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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臧乃是州治之所,城中士族高门不知凡几。而李延昭等三人此刻游走的地段,却是处在城西地带的平民聚居区。
三人散步消食的功夫间,路上已经遇到了数队全副武装巡城的兵卒。那些兵卒见三人信步游荡,又是身着铁甲,腰悬弓刀,一副军中兵将打扮,便例行公事地拦住三人,勘验了三人身份便放行。
只是临别之时,都嘱咐三人城中最近局势未靖,时有蟊贼出没,专事入室对此间民女做些无法言说之事,嘱咐三人慎重而行,勿要掩匿行迹,以免被巡城军士当成贼人。
兵卒们的叮嘱,却是激起了李延昭的好奇心。他心道州治之所,使君脚下,竟然还有这等作恶多端的贼人。奇的是州治府尹竟然迟迟未能捉拿贼人,致使城中民女屡屡受苦。李延昭顿生不平之心,暗暗决定今夜便要试着捉拿此贼人。
然而生出想法来容易,实践起来却是颇有难度。姑臧城本是匈奴所筑。张氏执掌凉州之后,又在原城基础上增筑四城,街衢相通,长七里,阔三里,乃卧龙形。如此大的一座城中,又如何去追踪那位恶行累累的蟊贼呢?
虽然李延昭已经根据巡城士卒们的描述,将众多受害人所居的这片平民区划定为蟊贼常常出没的地点。然而若要从这片广阔的居民区内,将这个蟊贼揪出来,也绝非易事。
望着一筹莫展的两位手下,李延昭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三人漫无目的在这片平民区的背街小巷中悄无声息地行走着,任谁也没有再开口。
约莫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三人将这片平民区寻了个遍,也还是一筹莫展。眼看将到亥时时分,各坊的坊门便将关闭。李延昭却灵机一动,叫上二人直奔一扇坊门而去。
坊门旁正立着一名小吏,眼见坊门外有三名身着铁甲,腰悬弓刀的兵卒直奔而来,忙从尚未关闭的坊门处迎出来,拱手道:“不知几位老兵,有何贵干?”
李延昭亦是拱手,而后走进小吏,凑上去耳语道:“最近城中夜间颇不太平,小史可知其间内情?”
小吏一听,叹道:“嗨呀,不瞒老兵,最近便是这几间坊中,屡屡有蟊贼趁夜偷入,侵欺坊中女子。张使君也颇为震怒,严令巡城兵卒捉拿。只是夜间宵禁之后,坊门关闭,谁也不知这贼子是如何进入坊间的。哎,话说回来,这事近日来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老兵们怎能不知这等事?”
李延昭闻言哦了一声,然后缓缓道:“我等乃是今日方到姑臧,故而不知。”小吏闻言便笑道:“原来是调任的老兵,失敬失敬。”
李延昭眉头紧锁,并未应承小吏的客套话,而是继续出言问道:“小史可知此等犯夜事件,通常都是在何处发生?”
闻李延昭发问,小吏伸手指向坊门向东那一侧,道:“之前数起,俱是在坊间东侧这一排。”顿了顿又道:“巡城兵卒虽然每每在街上巡逻,然而却从未有人发现这个蟊贼的行迹,端得是狡猾。”
交谈间,几人已听闻城中钟鼓楼处传来密密麻麻的鼓声。小吏闻言,慌忙起身,对李延昭等拱手告罪道:“更鼓已响,余自当即刻关闭坊门,几位老兵恕余失陪。”
李延昭闻言笑道:“如此,小史便去罢。”言罢便领着牛二壮与张兴二人,自行离开。
