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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试还有三个多月, 北直隶学子之间的气氛却已经开始紧张。
市井街道上随处可见刚赶赴到达的外地人, 大部分操着一口蹩脚的官话和客栈老板讨价还价。
没办法, 今年北直隶的风声不好,许多大人都勒令自家的产业谨慎从商,所以市面上许多酒楼只接受户籍清白有入考文书的学子入住, 而且价格从优,这就导致大酒楼大客栈很快爆满, 而那些腿脚慢了一步的人只能在普通客栈里凑合了。
要只是这样也没问题,但那些油滑的商人岂能错过挣钱的好机会, 许多客栈暗地里都截留了一部分客房,专等着宰最后的肥羊,这可就苦了那些从边境小村子着急忙慌赶来却还是慢了很多步的穷秀才, 一间柴房月租六百文,连住三个月就要一两八钱银子,顶的上平常农户小半年的收成, 实在是住不起啊。
按理说客栈老板一般不会得罪这些应试的学子, 毕竟说不准哪天人家就鱼跃龙门了呢,但是他们眼光也都毒辣的很,知道那些穷乡僻壤来的酸儒中榜的几率少得可怜, 所以纵使有些人侥幸占了房也会被他们请出去, 免得碍了财道。
这不,八斗居里正忙着赶人呢。
“我父子早早的就预垫了一月押金,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
掌柜的翻了个白眼,嘴里吐出那句早就说烂的熟语, “本店客房调价,您要是想住也不是不可以,递补押金银子就成,要是嫌贵,本店也不勉强,押金原封退回,您两位这几天就当白住,酒水也不用结了,就当本店奉送,预祝您前程似锦,蟾宫折桂。”
“可你们这价格涨的也太高了,一月三两,这分明就是坐地起价!”
掌柜的怄了口气,勉强自己维持住笑脸,“公子您还真爱说笑,您出去打听打听,整个北直隶都是这个价钱,小老儿要是多昧您一分银子,您砸我招牌。”
要不是看这个后生年纪轻轻就有廪生的功名,他早就把人给轰出去了,哪还用费眼下这番口舌。
俗话所,迎面不打笑脸人,年轻的秀才脸皮也薄,掌柜的一直好言好语,他委实没办法撕破脸,但是掂掂袖筒里的碎银,真要是都交了房钱,那他们父子接下来的三个月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
“那贵店可还有便宜一些的标间,我父子同换一间可否?”
都是生意,没有把银子往外推的道理,但掌柜的也无奈,他们客栈早早的就被住满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马房辟出来的大通铺,还有几个空余的床位,眼前这位也不像是能住进去的人呐。
摇摇头,掌柜的直截了当的回绝了年轻人的提议,他一把将账簿掀开,直接对这位难缠的客人说到,“客官您也别为难小老儿了,本店一早就没有空房了,你瞧下面这一大串人名,都是等房的人呢,您要是付不出银子就不要再耽误本店的生意了,这二两押金放这,您还是另寻宝地吧。”
事到如今,这客栈是铁定住不下去了,年轻人接过这二两碎银子,无奈苦笑,一文铜钱难倒英雄汉,三两房租逼死读书人呐。
“没谈妥?这家店声誉不错,难不成也店大欺客?”
“欺客倒是没有,但抬价倒是真的,爹,咱们恐怕现在就得搬出去了,掌柜的已经下了逐客令。”
“呔!真是无奸不商,他当初拉咱们进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出去哪还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严崇福是个读书至上的清高人,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儿子单独下去交涉,他打心眼里看不上那些贩夫走卒,就是楼下穿绸带金的掌柜在他眼里也只是下等人里面稍微体面些的一种,不配与他这样的秀才公平起平坐。
“我可是有文书的人,我不搬,他能奈我何!”严崇福看着已经默默开始收拾行礼的儿子,怒火更甚,两步上前一把夺过包裹扔在地上,恨不能跺两脚表达自己憋怒的心情。
“收拾什么,你就不会与他理论吗,我就不信圣贤之道还驳不过一介商栗,简直是岂有此理……”
严君启深吸一口气,只当自己没听见这喋喋不休的抱怨,转身又将包裹捡了起来继续收拾,他们原本带来的银子足有二十两,是家中祖父积攒了多年的积蓄,若不是父亲非要参加那劳什子文友会,他们怎么会沦落到连房钱都交不上的地步。
幸好,家里也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这次出门前将路费一分为二让他暗留了一份,要不然他们父子现在恐怕只能流落街头了。
“儿这两天问了几家民宿,价钱不高,就是吃食家务得咱们自己收拾,儿子昨天已经和其中一家说好了,今儿搬过去再交银子,您赶紧收拾吧,不然误了约好的时辰说不定户主就转租其他人了。”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一人做主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真要严崇福自己去办这些事,他定然嗤之以鼻,多数嘟囔一句俗务就又会把包袱甩给儿子,但眼前儿子真的没问过他就擅自把事情定下了,他又恼的很,觉得自家儿子是不是身份上来之后就不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了,这还得了!
