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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后孤军——发掘抗战烈士遗骨后续报道,总编拿起刚打印出来的清样,仔仔细细地看了半个小时,然后摘下老花眼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小于,这是你采写的后续报道?”
“朱总,有什么不妥了?”站在采编桌对面的我,有几分紧张地问道。在报社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就一篇报道,直接面对这位在新闻界威名赫赫的报业集团总编的质询。“有什么意见您提出来,我马上修改。”
“小于,坐下坐下,我们好好聊聊。”朱总看出了我的紧张,宽厚地笑笑,示意我在对面沙发上坐下,“老张,你也坐下,我们一起谈谈。”
朱总口中的老张,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夷陵日报》“社会纪实”版的责任编辑。
按照报社的工作流程,作为采访记者的稿件,只要责编审核通过就可以,是不需要总编直接审稿的。
今天早上,当我两眼通红,将两天两夜连轴转赶出的报道交到老张手中时,老张匆匆看过,顿时将嘴巴一瞥,用两个金鱼泡似的凸眼看着我:“于记者,你这到底是虚构小说,还是新闻纪实?”
“当然是新闻纪实!“我答道,“这篇纪实,就是试图回答,留下那些忠骨的部队,是一支怎样的队伍。”
老张瞟了瞟我,又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审读这稿子,还是摇了摇头:“文稿里面的情节过于具体和生动,虚构成分和想象空间太大,于记者,我建议你还是向文学杂志,或者报社的文艺副刊投稿,这篇文稿发表在党报社会纪实版,恐怕不太合适。“
“可是,这些都是有真实事件支撑的,如果放在文艺版,那对这篇报道效果会大大折扣。”我争辩道。
作为两头两夜的心血成果,我当然不希望,这篇饱含着激情和嘱托的报道,会被读者误认为是一部无关轻重的小说。
“有史料支撑?”老张哂笑了一下,“整个文稿通篇看下来,没有看到有什么引用史料出处,也没看到有引用证人证言。当然,于记者是军转干部,不是新闻专业科班毕业,可能对纪实文学内涵了解得不够。纪实,一定要用充分的事实根据,所有的细节,都要根植在事实基础之上。”
平日里,老张自诩为报社理论权威,当然不肯放过这展示才华的机会,“不过,于记者,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能将这个故事编的如此完美荡气回肠。要不,我亲自转给文艺版的老李,让她给你留一个月版面,全文连载?”
“张总,我真的有事实依据,这些材料来自于……”我差点脱口而出,说出我与那位神秘老者的茶馆私下会面。
“来自于哪里?”老张赶紧追问。
我嘴角噏动了几下,但还是将快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篇文稿中一些细节违反常理,所以我认为真实性值得推敲。”老张抬了抬眼镜看着我,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光:“这样好不好?我们一起去见总编朱总,让他看完稿子再定夺好不好!”
“听张总说,你这篇稿子有足够的材料支撑?”朱总起身,亲手给我倒了一杯水,“主人公傅正范,我倒听说过,是个真实人物。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湖南通电宣布起义的三十七名将领中,就有他的名字,后来,还担任过解放军高级将领,和人民政府的高级干部。但他还有个妻妹,这就不知道了。还有,对国民党高级将领之间矛盾揭示,也基本符合事实和个性特征。能将细节描写得如此生动,应该有详实的材料支撑。小于,能说说你是在哪里得到这些宝贵史料的吗?”朱总眼睛中充满希翼。
“是…一个老人家提供的。”我支支吾吾说道。
“老人家?”朱总狐疑地看着我,“他是谁?我能见见他吗?”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如实回答道,“这位老者是《夷陵日报》的一位读者,看了那篇报道后,就主动打电话到报社,约了我在外见面,并提供了很多珍贵的一手材料。这篇报道,就是根据老人家提供的材料写的。”
“那么,老人家提供的材料,我能看看吗?”朱总问道。对新闻线索的高度敏感,是每一个记者的本能。
“我答应过老人家,”我面露难色,“材料只能我一个人看,绝不泄露给第三人。”
老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冲着朱总来了一句:“老朱,你我都老了,还是后生可畏呀!”
“朱总,张总!”老张那种小人般的暧昧态度激怒了我,“我以记者的职业道德和共产党员的党性保证,这篇纪实是完全依据史料而作,我只是将那些干巴巴的史料生动还原,绝对没有杜撰的成分。”
“坐下坐下!”朱总笑了笑,“我当然相信自己的同志。看得出来,和上篇报道一样,字里行间,你都充满了激情。我做过多年记者,如果不是被真实的事件感动着,笔下流淌不出这么精彩充实的文字。这样,老张,你留出两个版面,全文刊登这篇纪实。”
“朱总,这恐怕不合适吧?”显然老张没料想到结局是这样,连忙说道,“于记者这篇文稿太长了,两个版面可能都登载不下。”
“那就增加版面。”朱总干脆地说道,“对优质文稿,我们就不要局限于条条框框,只要符合主旋律,读者喜闻乐见的作品,我这里一律开绿灯。”
“那好,我再去审稿,争取后天见报。”老张无可奈何地说。
“不用了!文稿我看过了,小于写得很用心,除了个别字句需要润色外,基本不需要做什么修改。”朱总拿起红笔,在文稿上画了几个圈,改了几个字,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老张,“你直接交给总编室排版。”
老张很不情愿地接过文稿,和我一起走去总编室。快出门的时候,我听见朱总在里面高声打电话:“周厂长吗?今天《夷陵日报》有十二版,对!多了增刊,你加印十万份。是是!是关于抗战烈士遗骨的后续报道,还是小于记者采编的。上次日报卖的一空,不得不加印五万份,这次我们未雨绸缪,多印十万份。”
果然如朱总所料,第二天,《夷陵日报》在各大报亭销售得异常火爆。夷陵电台和夷陵电视台,都在新闻节目中,这篇文稿做了重点推荐。一时间,夷陵市区,街头巷尾都在传阅、讨论这篇文稿。
编辑部里,两部外线电话,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未断,我一直接听到傍晚。
正如朱总预计的那样,对这篇报道,读者的反响异常热烈,纷纷致电要求继续采写深入报道,有些热心读者还进一步提供了有价值的采访线索。有些细心读者,则对纪实内容提出了一些疑问,如:这支部队如何在鬼子的重围中生存下去的?这支由苦力民夫组成的队伍,如何成为敌后劲旅的?那架被击伤的日本飞机命运如何?有的则关心,傅正范和秦婉媛,会不会有圆满的结局?
我无法回答,只得卖个关子——且听下回分解,因为这些,也是我最希望知道的。
而这一切的答案,就在那神秘的老者身上。
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我都充满希望地拿起听筒,期待着那个沧桑的声音出现。
但一次次充满希望,却一次次落空。
连续两天,我等待的那个电话,迟迟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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