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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的懿旨?顾阁老他能听吗?”孟氏可不觉得顾椿会把她这个国母看在眼里, 要不然怎么圣上一离京, 那老匹夫就敢闯宫夺人。
“御林军已经封锁六宫,仅东宫剩下的那点兵马什么都干不成, 顾阁老再执拗, 也不能无视尊卑, 公然抗旨。娘娘,您可是太子的生母, 他岂敢对您不敬。”
泰平帝膝下只存两子,皆系孟氏所出,就目前而言,嫡系这一支已经在夺嫡之争中领跑, 孟氏既有元后的名头,又坐拥太子、荣王两大皇嗣, 地位无可撼动。这要是搁在裕王妃身上,她能把内阁怼的找不着北!
“可是圣上不喜后宫干政, 倘若本宫插手前朝之事, 会不会惹得御前不快?”孟氏还是犹豫,对付顾椿,孟家和宗室捆在一起也未必是对手,她这道懿旨一下, 吉凶未卜啊。
中宫抉择拖沓, 裕王妃心急如焚, 永安侯府那头好不容易捂热了关系,可不能让人觉得裕王府毫无用处。
“娘娘只管传一道旨意即可, 剩下的事自有别人忙活,永安侯府一直为娘娘鞍前马后,您可不能凉了赵家人的心。”
“再说,南郊兵马已经入京,老永安侯亲自戍守宫外等着小赵大人呢,他老人家可是个暴脾气,去年太庙的时候咱们有目共睹,内阁那套可管束不了这些武勋。”
“这,不就是坐个胎吗,本宫且也孕胎在怀,也没像邵家女子那般金贵!”
孟氏享了世间女子至极的尊贵,却从没有过片刻夫妻温存,邵赵这门婚事虽是她极力促成的,但如今却是满满的嫉妒。
“赵大学士是你几位兄弟的知己,对咱们孟家有大恩,娘娘需得好生斟酌与他的关系,万不可轻易得罪啊。”
眼看着皇后娘娘钻进牛角尖,裕王妃和奉浥夫人真是想撬开这猪脑子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既成皇家妇,怎还敢奢望一心人,尤其那位还是九五之尊。
一孕傻三年,安逸平静的后宫生活让孟氏的智谋极速退化,这位国母变得稍有些任性。赵秉安于她确实有功,可那些功绩却不足以抵挡女人天性中的攀比善妒。
她渴望的东西邵媛馨得了个全,平日里不在跟前招眼也就罢了,如今因为那女子的几分做作迫使堂堂中宫被母家宗室逼迫,非要把她赶到内阁面前去,孟氏心有委屈,言语中自然流露出对邵媛馨的几分不满。
丰浥夫人脸色都麻木了,她现在只当自个儿生了块愚木,明明是要施恩的好事,这话一出效果立时打了对折。老夫人给裕王妃使了个眼色,让人先去外面预备着,她这厢直接把话掰扯碎了灌进去,皇后耳根子软,反不了天。
西华文宫内,不足两岁的太子被内阁秉笔固在椅垫上,面前还摊着一本字序,正被人教着基础的识文断字。
元澈太子是顾椿当之无愧的命根子,自从到手以后那是一万个用心,恨不得立时就能把这位储君培养成才。元澈也确实争气,生来即有沉稳的皇家之气,少闻哭闹,对人对物反应俱是慧捷,惹得几位师傅常在前朝传扬太子早慧之名。
烛火高悬,小太子昏昏欲睡。身旁的几位内阁司直郎面有不忍但还是上前推了一把,让殿下醒过神来。
三步开外,赵秉安面前的案几上堆满了文书,批完一摞又来一摞,好似北疆军备山海不尽。
“殿下尚且年幼,不必如此苦学。”
赵秉安能熬,太子不能熬,国储体弱举朝皆知,赵秉安赌不起……
太子小口掩着哈欠,眼中沁出眸水,仰头直勾勾的看着赵秉安,嘟着嘴很是委屈。
反手将笔搁置,赵秉安肘部巧妙借力猛地从坐垫上站起,赶在几个下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将太子抱拦入怀,作轻声哄眠状。
时机掐的太准,以至于数位负责监视的官员飞扑不及,眼睁睁看着太子沦入他人之手。
“赵大人!……”
“嘘!惊扰了太子休寝,看你们哪个担当得起!”
