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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二十三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三
梅园。
何青青一身白衣侧躺在暖塌上轻轻着一颗琉璃冰珠,面目慈爱地看着趴在绒毯上玩着“拼图”的南荣瑞康,缓缓开口:
“阿碧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老嬷嬷沏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查出了那丫头中的毒,缴了一个杀手的窝,这丫头就没什么用了,但毕竟是世奴出身,王爷已经让她家里人接回去安葬了,只罚了流放北疆做苦力。”
“哼,送的倒是远,把她的尸体挖出来,融了做成珠子,送给大夫人。”
何青青轻笑着将那颗冰珠丢给老嬷嬷,老嬷嬷低声应了是,随后又道:
“那大小姐那边呢,这两日大小姐送的新奇玩意五少爷都很喜欢呢。”
何青青慈爱笑着下榻走到瑞康面前,拿起一片“拼图”问他:
“瑞康,告诉母亲,这是哪?”
南荣瑞康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张了张嘴键艰难吐出两个字:
“京都。”
何青青笑了:
“真聪明。”
转过头淡淡对老嬷嬷吩咐:
“也罢,送五千两银子给她,算是本夫人补偿她院子的钱,顺便告诉她,本夫人今晚上请她看一出好戏。
老嬷嬷笑着点了点头,退出去了。
眨眼便到年节,云织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成人礼也在这几日,加上院子修缮,各种事情依旧让留霞园上上下下忙的脚不沾地。
王妈妈负责了修缮的事宜,都是报给府上的,也不知因着什么,府上账房倒没为难她们,王妈妈的工作并不难做,红杏自是每日每夜的绣着云织的礼服绣帐,被褥小物,虽是辛苦但也不算麻烦。
只青玄,抱着账本日日在账房清点物件小心记录外府和内苑送的各色礼物,调转着内外花色的回礼,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若不是梅园突然送来一笔银子救了急,青玄觉得自己真得让自己小姐脸去给人借银子了,其实云织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就带着伤,每日又被压着学各种用的着用不着的古今的规矩,人又生生瘦了一圈。
红杏变着法子给弄吃的也没见胖起来,于是云织就在成年礼上顶这个“平胸”平安隆重的完成,终是迎来了清闲几日的年节!
“哎呦,红杏,你轻点,我这把骨头都被你捏散了!”
云织哎呦叫着趴在浴桶里享受美人的按摩,眯着眼睛还挑三拣四。
“谁让您那么挑食,好好吃饭养些肉也少让奴婢心疼。”
对她家小姐挑食挑出毛病的红杏十分不满,手下又用了三分力道压的云织嗷嗷叫了起来:
“得得得,你快别捏了,再捏膀子都折了。”
红杏噗嗤一笑:
“还膀子,您这连点晃荡的肉都没有,哪儿来的健壮模样说的上膀子?”
云织看着自己越发扁了些的前面,撇嘴不满:
“确实都没晃荡的肉……”
顺着她目光看去的红杏脸噗的红了,笑骂:
“您哪里学的混账话,端的没羞没臊。”
心说我一近四十的半老徐娘还羞臊什么,正想再开口逗弄几句这面皮薄的丫头外面传来王妈妈地嘹亮地传唤声:
“小姐,马嬷嬷来了,要见您。”
云织没再继续方才的玩笑,而是略有惊讶地抬头看向红杏:
“王嬷嬷怎么会在外面?”
红杏一向温和的眉眼此时却是多了于云织一般的冷清,淡淡道:
“没什么,您在沐浴,我便吩咐她不论何人过来都先拦下罢了。”
云织看她这么一副高冷的样子,先是眯了眯眼,随后却突然噗嗤笑了。红杏那脸上的表情便立时挂不住了,倒是露出那藏起来的恼怒模样道:
“那老奴才两面三刀的,我还不能惩治惩治她了?”
说着又带了丝不甘咬了咬唇:
“那梅园里便没有一个好东西!”
