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朱雀门

笔墨道不尽情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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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雀门,是内宫中最接近市井的南正门。

    出了朱雀门,再穿过中和殿,踏上内金水桥,过了神武门,就能出宫了。

    但对后宫女子来说,她们的步伐最远也就只能到朱雀门了。

    大燕女眷若无圣谕,不得随意出宫。

    无论你是宫女还是公主,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

    除非公主嫁人后,皇帝或太后才会允其在京畿开府离开皇宫。

    而宫女,只能一辈子老死在内宫之中了。

    目送慕容盈纤瘦的身影踏上朱雀门时,我想起洛梅对我说的有关这座城门的事。心中竟忍不住卷起几分怆然。

    我忽然想起了初见慕容盈时,她站在风雪中说的那句:宫墙深深,能在此地看见笑话的,都是一些可怜人罢了。

    可她也在这可怜人当中啊,或者说,她是最可怜的一个罢?

    内宫芸芸要不就不自知,要不就认命了。

    唯独她,虽然看起来无所谓,却好像活得比所有人都累。

    我忽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冒着风雪也要捡回树梢的那窝鸟蛋了。

    但愿。。但愿。。今夜杨忠能让她解脱出来。

    但愿。。但愿。。她能相信杨忠是可以带给她真正的自由。

    但愿。。但愿。。我没有做错。。

    我转过身,拔足跑向左侧的阙楼,那里洛梅已经准备好了机关鸢在等我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阙楼楼阁中。

    洛梅和还有两名小宫女忐忑地望着我。

    “快快!帮我穿上。”我顾不得擦额前的汗,招呼她们帮我把沉重的木鸢背到身上。

    “殿下,这个真的安全吗?这里好高啊。”洛梅紧张地问,“万一摔下去怎么办?”

    “不会的。我亲眼见过有人成功过,应该不难的。”

    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底,不过如今箭在弦上,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况且。。我觉得。。”

    我背上机关鸢走到阁楼前,远远望着杨忠和慕容盈的身影。

    “我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在同一个地方跌两次跟头罢。”

    我朝朱雀门楼上望去,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那个杨忠正笨手笨脚地解开自己的外袍披到慕容盈的身上。

    可意外地,她竟然对他嫣然一笑。

    杨忠立马就不知所措地当场愣在原地。

    朽木啊朽木!

    我咬牙暗暗骂着。

    快趁胜追击啊!

    然而杨忠已经全然忘记了我们的烟火信号约定。

    我看见慕容盈轻轻对他说了几句话,他便狂点头,然后跟着她走下朱雀门了。

    我觉得我要吐血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我到底为了什么要为他如此煞费苦心?

    他知不知道我因为他,还同慕容盈打了一个赌。

    我眼睁睁地望着这两个人完全没按照我的预期发展,很快在我眼前消失。

    “殿下。。”洛梅有些心疼地望着我,“不然我们也回去罢?”

    我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朱雀门楼,一时置若罔闻。

    她和他说了什么?

    她到底想要干甚么?

    “殿下。。殿下。。”洛梅怯怯地走到我身旁,鼓起勇气伸手摇了摇我的胳膊。

    “啊?”

    “殿下别站在这儿吹冷风了,回去罢。”洛梅道,“我想公主和杨大人可能自有安排。也许不用殿下刻意撮合,有时缘分说来就来了。”

    “是吗。。缘分吗。。”我喃喃地道。

    “好吧。。我也懒得管他们了,走罢。”

    就在我准备转过身时,我听到朱雀门下传来一阵喧哗。

    是杨忠有些愤怒的声音。

    “凭什么拦我们?!”

    一名守将还算恭敬地抱拳说道,“请杨将军不要为难卑职,将军可以自行出宫,但长乐公主没有圣上手谕,怕是不得踏出这朱雀门。”

    “可。。可是。。就一会儿也不行吗?”杨忠红着脸,粗着脖子说道,“我很快就会把公主送回来的。”

    “如果卑职没记错,将军和公主的婚事是要等过了正月开春之后罢?”那守将摇着头道,“在此之前,公主片刻都不得离开朱雀门。”

    “可是。。可是。。”

    “将军,这是圣上的旨意。”那守将一字一句地道,“若是卑职擅自放公主出去,可是掉脑袋的罪。”

    我看见杨忠和那守将争执的时候,慕容盈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好像没听见身旁有人在为自己争吵一样。只是静静地望着朱雀门外面的方寸之地——那是她前两天坠落的地方。

    也只有在她坠落的时候,才短暂地逃离了内宫。

    我心中咯噔一声,忽然明白了。。。她真正想要的自由。。。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

    自在如风的自由。。原来不是指想要在内宫的空中翱翔,而是她想走在内宫之外的坚地上。

    从朱雀门落下的那刻起,她就在内宫外面了。

    她不是想要风,她是想自己变成风。

    变成无处不在的风。

    为此,死也甘愿。

    “杨忠!”我一脚踏在阙楼的阑干上,对着他大吼。

    众人纷纷朝我侧目望来,皆被我的怪异打扮唬得一愣。

    我做了一个放烟火的手势,骂道,“脑子呢?!你真是朽木吗?!”