“顾阁老临行之前将殿下交予下官们照料,赵大人还是莫要为难我等。”
“陶维,你在质疑本官吗,别忘了,你是我文华殿的讲经,本官直辖的属臣,就算顾阁老赏识你,但只要本官一份奏折,照样可以将你远黜出京!”
陶维乃是已故文儒陶休的世孙,出身太原顶级书香,本人连过三元,最后惜败于会试,但他做官的本事倒是强出同届状元、探花远矣,将满而立即入内阁,若非赵秉安横空出世,他必是朝堂小年轻一辈中执牛耳的不二人选。
赵秉安的威胁是致命的,陶维纵使心有不甘也只得暂避锋芒。
“大学士,顾阁老已经下了严令,东宫禁严,在北疆军政没有得出明确策略之前,任何人都不可携机密出入,您就算把太子勒在裤腰带上也无用,西华文宫外皆是驻军,带翅的苍蝇都飞不出去,恍论您一个大活人了。”
“驻军?呵,陶维你莫不是脑子糊涂了,内阁中除了首辅其余任何人皆无库兵以外的调兵权,顾阁老这是支使的哪家人马?”
“这点就不劳赵大人费心了,您还是赶紧将太子殿下归还我等,好接着处理军务吧。”
赵秉安扣住半昏半醒的太子,挪脚后退了一步,耳梢便听到门窗外甲胄轻动的声音。他心暗沉,已是明了自己的处境。
沈炳文临行之前使了一招请君入瓮,以北疆军备为由将他哄骗到内阁,紧接着顾椿、张焘现身,控制住了户部人马,切断了他与外界一切联系。东宫宿卫泰半是赵秉安在武勋中的亲旧,故而他根本没对西华文宫设防,直至顾椿抱着娇弱的太子现身,强硬的把人羁留在此,他才发觉一切失去了掌控。
经过太庙一役,内阁对后宫宦官猜疑日深,此番对赵家设局,之所以选在东宫也是因为新任储君的宫室一片荒芜,司礼监与内侍监的手还没来得及伸进来就被沈炳文等老狐狸斩断了爪子。顾椿更是借着泰平帝的放纵大肆株连宫奴,东宫但凡能喘气的都被换成了新面孔,赵喜、汪吉费尽心力,也不过保住了几条漏网之鱼,今夜还都为赵秉安折了进去。
眼下赵秉安举目无依,似是真的陷入绝境了。
青服游鱼,陶维得意的挑了挑厚眉,他断定今次赵秉安翻不了身,眼神一扫,示意己部人手欺身而上,意欲直接夺回小太子。
“砰……”
这些人日日相对,习惯了赵秉安温文书卷,倒下意识的忽略了出身武勋的他是否有一身与家世匹配的好功夫。
赵秉安长年进出西华文宫,这里的一草一木他比宫里的奴才都熟悉。
泰平帝在即位之前的一段时光内朝不保夕,随时随地都要携兵刃护身,他还在这偌大宫殿里设置了诸多暗格以备不测。赵秉安紧搂着太子,一脚踢翻桌案,他转动脚踝朝着殿中西北柱梁接连两个后空翻,随后跺穿木板,俯身抽出一把七寸长的匕首,不到两下眨眼的功夫便跃至陶维身前,转腕见血,直接在这位太子讲经的脖子上留下了一圈血线。
“太子殿下,此人居心叵测,臣替您除了他可好?”
“呜呜呜……,师,师傅……”
幼儿受过惊吓,声带毁了小半,此时纵使骇急,也只敢小声呜咽。
太子似是畏血,他开始在赵秉安怀中挣扎,意图远离那把不详的匕首。可殿中一片哀鸿,已无人再来顾忌这位殿下的感受了。
其实陶维未死,赵秉安还没冲动到杀人的地步。只是刀锋划过血管,那种与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把陶维给吓傻了,巨大的恐惧让他脑中一片空白,直挺挺的就倒下了。
“嘭!”