云织止住笑,随后看着红杏却是轻叹了一口气,抱住她的腰:
“红杏,你莫要这般,我知晓你怨梅园的人,但我们确实需要她们的帮助。”
“奴婢……知道,但奴婢却觉得总是一味退让未免让三夫人看低了,尤其是对个奴才,小姐有时其实不必对她们那般客气,否则,越是如此,她们反可能越狗仗人势,在自家主子面前也说不得好话。”
红杏顺了顺气,声音恢复了一丝冷静,说出的话却让云织很是惊讶,她倒不知她家的红杏竟也说出这般话来了,看来这一次真的把她吓得不轻了。
但随即,她又觉得宽慰了,红杏能成长与她门而言都再好不过,她一直担心她太过仁善,现在看来,倒是她多虑了,便笑道:
“哦?那你觉得,该如何做?”
红杏她耳边说了自己的想法。云织觉得可行,笑意更甚了,红杏不但有了觉悟,而且,真的是有管教人的天赋,便点了点头以她所言:
“便照你说的。”
红杏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敛了神情,整了整衣衫走出里间了。
云织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最近她们真的是太被动了,红杏这般沉稳的人也有些慌张了,不过……云织扶着额头倚在桶边轻叹一口气:她们终不会少了挫折,在挫折中变强是唯一的选择。
红杏打开外间屋门时,马嬷嬷正裹着一身灰棉披风,一脸怒容地站王嬷嬷身前被拦住,脸颊紫红地与她争论,却偏偏被拦得死死的,不知是被冻得还是被气得,看到她露面立时大声道:
“姑娘,老奴有重要的事要见小姐。”
红杏见她那副急切模样,便知三夫人此番对小姐是真的放下心了。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保持一贯笑意道:
“马嬷嬷有何事要见小姐?小姐此时正在沐浴,怕是不太方便。”
马嬷嬷看着红杏脸上那得体笑意却丝毫不动的身子,脸色僵了一僵,但随后便敛了神色退了一步笑道:
“是老奴唐突了,那老奴便在此稍等便是了。”
红杏笑了笑,将门重新关上了。马嬷嬷却不敢再闹,站在那里静静等候了,王嬷嬷看着她嗤笑一声,坐在门前大椅上烤着火哼着歌,心中却想,这红杏姑娘看着是个温软的,平日里待谁都好,但若谁怠慢了小姐,那便是活该要被敲打的。
过来半个多时辰,红杏才打开门将已经冻透的马嬷嬷请进去,云织躺在榻上,隔着纱屏淡淡道:
“马嬷嬷,你找我有何事?”
马嬷嬷身上冻得微微发抖却不敢抬头,谦卑站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对云织福了福礼:
“三夫人命老奴将此物给小姐,并让老奴给小姐带句话:今晚请您看出好戏,务必赏脸。”
云织接过红杏递过来的信封,打开看到里面的五千两银票微微挑眉:好戏?她这三婶却是终于要再次与她合作了么?
不由微微勾起唇:
“好,回去告诉三婶,云织定会按时到场的。”
马嬷嬷听她这般说,松了一口气,弓着腰应是,云织见她谨慎神情笑了笑,示意红杏,对方会意,转身从里间拿出个小锦盒,端过来在马嬷嬷面前打开,马嬷嬷看着那镯子的色泽便知是好东西,本以为这是要给三夫人的回礼,谁知云织却笑意和煦道:
“马嬷嬷这段日子奔波于三婶与云织这边,实在是辛苦了,这只白玉镯子在这冬日里带着最好,嬷嬷留下吧。”
“这……这太贵重了,老奴怎么敢?”
马嬷嬷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嘴上说着不敢那眼睛却是离不开那镯子了,红杏似笑非笑将那镯子她手中:
“小姐素来赏罚分明,嬷嬷莫要不识好歹才好。”
马嬷嬷立时凌了一凌差点忘了方才在外冻着的半个时辰,立刻接过那镯子跪下对云织磕头:
“老奴谢大小姐恩赏。”
这才好生收下那盒子,又向云织拜别,才退了出去。
路过外门门口时,王妈妈看着那出来的马嬷嬷笑得好不扎眼:
“怎么地马嬷嬷,这么快就出来了?呦,那手里端的什么啊这般好看?”
