难以忍受之下,拿把刀对着自己脖子一抹,这事情传出去,谁说得清呢?
暗自在心中吐槽了一番庞司马所安排的这间禁闭室,李延昭便定下心来,在武库之中摸着黑找了块稍微空点的地方,也不顾地面上满是灰尘,便直挺挺地躺下了。虽然地面显得有些冰凉。然而此时的李延昭却是别无选择。
他躺下时,地上日积月累的灰尘飞扬起来,呛得他一阵咳嗽。然而他一咳嗽,更多的灰尘又飞扬起来。咳嗽不止的李延昭连忙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一边用手扇着自己的鼻子,一边对方才躺下那个位置飞扬的尘土避而远之。
李延昭走到那个靠窗的位置,在窗底下坐了下来。偶尔有一股凉风从窗棂处吹进来,使得此刻心情略有些狂躁的他,也不由得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想着这几日这一摊子接一摊子的事,想着想着,没过多久却是困意袭来,他竟如此便靠在墙上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他朦胧中听闻吱吱呀呀的门响。猛然惊醒,却见武库的门打开,他定睛一瞧,却是见夜色映出一个披着铁甲的身影,进得门来,一手提了一个夜壶,将两只夜壶放在门后,随即便出门去,门又复砰地一声闭紧,随后一阵哗啦啦的门锁声,门却是又锁了个严实。
李延昭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如同被打了一顿一般。他撑着爬起身,却牵动了手上一阵剧痛,他将自己的右手凑近窗口,借着月光,方才看清楚自己的右手已经是高高肿了起来,整只手俱是血色,明显刚才打那些锐卒的时候打到了不知是盔甲还是什么硬物,必然是破了皮,此刻方觉得疼痛不已。
已不是首次关禁闭的李延昭明白,身体上的痛好过,心理上的空虚难耐,以及煎熬,才是这个状态之下的自己最大的敌人。上次被关禁闭也不过三日。三日后放出来的李延昭已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几乎要虚脱了,那种深刻的虚无感无时无刻不在支配着他。最难熬的时候,他甚至都用自己的头去猛撞了禁闭室的铁门许多下。然而看守他的士兵却是依然不为所动。
最后他放弃了这般自残的举动。那三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已经是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同班战友带自己离开禁闭室的时候,是架着自己出去的。自己浑身无力,双脚几乎拖在地上一路而行,涕泪横流……
然而如今的六日禁闭,究竟会有多难熬,便更是可想而知了。
然而做出这个决定,李延昭却是不会后悔。自己保住了窦通,无疑便是收买了军中骑卒们的人心。
平心而论,窦通虽然擅自离营。然而其一,他没有携带兵甲,其二,没有出去做坏事,其三,他只是迫切地希望治愈其母的重病。因此,不管是从动机、过程还是结果而言,这名士卒的私自离营并未给他人带来严重的后果,其夜半时分悄悄离营,也并未影响到军队的形象。因此李延昭觉得,其实窦通的这个行为,在法理上讲,也算是轻微情节。
至于营中士卒,多半是对窦通的遭遇抱持同情态度的。不管是从值守士卒悄悄放他出入营地,还是广武郡城当日值守城门的士卒,巡夜的士卒,均是没有与他过多为难,由此也可见众人对他的态度。这种情况下,庞司马的处置方式非但不足以服众,起到震慑作用,反而有可能引起反效果。使得军中士卒对过于严苛的军法产生怨忿与抵触情绪。
或许这种怨忿与抵触在短期内看不出什么,然而将来也许会有另一件或另几件事成为导火索,从而将这些士卒的怨忿与抵触激化成愤怒,从而爆发出来。如若有这样一日,那才是真正的难以收场。毕竟营中一千五百人士卒,即使打个对折也有七八百人。若在有心人鼓动之下发生营啸之事。恐怕想要弹压都是无法。
然而很显然的,那位铁面无私公正执法的庞司马,此时是完全不能体会李延昭的心情,以及他做出那个处罚决定的深意的。庞司马此人执法只知凭借那些枯燥的军法条律,而完全不知体悟人性。在李延昭心目中,这位庞司马更适合去掌管财务,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执掌军律。军律虽然确须严格执行。然而体悟人性,张弛有度,才是李延昭所认为的上策。
腹诽了一阵子,对这些事情细细思虑了很久之后,李延昭也感觉困了,于是他便就在窗下和衣而卧,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连三日,李延昭就在这阴暗的武库之中度过。定时会有自己营中的士卒前来送饭,并清理夜壶。武库门口显然是庞司马增设了哨位。每逢自己手下骑卒前来送饭之时,武库门口把守的铁甲锐卒都是不许前来之人停留太久。然而别的事,他们倒也便乐得睁只眼闭只眼。