西华文宫的殿门被撞开,乌压压的藤甲兵卫涌了进来,这下赵秉安不用再猜了,就像黑甲铁卫是永安侯府的标志一样,这藤甲兵也是定国公府的门面。
“陆毅,你好大的胆子!”
“呵,这句话该本将对你说才对!赵秉安,你持械行凶、恫吓太子,简直罪恶滔天,本将就是将你即刻□□,永安侯那老杂种也奈何不得我!”
“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敢出来大放厥词,陆庭在哪,让他滚出来见我!”
“你找死!”
陆毅平素最恨别人拿年龄说事,他自打出生以来万事顺遂,总角未过便开筋锻骨,堪称武道一途中百年难遇的奇才,十二岁即在太和大殿连挑三位金吾卫郎将,震惊朝野。陆翼江对此子寄望甚厚,几乎是掏出定国公府六成底蕴为其铺路,就连陆冉出京,也隐含着为此子入军打一场前瞻的用意。
眼看着陆家的小魔头要被激怒,内阁中顾椿留下的人马开始慌乱,毕竟太子还在贼人手中,若待会有个闪失,他们可是万死莫赎。
“小公爷且息怒,阁老可是有言在先,绝不能在东宫见血!”
“本将行事,何时容得你们这些庸碌置喙,都给我滚!”
陆毅平生只仰慕祖父一人,而因为赵秉安,他几番遭斥,甚至连累父亲被祖父责骂,这口气憋在心中已经许久了,今日赵家行子当着众人的面再度放诞,是可忍孰不可忍!
藤甲兵是定国公府的私卫,死忠于陆毅。他们眼里没有内阁的尊崇,少主让这些人滚,他们就得滚。
陶维被人架出西华文宫时,仰天长嚎,匹夫误国啊!
赵秉安看着殿中单手擎抢的陆毅,虽然面上仍是不屑一顾,但心里很沉重。
陆家虎儿之名响彻朝野,论单打独斗,年长几岁的赵秉安根本没有胜算,何况如今他身上还挂着太子这个拖累。
“西郊驻军无旨擅动,这可是刑同谋逆的大罪,怎么,陆家是决定要反了吗?”
“哼,我们陆家如何行事还用不着向你一个姓赵的交代!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招揽陆冉那个贱胚子不够,还想哄骗陆璋与你狼狈为奸,你也不看他有没有那胆子!祖父已经打断了他半条腿,他老人家亲口说的,让我与你好生论道这件事,今夜你若是拿不出一个说法,就休怪本将枪下无情!”
“哈哈哈……,这番说辞是陆庭教于你的吧,从头到尾的小家子气都快把这殿宇给酸塌了。
陆公一世英明,可惜后继之人竟都是如此货色。
陆毅,你爹小肚鸡肠的连同胞兄弟都能下手,你就不怕他为了西郊的兵权有朝一日也把你给除了吗?”
“休得胡言!陆璋吃里扒外,他那是咎由自取,与我爹何干!”
定国公府的家事不能拿到外人面前评说,纵然父亲真的对二叔有加害之意,陆毅也绝不会承认一星半点,再说兄弟和血脉相承的子嗣怎么能相提并论,他可是父亲膝下唯一的嫡子,定国公府铁板钉钉的承爵人。
“是吗,若我说陆璋登门只是为了求助,你可会相信?既是堂兄弟,那你该清楚二房几个小子都是未习过武事的,准确的说,是你爹陆庭一早就斩断了他们染指兵权的可能。你就没想过,为何你爹执意要把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侄儿赶往北疆送死,他真的要提防二房窥伺爵位那不该朝陆璋下手吗,傻小子,陆苻兄弟三个可不只是二房的儿子……”
“——什么意思?”