三人走到坊东侧。李延昭来来回回将东侧的墙头视察了一番,而后又抬头看了看街对面,不远处正是自己所居的那间客栈。客栈靠北侧有一扇窗户正开着,李延昭细细一观,想来竟是自己等人所居的那间屋子里的窗户。
一时间,李延昭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他唤过二人,令二人在街边建筑角落、阴影中隐匿行迹。他则转过街去,走上客栈二楼,然后便守候在窗边,从推开一线的窗户向外看去,坊东侧的墙头尽收眼底。
客栈再向北,便是刺史府邸。这蟊贼竟然选在这等位置作案,也难怪张使君会震怒,继而下令姑臧府尹不遗余力地缉捕这名蟊贼。这简直是视张使君如无物啊!今日这蟊贼可以潜入刺史府左近坊市作案,难免明日就不会潜入刺史府作案。
昨日便没有休息好,今日又是一整天的奔波劳累,李延昭的神经早已有些不堪重负,坐在窗口边不大一会便双眼迷离,俩眼皮打架不止。每到这时候,他便强迫自己睁眼望向对面墙头。然而不多时,又是眼皮打架,昏昏欲睡,直弄得他不胜其烦。
最后,李延昭索性拿过一旁的套马索,然后甩了半截在房梁上,然后拉下来的双股绳结成一处,而后牢牢栓在自己发髻上。
这样一来,李延昭便完成了一个自动叫醒的机关,尽管每次瞌睡被叫醒的后果就是……头皮有点疼。
李延昭自己在客房临窗处正在与周公的诱惑进行殊死搏斗之时,隐藏在楼下回廊里、水缸后的牛二壮与张兴两人,却早已靠在一边,沉沉进入梦乡。
二人一样是连夜赶路,又奔波一整日,加之晚间又吃了那么大一碗半羊肉汤饼,此刻即使是倚着墙睡在地上,也睡得颇为香甜。牛二壮甚至还伴随着轻微的鼾声啪嗒着嘴,不知在梦中大快朵颐着什么美食。
又一次被悬在房梁上的套马索扯动发髻以及头皮痛醒的李延昭,听到楼下传来的均匀鼾声,终于是怒不可遏。他一把扯下拴在发髻上的套马索,而后透过窗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坊墙四周的情况。见一切如常,方才探出半个身子,冲着楼下压低嗓子怒吼道:“牛二壮!牛二壮!张兴!”
他连呼数声,然而楼下两人却是压根没有半点反应。回廊里不知睡着谁,涛声依旧。而且仿佛随着李延昭的呼喝,还高亢了几分。
李延昭在身上摸来摸去,一时间也找不到趁手的家伙事来收拾底下偷懒的这两人。正郁闷间,却是摸到了一块布包裹着的,以前自己当做硬笔所用的那块干硬的泥团。
本来自上回太守言道铅笔试制完成,并赐给自己几支样品之后,这泥团便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本来应该被丢掉的。然而李延昭不知是出于情怀还是纪念的奇怪想法,便一直带在身边,此刻,这块泥团终将成为惩罚怠惰者的利器。
李延昭又伸出头观察了一番。坊墙那边的情况依旧如常。他随即便将窗户推开了一半,支好撑住窗棂的那截木棍。而后便探出了半个身子,辨别了一番下方黑洞洞的回廊中,鼾声传来的方向。而后便拿着那块干硬的泥团,对着鼾声发出的大致方向狠命砸了下去。
依稀听到“啪”的一声闷响。李延昭还暗自考虑这一击究竟有没有砸中的光景,便听回廊中传来一声惊呼:“百人将!敌袭!敌袭!”
只听得下方一阵忙乱,甚至另一边还传来砰的一声,然后水缸的盖子便被掀翻在一旁。李延昭不由得哑然失笑。随后压低嗓子强作严肃道:“妈蛋,牛二壮你这个夯货!袭什么袭,哪来的敌?让你们在街边监视坊墙的动静,你们倒直接就去见周公了?给我打起点精神来!”