这三日,李延昭过得并不如自己之前所设想的一般难熬。庞司马将其关在这武库之中,使得李延昭闲来无事,便开始研究自己身旁随处可见的这一堆堆兵器盔甲。各种兵器的形制,手感,打击点,使用方法。不同规格的弓弩,箭镞,各自不同的应用范围。研究一阵之后,他便拿起这些兵器,在窄小的武库空间之中肆意挥舞耍动一阵。
因此,三日过后,不管是轻巧便捷的刀剑枪戟,还是势大力沉的斧钺锤锏。李延昭已是样样都琢磨了个透彻。乃至于各种规格的弓,臂张弩、蹶张弩,李延昭也是对其有了新的了解,并在心中总结了对于这各种兵器的全新应用之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李延昭就在这间小小的武库之内,对于这时代主流的所有武器军备,都有了全新而且皆是出自实践的认知。
李延昭挥舞了一通兵器架上沉重的开山大斧。当感到自己身心俱疲的时候方才把那些兵器放回原位,然后找个角落坐着思考一番。
此刻他心中倒是油然而生一种奇特的心情,心里想着自己的这般奇遇却真是如同走了狗屎运一般。便连前世避之不及的禁闭,也堪称关得极好。自己非但没有上次关禁闭那种虚脱一般,乃至直想发疯的无力感,反倒是给自己关出了一通奇遇,关出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哈哈哈哈,老庞!你这个禁闭可真是,关得极好!极好啊!”李延昭在武库之中神游物外,顺便喊着发了一通感慨。却让旁人闻之,完全不明他究竟是在叫好呢,还是说反话讥讽。
门口站着两名看押李延昭的铁甲锐卒,听闻李延昭在武库内的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大喊,不由得彼此对望一眼,却都是摇头叹息。
“唉,这禁闭之惩,看来果真是凶残。”一名铁甲锐卒开口道。
“可不是。”另一名锐卒开口与同伴分享着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某听闻,今日下午被放出来的那窦通,双眼无神,都是被他们骑卒的两个队率一齐进去拖出来的。出来之后,口中尚且反复念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另一名锐卒脑补了一番同伴口中所说的景象,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这扇武库大门,虽然看不到内里那位李百人长,然而透过方才那声心有不甘,身陷囹圄,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境地的呼喊,他们仿佛也脑补出了,内里那位李百人长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几近疯癫的画面……
李延昭被关禁闭的第四日中午,窦通端着准备送进武库给李延昭的饭食,在两名锐卒虎视眈眈地打开门后,窦通满怀忐忑地走了进去。
之前被关了三日禁闭的他,算是彻彻底底的服了,之前李延昭警告他那句,这三日将会成为你人生中最难忘的三日的话,起初被他不以为然地忽略。然而如今,他却是完完全全地相信了这句话。
禁闭三日的滋味,他穷尽此生也再也不想体会。然而当得知李百人长因为对他的这一薄惩,与庞司马手下的锐卒大战了一场,并被丢到营中那间暗无天日的武库去关六日禁闭的时候,窦通坐不住了。
百人长为了保住他的命,才与庞司马翻脸,因而被如此连累的。他只道同是关禁闭,还要关六日的百人长此刻定然比他还要难受百倍。哪知李百人长在武库之中天天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玩得那是不亦乐乎。
良心受到煎熬的窦通自行请命前来送饭,当武库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窦通整个人都呆住了,眼中不由自主地蓄满了泪水。
他只看到他们的百人长,此时正不管地上的脏污和灰尘,仰面躺在地上,头发早已凌乱不堪。面目呆滞地望着房梁,看到他开门进来,也不曾往他这边看上一眼。依然是自顾自地瞪着两只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出神地静静盯着房梁。
窦通已是捧着食盒,跪倒在地上便是大哭起来:“窦通有罪!连累百人长受苦,窦通惭愧!惭愧!请百人长降罪责罚!”
窦通不出声的时候,李延昭只是静静望着房梁出神。而当李延昭听闻窦通的这几声哭嚎之后,却是马上恢复了神采一般,猛然便从地上弹起身来,双眼霎时变得凶恶无比,狠狠地瞪着窦通。
窦通见状,更是难过。哭着对李延昭道:“属下罪人,属下罪人……”
他的眼角突然瞟见李延昭站起身来,向他这边猛走了几步,走到他面前,而后拿过食盒放在一边,劈头便是一顿拳脚对着他雨点般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