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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了,顾轻舟安然入睡,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
司行霈却独坐床前,清湛的琼华渡上了他的侧颜,让他的面容阴冷坚毅。
他一动不动,似樽雕像。
他回想起了今天发生了一切。
他想起他将顾轻舟从后台推开时,她麻利跳下了戏台,混在人群里逃跑,扬起的黑发缱绻,似游丝飘荡。
他也想起她借助长枪的后座力,从三楼飘下来,衣袂蹁跹,在青稠般的长发幻化成美丽又谲滟的繁景。
司行霈的心中,再也没有其他的美景,能盖过她那个瞬间的身姿。
那时的顾轻舟,风华绝艳,能令光阴惊换!
司行霈仔细回想,他更爱她逃跑的背影,稳稳的,带着求生的希望;而不是她从而天降,带着不顾一切的果断。
果断司行霈是有的,他的人生只是没希望而已。
他宁愿她跑。
因为跑了,她就安全了。她安全活着,才是司行霈最大的期盼。
他不需要她为了他拼命,他想她美丽的活着。
顾轻舟才十七岁,像早春桃树枝头的花苞,嫩红娇弱,她还未盛绽,还没有惊艳世人,不能就这么凋零!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他只希望他的轻舟活着!
“你骨子里这么大胆,也是天生的。”司行霈低喃,“你天生就该是我的女人!”
原来,一切早已命中注定。他遇到轻舟,也是注定好的。
谁也逃不开!
他睡不着,轻轻握住她的手。
月华似银霜,投在屋子里,顾轻舟沉睡的面容光洁美丽,司行霈挪不开眼睛。
他轻轻吻她的手。
“我一直觉得,女子应该懦弱柔软。轻舟,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司行霈低喃,“也许,我考虑得太多,你并不畏惧暴力。”
他坐在她床边,而后就趴着睡着了。
顾轻舟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晨曦熹微,天色青灰。仲秋的晨风凉爽宜人,透过半开的窗棂吹进来。
风撩拨着窗帘,窗帘上的穗子随风摇曳,像浅蓝色的波浪,一浪一浪的涌上来。
司行霈就睡在她的床边,熟颜难得的安静,煞气敛去,只剩下纯净和俊朗。
他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五官每一寸都恰到好处,风采咄咄。
若不是那么血腥和变态,他应该是整个岳城最矜贵雍容的衙内,最风流恣意的武陵公子!
顾轻舟动了一下。
她这一动,就惊醒了司行霈。
“哪里疼了?”司行霈机敏坐了起来,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道:“我不疼,我就是有点口渴。”
司行霈起身倒了水,又把床头的点捻亮。
床头是一盏莲花灯,淡黄色的灯罩,放出来的光温柔缠绵,一点也不刺眼,整个房间的格调清淡温馨。
水有点烫,司行霈吹了半晌,才递给她,顾轻舟一口一口喝得缓慢。
“......你没去睡一会儿?”顾轻舟问,热水熏得她唇瓣微红,终于有了点气色。
司行霈看到她,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我睡了,趴着就行。”司行霈道。
他仔细问她,哪里不舒服、哪里疼痛等,然后就道:“我去做些吃的,你饿了吧?”
顾轻舟点点头,胃里的确是饿得狠。
“我想吃馄钝。”顾轻舟道,“要鲜虾的!”
“好。”司行霈摸了摸她的脸,转身就去了。
他拿菜刀时,是没什么杀气的,反而认真专注。
鲜虾没有了,司行霈让副官临时去买,他自己则擀好了面皮。
顾轻舟不能动,暂时也不能下床,百无聊赖躺着。
司行霈拿了留声机,放曲子给她听。
留声机里,吱吱呀呀是某个歌女的声音,甜美柔和。
顾轻舟就想起了徐瑾--那个唱虞姬的青衣名角,他当时也倒在血泊里,不知死了没有。
约莫一个半小时,鲜虾馄饨就做好了。
顾轻舟尝了一个,筷子微顿。
司行霈紧张:“味道不对?是咸了还是淡了?”
顾轻舟摇摇头:“正好。”
她一连吃了四五个,才抬眸,剪水眸子有淡光飘溢:“上次多谢你做馄饨给我吃!”
她吃过最好的鲜虾馄饨,不是朱嫂做的,而是司行霈早起做的。
直到今天重新吃到,她才知道。那天她把司行霈气得半死,司行霈一夜未睡,不是气哄哄的出门,而是专心给她做了一顿饭。
顾轻舟心中有点难过,同时又有轻微的温暖。
亦如这馄饨的暖。
顾轻舟仔细想想,司行霈不是对她不好,而是他做的坏事让顾轻舟印象太深刻了,比如杀人给她看,将她按在床上。
每次想起他,这些坏印象都会迫不及待跳入脑海,然后她就主观上偏了,憎恨他这个人。
这样,他的好,顾轻舟反而就记不起来。
现在,她倒是能记起一样:他做的馄饨很好吃,比任何名厨做的都合顾轻舟的口味!