马嬷嬷身形顿了一顿,面上更是白了一白,但到底没有回应她的话,攥着盒子的手缩了缩,团着手匆匆出门去了,王妈妈看着她的背影依依然从兜里抓了把瓜子,烤着火哼着歌倚墙磕了起来。
云织站在窗边,看着马嬷嬷身影消失笑道:
“这王妈妈也越发机灵了。不过以后让她说话小点声,什么都传出三里外了。”
红杏捂嘴轻笑:
“您怕什么,越是让她传话,别人越是放心。”
云织不置可否,抚上左肩还微微钝痛的肩头扫了一眼那厨房窗前鬼祟张望的张嬷嬷眯了眯眼:
“你说的也对,这院子里又真有什么事能真藏住掖住?除非你永远也不想拿出来罢了。”
红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微微笑了。
(二)
傍晚
自院子里到了前院云织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索性戏才开演,云织扫了一眼看着三婶也没来呢,也能赶上看那最精彩的地方。
“来了。”
老夫人坐在软座,看她款款来到也只抬了抬眼,却是给了个极为慈爱的笑容。
“是,让祖母久等了。”
云织乖巧地上前行了礼,然后被苏妈扶起来,老夫人拉过她慈眉善目地打量一圈:
“嗯。养的不错,继续养着,来年奶奶回来得看见一个胖丫头才高兴。”
“祖母总拿云织开心。”
云织嘟着嘴撒娇,老夫人呵呵笑着把手里的干果塞给了她:
“行了,都成人了还这么小家子气,拿着这个找你姐妹们玩去吧。”
云织娇俏着应了,捧着那进贡的核桃仁向着那群南荣家族的女孩中走去。
方才众人都看在眼里,也都装没看见,嗑瓜子喝茶,却暗自派了小丫头提点自己家闺女媳妇好生和这位大嫡长孙女相处,这可还是老夫人的心头宝。
云织正和南荣茜儿嗑着瓜子说着些城里的闲事,便见到她那三婶何青青难得的一身紫罗兰百褶裙,滚金边红梅花印地锦缎襦袄,手里牵着一紫玉头冠的紫衫少年,弯了眉眼款款地向着这里面走来,顿时眼前一亮:这亲子组合,实在是够抢风头。
难得看见自家那小孙子如此精神模样的老夫人早就满怀惊喜,还未等他们走到行礼就已经拉了南荣瑞康的手细细打量:
“不错不错,我们小瑞康的病全都好了,可是让奶奶放心了。”
“可不止病好了呢,还有其他让您开心的呢。”
这话老夫人倒没放在心上,只拉着低着头玩手指的南荣瑞康觉得没有烙下毛病就满足了:
“我孙儿无事,就是最开心的了。”
何青青却捂嘴笑了一声,慈爱地看着他拉了拉他的手:
“喏,瑞康,给你奶奶请安。”
低头的孩子没有抬头,玩着手指却低低地说了一句:
“奶奶过年好。”
瞬时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南荣老夫人,老眼都忍不住红了,颤着嗓子拉了拉南荣瑞康:
“瑞康,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奶奶过年好。”
乖顺的孩子依言又机械的重复了一次,却让老夫人再忍不住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哭了起来:
“哎呦奶奶的心肝哟,你可算是开口叫了我一声那,哎呦我的小心肝哟……”
何青青也红了眼眶,却是看向云织这边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云织只微微一笑,她不过是发现南荣瑞康不是真傻,而是有“轻微自闭症”,用了些现代的方法对他治疗引导罢了,三夫人倒因此对她和善多了。
众人也都听到动静纷纷过来,听着那小少爷又一遍一遍的说了
“奶奶过年好。”
也都粘着手绢抹那些没有的眼泪,围着两情绪激动的祖孙俩贺喜恭贺,只把这才会说话的孩子捧上天去。
直至老夫人将人都撵了回去,听着南荣瑞康又说了些别的吉祥话,见他累了才把人放了回去。
云织见那孩子困乏地被领出人群,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此把他放在人前,真不知晓是对是错。
正这么想着,那请她看戏的三夫人已经款款走来了,云织对她微微一笑,各坐一端抬头看戏。
(三)
另一角,穆程英抹着眼泪回来,等周围的人渐渐都各自落座了,遥遥看向那远处的两人,眼睛慢慢变冷,南荣瑞康竟然会说话了,这可不是好事,看来一个两个都得早点解决了。
又转脸看向她身边那正津津有味看戏的华香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穆程英是从何时开始总是和这种人为伍的?