严崇福看这个儿子是哪哪都不舒坦,要是在老家,他早就一鞋底抽过去了,但这是在北直隶,达官显贵汇聚之地,脱鞋有失斯文,所以他直接捋起长袖一手捶了过去,一边捶一边嘴里怒骂着不孝子,声音之大整个楼层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兄,那严家小子又挨揍了,这次我赌五十两他指定会和那个老不修翻脸。”赵同铮一边趴在贵宾房的门框上听得津津有味,一边不回头的给赌局下注。
“五十两,他会忍。”赵秉峻朝着门口撅着的屁股冷冰冰的撂出一句,随后突然想起阿兄最不喜他们沾染赌博这等恶习,便有些紧张,心虚的看向窗口处,想解释一下又不知道从哪开口。
“同铮少爷,您怎么就不长记性呢,那严家小子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来,您看他挨骂那么多次,哪回还口了?嘻嘻,我赌一百两他绝对不会还手哒。”
“嘿,肖明你小子越来越鸡贼了,居然敢坑小爷的银子,我非好好收拾你不可。”赵同铮转身几个健跃就逮住了正要逃跑的肖明,两手用力,只将一张清秀的瓜子脸扯成了滑稽的大饼脸,笑得好不得意。
赵秉安瞧着这两个活宝也是无可奈何了,他原还怕肖明的性子太过沉闷自卑,想着放在赵同铮身边熏陶一下,哪成想矫枉过正,差点培养出来一个小话痨。
“好了,都老老实实的坐下吧,天天这么闹你们也不嫌累。”
“那是别人家的家事,怎能拿来作赌打趣,不成体统。”
赵同铮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他本性好动,不似赵秉峻那般沉静,所以常常是大祸不闯小错不断,好在跟着阿兄,有人指点教导,这毛病也改善了不少。只是最近府中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他猛地碰见一件有趣的事难免就失了些分寸。
“好了,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可惜了那严君启……”
屋里的三人不懂,他们是本地人,自然对这科应试学子的资料略知一二,这严君启是咸亨十五年甘于府的廪生,甘于府在河北境内实力中上,那严君启既能在府试中取得那么好的成绩,那纯按比例来算,他这次上榜的机会应该不小啊。
“子不越父,纵使糊卷之时他名次超前,可最终定榜都要清查家世,只要其父没中,那他就要被除名,空出的名额由副榜第一递补。所以我才说他可惜了,而且只要其父不罢考,恐怕他往后几十年都出不了头。”赵秉安摇摇头,那严君启通达实务,心坚志强,若不是有这么一个拖后腿的老子,以他表露的才华来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啊,那,那说不定他那老子踩了狗屎运,恰巧考中了呢?”
赵同铮说完这话也被自己给蠢到了,要是天天醉生梦死胡侃乱扯也能中举人,那他说不定也能考一个。
“就算破天荒中了又如何,你刚才没听见外面那骂声吗,一句不孝子,早就把他的前程给绝了。”
“那还真是可怜……”赵同铮长这么大,见多了坑爹的纨绔,倒是头一回见这么坑儿子的爹,一时间对那严君启的同情真是无限度的拔高。
思来想去,他在下人耳边指着楼下嘀咕了几句,吩咐不要泄露了自家身份后便随手抛了一块二十两的银子。做完这一切他心里舒服多了,转头看见阿兄洞悉一切的眼神之后却又觉得有些羞臊。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同铮何耻之有。好了,今日在外头逛得时间也够久了,咱们该回府了。”
赵秉安出来晃荡就是为了疏解心情,此刻瞧着族弟一副赤子心肠,胸口憋着的一股闷气也消散了很多。
稻门赵氏的惨案他知道不能怪赵佑,只是不可避免的会迁怒,也怪他太自以为是,总觉得所有人都该按自己的安排行事,殊不知众人畏惧的只是他身后的权势而已。
赵秉安曾经在心里暗骂过守备府那些分家狐假虎威,但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与赵汝亭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不是自己握在手里的权势就不能算自己的依仗,他这段时间被祖父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间将自己和永安侯府绑在了一起,恐怕等他回京之时,和长房有的掰扯。
到底姜是老的辣,祖父潜移默化的就将永安侯府的责任栓在他身上,他还背得不亦乐乎,要不是五叔这次隔空一巴掌把他抽醒了,恐怕他迟早得陷入府内权势之争,赵秉安就不懂了,老爷子谋划那么多到底为的是什么,真让赵秉安上位,难道他就不在意大伯父子的下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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