    他呆呆地望着我,像似不敢确信,“现在?”

    “快啊!”我骂道。

    “砰”的一声,一道光丸冲上夜空,爆裂开来,斑斓光彩迸射。

    就在所有人都被巨响和灿光惊慑时,我已经爬上阑干,双脚借力一蹬,就朝朱雀门直冲过去。

    “归殿下!”

    我听到洛梅在我背后撕心裂肺地喊我。

    但是我只觉得心中无比的畅快。

    害怕,但是很尽兴!

    几乎是转瞬间就快到朱雀门前,我双手一抖,从袖袍中纷纷扬扬洒落了红白相映的梅花花瓣。

    而我整个人像鸾鸟一般,沿低空扶摇直上。

    落英缤纷,伴着烟火的余烬在空中如细雨飘下。

    美得难以形容。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仰着脑袋看。

    我又滑翔了回来,对着慕容盈吼道,“过来!”

    她明显愣了一瞬,但仅仅只是一瞬。

    一瞬之后,她迈开步子跑向了我。

    孤注一掷的那种。

    然后我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变得很慢很慢。

    她的裙袂从目瞪口呆的侍卫眼前飘过,守将张手大喊的样子很滑稽,杨忠真的像根朽木一样望着我一动不动。

    而我用尽全身力气和运气抓住了那抹浅红。

    她也抓住了我。

    紧紧的。

    在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如此清晰。

    起啊!快起啊!

    我在心中拼命祈祷着这机关鸢能够带着我们飞跃宫墙。

    但上苍没有听见我的祈祷。

    或者他听到了,却选择了漠视。

    我拉住了她,不想重心却偏了。

    在我意识到要糟后,我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又松开了方才还牢牢抓着的手。

    我没办法,既然无法带她飞,至少不能拉着她一起受伤。

    我重重地摔了出去,不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终于停下来了。

    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体仿佛不是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鼻腔里口腔里都是血腥味。

    现在我完全能确认三件事了。

    一、这座皇宫肯定与我八字不合。

    二、慕容盈也肯定和我八字不合。

    三、我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我的眼睛一时睁不开,听到很多人跑到我身边,声音忽远忽近的,很嘈杂。

    等我能睁开的时候,一圈人围着我。

    杨忠面带愧色地扶着我,洛梅正哭着为我擦着唇边的血,侍卫们冷眼看着我,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已经跑去禀告皇上太后了。

    我晕沉沉地一抬眼,就看见了那抹浅红。

    她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独自站在圈外,站在不远处,那么安静,又好像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她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我不知她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她一对上我的眼,就慢慢笑了。

    笑得很轻盈,很缥缈。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展露出那样的笑容。

    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觉。

    欣忭又悲哀,明媚又阴暗。

    一半烟火绚烂,一半繁花落尽。

    她走到我身前,敛下眉眼,凝眸盯着我。

    盯着我的狼狈不堪,盯着我的弄巧成拙,一边笑一边摇头。

    那目光,好像是在看一个把恶作剧搞砸了的孩子,又好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你。。还。。笑。。”

    我忍着痛,虚弱又委屈地道,“没有一点同情心。。我可是因为你才。。”

    “所以,我才笑的。”她轻声打断道,“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倒是有些欢喜的。”

    “没良心。。我摔成这样。。你还欢喜。。”

    幸灾乐祸,我要是现在手能抬起来,都想打她了。

    “阿归,算你赢了罢。”她忽然轻快地说道。

    只见她将一缕青丝轻轻抿到耳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贴近了我。

    我不解,“什么算我赢。。?”

    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我哑然呆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

    整个人都呆住了。

    周遭的一切仿佛也都戛然而止了。

    风声,疼痛,人群,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我只能感到她的几缕秀发被风吹拂到我的衣前,咫尺之间的呼吸相对,还有落在我脸颊上的浅浅亲吻。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泛着幽凉的甜蜜,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

    就像我的掌心忽然停落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但我还来不及收拢手掌,它就飞走了。

    她说我赢了。

    可我究竟赢了什么?

    我用满身伤痛换来了她漫不经心的一吻。

    就像和小孩子打赌,随意给的一颗蜜糖。

    她好像根本不是真的在意输赢,只不过当成了一个轻描淡写的玩笑,却一下子扰乱了我的全部心神。

    蝴蝶来了,又飞走了。

    留给我的,只有极短暂的惊艳。

    和永远残留在指尖的怅然若失。

    可我该如何去质问那只蝴蝶?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