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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满满一箱子的铜钱,李延昭不由得眼睛都瞪圆了。他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太守辛翳,不敢置信地问道:“府君,这……这些都是……马具的盈利吗?”往日面对太守时的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此时也早已消失不见。
太守眼见李延昭语无伦次的模样,快慰地大笑了起来:“这些钱,俱是马具盈利,而且,皆是足下应得的。”
李延昭已从短暂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利令智昏的人,此刻也是赶忙下拜:“府君赏赐,延昭愧不敢当。且请府君收回成命!”
太守面上却是依然笑呵呵地,上前扶起李延昭,道:“君与我进献这马镫制造之法,不过短短月余,便赚得如此巨利,某自当是与君共享之。”
李延昭站起身,仍是抱拳道:“延昭偶然想出此物,进献与府君,绝非为逐利计。府君为此前后奔忙,召集工匠,修建作坊,组织打造。其辛劳远超延昭十倍百倍。延昭怎能安享其成?且请府君收回成命。或将此处铜钱,分赏作坊工匠。”
太守见李延昭仍然推拒,面色已有些不豫,随即开口道:“得见图形,依样打造,本是小技。若无君进献图纸,某又如何会得今日这般资财?既已与君,君便收下!此处铜钱,既是与君共享成利,亦是劝君之功,勉我郡中余人,尽可抒其妙法,以为我用。”
李延昭见太守态度坚决,便只得答应将这箱子铜钱收下。不过他依然提出,拿一半钱出来赏赐给作坊的工匠们。
太守早知李延昭行事风格,对此倒也不感意外。便命两位仆人前来,将箱中铜钱点出一半,另取一箱装之。应李延昭的要求,太守命人准备车驾,便叫上李延昭一同,去城中不久前才搭建的马具作坊。
那箱分出来的铜钱,也被搬到了太守的车驾上,太守钻进车厢中,只命几人护卫在侧。这几人都是太守自己的私兵部曲,李延昭观其个个都是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个个顶盔贯甲,威武不凡。
见太守钻入车厢之中,李延昭亦是坐在车夫旁边。随着车夫一声“驾”的吆喝。这支轻车简从的太守车驾队伍,便离开了郡府门前,向着郡城之中驶去。
李延昭之前也了解一些关于西晋门阀世家之中,那种奢靡享乐之风,甚嚣尘上。曾有世家石崇与国戚王恺斗富,王恺家中用饴糖水刷锅,石崇闻之,便命家中拿白蜡当柴火。
王恺又在他家大门往外四十里,用紫丝编成步障。石崇闻之,又取更贵重的锦缎铺设了五十里步障。
及至后来,石崇家中宴客之时,遣美姬结袖绕楹来助酒兴,并分别派遣美艳姬妾殷勤劝饮,若来宾拒绝不饮,或饮之不尽,石崇便下令杀掉那名劝酒的美姬。
这些史籍之中记载的一桩桩荒唐斗富的事迹,曾使得李延昭这个看史书的人,每每对西晋时期这种混乱、骄恣,权贵及世家阶层肆意压榨民财,取之无道,又靡费无度的风气厌恶不已。
尚在立国之初,已现败亡之象。这便是李延昭作为后来人,对于西晋王朝的一个简短评价。
曾经,李延昭一度认为西晋各地世家大族、高官显贵、乃至富豪巨贾都是如此一般做派。直到自己到了这个时代,亲眼目睹了凉州,尤其是辛太守的做派,方才知晓自己以前的看法有失偏颇。
辛氏也算是凉州本地世家门阀。辛氏一门之中,在凉州做到太守一级高官的,便有四五人之多,其余在州治或地方掌握实权,抑或虚职的子弟更是不知凡几。然而辛太守常常轻车简从,不讲排场的做法,却是与李延昭印象中,魏晋南北朝时期世家门阀动不动奢靡至极的排场完全不符。
然而李延昭个人,却是极其欣赏辛太守的这般做派。不管是因为凉州地处偏远,生产力不足,还是出于别的考虑。眼下凉州当务之急,无疑还是农业与防务两项大事。
奢靡享受什么的,远不是处在这个阶段的凉州现状,所能承受和允许的事情。
没用多久功夫,太守一行的车驾已是在城中一片简易搭建的棚屋之前停了下来。尚在院墙门外,李延昭已是清楚地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以及工匠们时不时的呼喝声。
太守掀开车帘,走下车来,随即吩咐跟随的那几名护卫将车厢中放置的那一箱子铜钱抬下来。便拉着李延昭,走进那扇作坊大门。
此时正是上午。作坊大门也半敞着,一名小吏上前推开那扇大门,将太守与李延昭迎了进去。
李延昭进得大门,便见正对大门的一排低矮棚屋,之中有二三十号男女,正在棚屋中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一边说些闲话,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未成形的马鞍,或是半成品,以及皮革原料、缝制的粗针麻线等物。
院落之中倒是宽敞一些,靠左侧院墙处有两个火炉。火炉旁边各有两个十多岁的少年,轮流奋力拉扯着风箱。院落之中摆着七八台铁砧,每个铁砧旁,都有一个铁匠挥舞着锤头,击打着铁砧上烧红的铁。
此时虽已是深秋季节,然而铁匠们俱是赤着上身,他们几不停歇,握锤的右手一下接一下地用合适的力度敲击着铁砧之上的铁块。旁边还有几个助手,不停地穿梭在众铁匠之间,为铁匠们提供必要的协助。
见到太守进来,棚屋中连忙奔出一个穿着小吏皂袍服色的中年男子,疾步行至太守面前,长揖到地:“府君大驾光临,下官顿感荣幸。”
太守连忙扶住那小吏,和蔼道:“不必多礼,今日某便是来看看作坊情况。”
那小吏闻言,恭敬道:“有劳府君关垂,下官不胜荣幸。这些日子,坊内工匠俱是辛勤劳作,不曾有半日偷闲。然此物需求甚巨,下官虽屡屡调集人手,依然是供不应求。如今更是将匠人们家中,自愿前来做工的女眷都收入坊中劳作,才方见缓和些许。”
太守闻言,满面赞许神色,抬眼又望了望棚屋内里,那些男女仍旧是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偶尔互相抬头说几句话。然而手中活计却是从未放下过。
太守随后指了指李延昭,对那小吏道:“马镫此物图样,便是此君所献。此君且在军中任职,上月随队平叛归来,随即升任军中骑卒百人长,李延昭。”
那小吏听闻太守介绍,也是郑重对李延昭施了一礼,言道:“君出征平叛,屡出奇谋,克敌制胜。解我郡及诸县倒悬之危,诚俊杰也!今日一见,果是相貌堂堂,英武非凡。且受在下胡涟一礼,权表敬意。”
李延昭见状,也是连忙回礼道:“君言重了,在下微末之功,不足挂齿。”
辛太守见两人见了礼,随后又各自客套了一番。随即便微笑着唤那胡涟。指着门口放的那只大箱子,道:“此箱之中,盛装万钱。乃是李百人长,念及尔等匠人们劳作辛苦,特地请某带来,欲与众人发放的赏钱。待得今日劳作终了,便有劳胡功曹,将这些赏钱发与众人。”
那胡涟听得太守吩咐,自然无有不允。对李延昭自然是一番感谢之词,溢于言表。李延昭谦逊了一番。随后提出进棚屋内看看。胡功曹满面堆笑,便将李延昭与太守等人迎向那排低矮的棚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