李延昭出声斥责了一阵,底下回廊处伸出一个脑袋向楼上望了一眼,而后又很快地缩了回去。李延昭几乎可以肯定,回廊里就是牛二壮那个夯货。
经过这么一折腾,不管李延昭,还是底下回廊里,水缸旁的两人,都已经没有了继续沉睡的兴致。就这样,楼上楼下三个人,六只眼睛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坊墙来。
牛二壮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坊墙,内心中早将对面红白相间的坊墙,幻想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烙饼。张兴盯着坊墙,直看到坊墙上出现了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花怒放,瞬间将所有的困意抛在了脑后。
只有李延昭枯燥无比地盯着对面那红白相间的坊墙,心中思绪杂乱。然而坊墙及周边的情况,却是尽收眼底。
街上时不时地有巡逻兵卒走过,而楼下牛二壮与张兴那边,不争气的鼾声却是再也没有出现。不知道盯了多久,当又一波困意渐渐袭来,迫使李延昭不得不又将悬在房梁上的套马索拴在发髻上时,坊墙那边终于出现了一些不同以往的异动。
李延昭借着月光,清晰地看到从刺史府的方向,有个黑影借着路边树木以及篱笆栅栏等的掩护,悄悄潜伏到了东侧坊墙的对面。而后他见街上空无一人,迅速地跳出藏身之处,而后飞快地向着东侧坊墙冲去。
冲到坊墙墙根处,只见那黑影寻得一处低矮坊墙,而后跳起,双手扒住坊墙便欲攀爬上去。李延昭见状急忙解下发髻上的套马索,紧张万分地盯着那黑影的动作。
而正当那黑影将半个身子都探上墙头之时,李延昭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牛二壮的叫喊:“咄!何人犯夜?”
那一霎那间,李延昭气得脸都青了。好你个牛二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见那黑影听到喝问,动作敏捷地便从墙头翻身而下,侧身便向来时的路逃回去。
想逃?李延昭见那人动作,他已是顾不上许多,翻身便从窗子向楼下跳去。好在二楼的高度尚且不算什么,李延昭着地时熟练地一屈腿,而后身体顺势向前一滚,将跳下的冲击力尽数卸去。
牛二壮与张兴二人见那人转身欲逃,心中焦急之下也是拔步急追。李延昭起身之后,发力冲刺,便向那黑影疾奔而去。
那黑影慌不择路,穿过街道之后便沿着刺史府向前跑去。李延昭奋力冲刺了七八十步,便已将牛二壮与张兴两人甩在后面,而与那黑影的距离,却是越拉越近。
见李延昭将要追上自己,那人也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奋力向前跑去,与李延昭的距离又逐渐拉开。李延昭眼见那黑影逃跑心切,与他之间那十来步的距离一时半会竟难以拉近。
又追了二十余步,李延昭借着月色,看到脚下地上零星有不少小石子。于是灵机一动,迅速蹲下身去,摸到了一块鹌鹑蛋大的石子。而后站起身来,扬起手猛地向那黑影逃跑方向一甩,那枚石子已是带起凌厉风声,直冲那黑影的背后而去。
伴随着一声闷响,那黑影已是被石子击中,随即闷哼一声便摔倒在地。李延昭见状,又是拔步疾冲过去,嘴里念着“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名句,奋力一扑,便将那黑影压在身下。
那黑影缓过劲来,随后奋力挣扎,想要摆脱李延昭的控制,他这种不老实的表现,却恰恰激起李延昭的凶性。李延昭摸索着拽到了他的一只手,随后站起身,双腿一卡,又一个漂亮的后倒,一个十字固已是牢牢地控制住了那人。
那人犹自挣扎不休,边挣扎边嚎道:“尔敢……尔敢抓我,我乃公庭是也!”
李延昭听着那人充满威胁意味的自我介绍,心中更是不忿,右手牢牢地扳住那人中指,而后胯部卡住那人手肘,猛地往上顶了一下。霎时那人便不再挣扎,只是发出一声绵长而悠久的惨嚎,未受制的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死命拍打着旁边的地面。
“好……好汉松手,某……某不敢了。”
听到那人服软的话,李延昭方才放开他的手,随即起身,将他左手牢牢抓住向背后一别,右手卡住他的后颈,便押着他大步离开此地,起身时,李延昭借着月光细细观察了一番,见那人面貌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看起来甚是年轻。
走不过十几二十步,却见牛二壮与张兴两人气喘吁吁地迎了上来。李延昭哂笑道:“等你二人来,人犯早跑高昌去了!”高昌远在数百里之外,毗邻凉州西侧。李延昭此刻抓住那人,心中正是高兴,乃出言调笑牛、张二人。
二人眼见李延昭已将那黑影擒获,俱是气喘吁吁地跟在李延昭后方,向来时的路走去。
经过刺史府大门时,却见两名卫兵站在门前,疑惑地望向这边,其中一人更是出声喝问道:“何人方才在刺史府外喧哗?”
李延昭押着那人头也不抬道:“我等巡夜,抓了个蟊贼。惊扰诸位,还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