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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样的是,那时我只想逃避,而此时此刻的原非白既没有转身就走,也没有冲过来把我和段月容都宰了,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我,我却觉得比被他用那明心锥千刀万剐还要难受万分。
可是我已经做了我的决定,在他的凝视下,只是静静地流泪,等待着他的回答。
忽然石壁一响,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站在段月容刚才进来的地方,我们三人正要扭头望去,那人早已凌空一脚,踢向段月容。
段月容闷哼一声,被踢得撞在墙上,然后那人一拎我的衣领从石壁处飞快地闪出,身后原非白厉声唤着:“木槿。”
长鞭向我的脚踝挥来,可惜石壁轰然关闭,只听到他的长鞭击向石壁的巨大响声,可见他用力之猛。
我惊回头,那人光头上滴着血,狰狞的面目上亦是殷红一片,唯有一双灰瞳充满杀意地盯着我。
我的心脏一阵收缩,暗自咬牙,真没想到,他居然没有死在碎心殿的混战之中。
“木姑娘,别来无恙?”果尔仁探身对我阴森森地说道。
我强自镇定,冷笑道:“托果先生的福,一切安好,不知果先生想要挟我做什么?”
“如今紫殇已失,自然撒鲁尔不再害怕于我,现在能保我的也只有原家或是段家的人了。只要木姑娘在手,哪一家不乖乖听话呢?”他对我冷冷笑着。
我也学着他冷冷笑道:“说虽如此,叶护大人刚刚才伤了这两家的统帅,如何还会让他们听命于你?”
“怕什么,只要木姑娘陪着老夫,他们自然不敢妄动。”他仰头一笑,眼中竟有疯狂,“确然,我要请木姑娘陪我去找一个人。”
“果先生原来还想着带女太皇出去?”
“正是!”他扶着我往前不停歇地走着,口中轻笑,“姑娘在,这两人不一定打得起来,只是姑娘不在,自然会争个鱼死网破。除非有奇迹出现,等两人见了分晓,我再带姑娘回去岂不更好?”
我们慢慢前行,前行数里,旁边的溪流变粗,黑色的油污愈重,转过数座嶙峋怪石,隐隐闻到一股腥臭,空中渐渐飘来绿色的鬼火。
我心中一动。
果尔仁拉着我一个拐弯,果然满眼正是层层叠叠的尸骨山丘,磷火冷冷地围在我们周围,似恶魔的眼睛,不停地窥视。
我们又来到了上次同齐放无意间掉下来的地方,我浑身汗毛倒竖了起来。
“姑娘可知这里是何处?”果尔仁不可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我回头冷冷地看着他。
“此处乃是少主研修《无相真经》之所。”
那最高的尸山顶上那朵硕大的西番莲花,似乎比我和齐放上次看到时开得更盛更艳。花所在的那个宫人头骨似乎已经撑不住了,我们经过时,微有响动,那个宫人头骨便轻微地自眼眶处爆裂开来,那朵大西番莲便代替了那尸骸的头颅顶在上面,忽然向我诡异地歪过花盘来,仿佛是死神在冰冰冷冷地俯看着世人。
我看着那花盘,心脏开始收缩,刹那间怒火中烧,“果尔仁,你、你怎能如此待他?”
“木姑娘,当时他已然练成了《无泪经》,走上了这条路啊。”果尔仁凄然地摇着头,“少主刚刚开始练《无笑经》的时候,那明家后人给了我一包花籽,只说撒在练功之所,待开出第一朵花,便能生出异香,而这异花的香气可助少主提升功力,乃是练成《无相真经》的关键。当初老夫还不信,此处无泥无土,唯岩壁坚冷,如何生根发芽,更遑论开花散香。”果尔仁冷冷一笑。
我暗想:司马家的记号是紫色西番莲,明家的是红色的西番莲,这株莲花红紫相间,恐是司马莲同明煦日共同培育出来的新品种,亦是一种结盟记号。他们让这莲花生长在这里,是打算以弓月城为基地,利用碧莹控制撒鲁尔,以图东进,击败原氏,攻克中原。
果尔仁并没有回答,他沉默地走了几步,来到最大的那朵西番莲花下,叹道:“少主被关在这里,每日送入活人和普通食物。一开始少主只吃普通食物,可是七天之后,他便只吃活人,再不碰其他普通食物,而且食量越来越多,有时连送食的人也有去无回。”
我骇然地望着这座尸山,这些、这些都是非珏杀的人?