“姐姐,您看那个小丑,跳的可真是欢呢。”
华香儿拍手笑着看那小丑活蹦乱跳,指着给穆程英看,穆程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小丑,微微挑眉:
“是呀。”
跳梁小丑也罢,能撑着台子的戏子都是好戏子,没有这跳梁小丑在前面热场子,下面的主角出场显得多冷清。伸手推了推自己面前的供果和善笑道:
“吃吧。”
华香儿受宠若惊地接过,赶紧嘴里一块:
“好吃呢,谢谢姐姐赏。”
穆程英满意地勾勾唇:
“今可去见见他,让他放心了。”
华香儿面露欣喜,点了点头。
直至一场戏完了,场子里也都风平浪静,云织不知晓何青青何意,只能跟着人群缓缓散场,正走到外面,却见老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云织会意,跟着她在花园子里拐了几个弯,在过了一个假山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正疑惑之间,却听到山石后面传来之声,那声音云织知晓,脸上一红闪身进了假山石洞,却恰好完整得将她藏下。
“嗯……啊,别……别……被人看见。”
地女声低声抵制着,但光听着也是欲拒还迎,直至那粗喘的男声似是不耐,低声说道:
“你怕什么,再有不久我就能带你离开了,你……”
“嗯……啊”
极为婉转地一声伴着那男声粗重地闷哼,云织脸彻底熟了。
心里把何青青骂了祖宗八遍:你丫就是让我听的么?这么危险的活就是你的谢礼?分明还把让她儿子当靶子这事记恨着她。
忍受着那不堪入耳的“好哥哥,好妹妹”和乱七八糟的情话,云织的脸已经由红变紫由紫变黑,在终于听到那两个的暂歇等着她们离开时,却听到那男人低低说了一句:
“香儿,你告诉我,你可愿与我离开?”
云织的耳朵募得伸直了……华香儿?猛地心中却是一阵幸灾乐祸:南荣不战你后院着火了,你头上的头冠绿了你知道么?
华香儿却似是极为为难地嘤咛一声也没说出话来,那男人像是怒了,低声喝道:
“你还想要怎么样,你说的我都替你办了你居然想要反悔?”
呵云织倒吸一口冷气,耳朵竖的更直。
然后听到华香儿轻细的声音:
“不不,我没有后悔,我……我就是怕……而且,现在不是暂时没有危险了吗?你何必那么着急离开?”
“现在平静只是暂时的,南荣不战早晚会发现问题,我怀疑穆成英根本就是拖延时间,这段时间,戏班子里的老二不太安分,我怀疑是受穆成英指示想要架空我的权力。”
那男人阴沉沉分析,华香儿则很惊慌:
“这,这不会吧,姐姐怎么会这么对我们?”
那男人冷笑一声:
“怎么不会?我手中有她太多的秘密,她早就想要除了我,这一次我故意帮她女儿那个蠢货,就是警告她,现在我手里有她女儿买杀手的证据,是威胁她的好时机,我们必须马上走,否则会死无葬身之地。”
华香儿的声音出现犹疑:
“让我,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云织听着,脸色深深地沉下,渐渐声音低的厉害,云织再没听到什么,但光是这些,她便已经消化不良的。
华香儿,戏子,杀手组织,南荣锦儿,刺杀,穆成英!
一个个像条线一般,了疙瘩织成了网络,云织眼眸暗暗沉下。
等着那两人离去良久才一身秋晚的寒露缓缓走出那黑黝黝的洞穴,带着一身的寒气喁喁走回留霞园。
三夫人,这果然是一场好戏,这般好戏,决不能浪费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