也许,以后他的好会慢慢占据上风。
不过也没用,她和他是没前途的,他再好对顾轻舟也没意义。
“你喜欢的话,我一辈子给你做。”司行霈轻轻摸她的脑袋,“我的命都是你的!”
“你做饭就行了,命我不要。”顾轻舟道。
司行霈就捏了下她的脸:“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坏东西!”
哪怕不要,她也救过他两次。
司行霈这辈子,受两次如此大恩,不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
司行霈自负是了解女人的,联想起上次顾轻舟的失落,于是他趁着顾轻舟吃饭的时候,问她:“轻舟,我们结婚吧!”
顾轻舟一口馄饨全部吐在碗里,她大怒道:“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司行霈哪怕再了解女人,他也不了解顾轻舟,有时候他完全不知道顾轻舟想要什么。
她想要他离开!
她似乎只想要这一点!
偏偏就这一点,他绝对做不到,他是不会放开她的。
“我不会嫁给你,除非我死了,你用我的尸体举办冥婚!但是我活着,我就绝对不从!”顾轻舟疏淡的眉眼,添了狠戾。
“为何?”
“因为我不爱你,我不想跟你过一辈子,你不懂吗?”顾轻舟认真耐心的解释,“我说了这次我是为了救洛水姐弟俩,不是为了你。若只有你在后台受困,我早就跑了。”
一抹淡淡的疼痛,席卷着司行霈,从心口攀岩到了四肢百骸。
他呼吸有点不畅。
深吸一口气,司行霈道:“那么,我努力让你爱上我!等你爱上了我,我们就结婚!”
“你不是要一个权势滔天的女人吗?”顾轻舟问,“你的军政府,不是需要盟友吗?我什么也没有!”
“你有我的命。”司行霈道,“我的命是你救的,已经是你的了。”
“我不要!”顾轻舟道。
他们陷入一个很狼狈的谈判困境,谁也说服不了谁。
顾轻舟最后问司行霈:“你爱我吗?”
司行霈微愣。
“你有没有爱过女人?”顾轻舟又问他,“你心中只是对某样东西变态的占有,还是你爱我?”
司行霈沉默。
顾轻舟就替他回答:“你不爱我!”
他若是爱她,他会知道,也能答得上来。他需要思考,需要去比较,甚至拷问自己时,说明他不爱她。
他一开始,就是把顾轻舟当宠物养着。
他的东西,哪怕死了也是他的,这是一种诡异的占有欲,并非爱情。
两个不相爱的人,谈论婚姻,又没有利益纠葛,顾轻舟觉得很滑稽。
况且这成天厮杀、家里全是机关,绝不是顾轻舟想要的婚姻。
当初他送戒指,她很意外,心头是浮动了几分希冀。
谁都有头晕脑热的时候。
旋即,那点希望被点破之后,顾轻舟也彻底清醒了,她现在再也不会揣那么诡异的期盼。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她道。
司行霈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司督军是不会答应的。
顾轻舟嫁给司行霈,就是让司慕受人指点,甚至流言不堪。
司家会陷入丑闻。
司督军不答应,难道要司行霈跟司家决裂吗?
他太年轻了,现在决裂对他的影响很大,他的年纪适合做个少帅,还没有做督军的资格。
他何尝不是在他父亲手下熬资历?
司督军不同意,他又有怎么办?
他说“我们结婚”,却从未考虑过这么多,不过是一句随意的话,顾轻舟心里烦躁。
她躺下去,阖眼打盹,不想理睬他。
司行霈端了碗下楼。
好半晌,他都没有上来,在客厅沉思良久。
后来,他一直没上楼,是朱嫂过来服侍顾轻舟的。
朱嫂怕顾轻舟心里不舒服,跟她解释说:“督军去了南京,少帅暂时管理军政府,一堆的事,他说中午会回来陪小姐吃饭的。”
朱嫂又问:“小姐中午想吃什么?”
“我没有特别想吃的,您做的我都爱吃。”顾轻舟道。
副官弄了一副轮椅,是从军医院借过来的,朱嫂把顾轻舟搀扶到了轮椅上,然后副官们将轮椅抬到了楼下。
这样,朱嫂一边在厨房忙碌,还可以一边跟顾轻舟说话。
她们俩有一搭没一搭说话,顾轻舟翻着杂志打发时间。
饭快好了的时候,司行霈终于回来了。
他脸色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笑容,手里端了个很大的盒子。
“这是什么?”朱嫂好奇接过去,打开一看,惊喜的叫了声,“哎哟,少帅买了宝贝回来!”
顾轻舟也伸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