“九九八十一日之后,我们开启洞口,这里的尸骨已是堆积如山。”果尔仁的老眼湿润了,长长一叹,抬手一指那朵顶在尸身上的大西番莲,“老夫这才注意到这可怕的西番莲早已开遍了花。想是那些花籽同他一样靠着吸食活人的血肉,竟然在尸体上生根发芽,然后开出了这无比妖艳的花朵。老夫永远也忘不了,刚刚打开这洞门时,那扑鼻而来的怪异香气混合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还有这满眼的尸骨,是如何触目惊心。很多随行的武士虽久经战场,却忍受不了这可怕场景,立时呕吐不止,甚至当场发疯的也有。
“到处是尸骨,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活人,哪里是死人。我当时急得快要疯了,后来注意到在这朵最大最美的西番莲花下,有个人满脸满身血污,似在静静地打坐,我一开始还只道是普通的尸骨,直到那具尸骨慢慢睁开了眼睛,对我露出森森的一对血眼,像恶鬼一样。”果尔仁不易察觉地浑身微抖了一下,“他注视我许久,然后对我微微一笑,唤了我一声果尔仁,好像我们只是昨日才分手一般,老夫欣喜若狂。
“然后我发现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但无比的冷酷,同时无比的残忍。他似是依稀记得我和古丽雅,还有阿米尔是以前亲近的人,也只同我们三个说话。其他时候便是终日沉默,常常跑到树母神上,独自眺望远方出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同公主大婚,也是意兴阑珊,对性事似是了无兴趣。老夫一方面暗自高兴,突厥有了一个如此睿智聪慧、洁身自好的可汗,另一方面又担心,那《无相真经》会不会令狼神之子的阿史那家无后?然而老夫万万没有想到,一见到姚碧莹手中的花姑子,他便立时抱紧姚碧莹,肆意哭笑,再不放手。
“从此他开始流连美色,然而除了姚碧莹,无论任何美人皆不会专宠超过一月,就连皇后,也只在皇后房中待了一晚,然后便立刻去看姚碧莹。有了姚碧莹,他竟然渐渐恢复正常饮食。”果尔仁冷哼一声,接着道:“有一天他忽然说要再回这石室故地重游,一见到这些惨景,当着我的面一下子就呕个半天。老夫清楚地记得那时少主面色苍白,颤声说要独自一人祭奠亡灵一会儿。如今再想想,他练成了《无相真经》,其实前尘往事记得一些,他故意假意认错姚碧莹,想是试探我和古丽雅。而他在进这洞之前曾让姚碧莹连侍三夜,想必是为了想尽办法弄到她身上的血,好打开结界,那两本诗集便也是那时放进去的吧。可怜的孩子。”果尔仁长叹一声,走过那朵安静而诡异的大紫红西番莲。
我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昏黄的火把下,他伤感的身影无力地拖在地上,苍凉而萧瑟。
又行了一会儿,洞壁四周渐渐又有了壁画,阿史那毕咄鲁与轩辕紫弥在天空上静默地看着我。
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就在这些壁画中,有人正在冰冷地注视着我们,难道是阿史那毕咄鲁和轩辕紫弥两人的灵魂?
眼前是一处看似死胡同的石壁,果尔仁按了一下石壁的机关,一截石门打开来,露出一段阶梯。我们顺着阶梯往上走,几个拐弯,眼前石壁的缝隙中渗出淡黄的光芒来。
石门再次打开,不由眼前一亮。我微挡眼睛,等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明,再次睁开,满眼所及的皆是金丝银绣狼头花纹,亮闪闪的水晶珠帘,艳红的宫灯高挂,映着千重万叠的帘帷低垂,静得连根针也听得见。
果尔仁对这里似是极之熟悉,拉着我连转几个弯,走进卧室。
我慢慢醒悟过来,原来这里就是上次我同齐放在壁画下偷窥的房间,也就是女太皇的闺房。
可是不对劲!为什么连一个侍婢也没有?显然果尔仁也意识到了,灰瞳万分警惕地看着周围,却依然走入内间。
一个人影倚在紫罗兰花雕纹的窗棂前,那是女太皇的身影。她还是一身天祭的装束,华服如火,头上高高的凤髻压着金灿灿的凤冠,纤手戴着各色宝戒,左手轻轻搭在一只半人高的蓝田玉雕狼的脑袋上。那玉狼蹲在女太皇的身侧,红玛瑙狼眼森冷地看着我,似血欲滴。
果尔仁松了一口气,走到她的背后,唤了一声:“古丽雅。”
女太皇没有动,空气中洋溢着一种有点窒息的气息,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他连唤了数声,女太皇还是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动一下。
我向后看了看,殿中的侍女也不见了踪影,唯有玉雕狼静默无声。
果尔仁也感觉到了,面色也一变。
我们走近了些,轻轻嗅到从女太皇的身上传来的一股血腥之气,他的脚步开始发颤,却仍然上前轻扶女太皇的肩,柔声唤道:“古丽雅,别怕,我来接你了。”
女太皇的身体猛然向我们倒下,果尔仁的脸开始巨变,惊骇地扶住了女太皇的身体,灰色的眼珠满是伤心绝望。
女太皇的金冠落到地上,滚到桌几边上,露出一头乌发如织,零乱地披散在地砖上。盛装华服上挂缀的各种精美玉饰摔个粉碎,脆响让人的心都惊了起来。
她美丽的酒瞳紧闭着,面色苍白,而她的胸前直插一柄利刃,匕身深深没入女太皇的胸口,唯有镶满名贵宝石的刀柄留在外面,竟然是我失落在怪兽口中的酬情。
我心中大惊,为何我的酬情遗落在此,难道是皇后遣人行刺了女太皇吗?
“古丽雅,古丽雅……”果尔仁哭喊着女太皇的名字,他灰色的眼珠泪如泉涌。
我掏出怀中的雪芝丸,还有四颗,拿了一颗欲塞到女太皇的喉中。
果尔仁一把抓住我的手,灰瞳赤红,怒瞪我,“你这妖女,要给她吃什么?”
“这是原家的雪芝丸,有起死回生的效果,果先生,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