陆毅眉头皱了起来,他直觉赵秉安接下来说得不是什么好话。
“勋门传爵,只传嫡子,倘若你葬身疆场,那上位的会是陆符还是你那饱受宠爱的庶弟陆鸣,人家可是早你一步进了西郊虎贲营,长伴世子膝下啊……”
“胡说八道,陆鸣从军两载尚不过是个小伍长,窝囊怂包一个,他也配和我争!”
“那世子可曾开口让你进虎贲营?”
“……本将要去北疆战场杀敌,才看不上驻军那破落地方。”
陆毅的口风软了,他一面对自己强调赵秉安的话不可信,这个奸猾之辈一定是在花言巧语拖延时间,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回想,父亲是真的一次都没有流露出让他接掌西郊驻军的意思,相反,他倒是很鼓励自己去北疆建功立业。
二叔思虑膝下三子安危,不惜冒着触怒祖父的风险求到永安侯府门下,可父亲他却……
“陆苻是二房唯一一个开过筋骨的子嗣,他一死,二房便再无可过继的人选了……”
“呵,你以为我会受你蒙骗吗,陆冉大军在握,他不敢让我们有所闪失的!”
“这又是你爹告诉你的?真是个可怜的小子,你怎么就不想想陆冉当初被斩断前程撵出公府的时候蒙受了多么大的屈辱,你与他,乃是不共戴天之仇,人家正恨不得弄死你呢,你还巴巴的往上送,真是嫌自己命长。”
“他敢,祖父饶不了他!”
“有什么不敢的,陆冉如今可是正三品威武将军,手掌上万精锐,就算知道是他杀了你,难不成定国公还能让自己的亲儿子赔命吗?至于你爹,你觉得他会为了你玉石俱焚吗,我们都清楚,在世子的心里,继承定国公府最重要,他绝不会让任何事、任何人成为自己的阻碍,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
“不,不是的……”
“西郊兵马与顾阁老合作是否由你全权出面?”
瞧着对面少年愈发动摇的神色,赵秉安知道自己赌对了,陆庭那个胆小鬼,敢做不敢当,事到临头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为此不惜把嫡子陆毅推在前面挡锅。
“陆家是皇戚,更因明了带兵入宫的忌讳,就算只是东宫,那也是大大的僭越。”
“我有太子手书,东宫宝鉴,定国公府,定国公府是受诏而来,就像你们赵家当年做的那样!”
“太子如今就在我怀里,这般幼小的奶娃娃可以给你一封手书?陆毅,你是否对顾阁老在朝野的地位太过高估,就是沈首辅,也不敢在满朝文武面前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信不信,倘若今夜我安然无恙的走出东宫,顾椿必会对诏书矢口否认,陆家也会将你弃如敝履,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被栽在你身上,届时说不定世子爷会来一出大义灭亲,正好给爱子扫清阻碍……”
“住嘴!”
“看看吧,这东宫里除了你还有谁露面,你爹?顾椿?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定国公爷何等谨慎,当年二表姐入宫、景王升爵都不能让他动摇分毫,现如今无权无势,受人庇佑的太子又能开出怎样优厚的条件值得让西郊一系破釜沉舟!陆毅,你真的明白你祖父这个人吗,你真的清楚自己对于西郊的意义吗?陆家的门面不是你,而是你爹!陆家不可舍弃的唯有你爹与陆璋,你身上的重重光环不过是因为陆公对你的爱重!”
“藤甲兵传孙不传子,你以为你爹心里就没有计较吗,他啊,早就与你离心离德了!”
“住嘴!住嘴!你给我住嘴!”
暴虐的陆毅像极了嗜血的陆冉,对着殿中摆设就是一顿银枪乱舞,好在这小子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蠢,他心里对陆庭的提防还是有所察觉的。
“能记得时时刻刻与定国公府绑在一处,你也算是长了脑子,不过,今夜之事,你已经跳进了陆庭的陷阱,只要消息传到围场,你就完了。”
此时火上浇油,固然有让陆毅失控的风险,可赵秉安却觉得以陆翼江的城府,教出来的继承人起码能做到临危不乱。陆毅年少性急但不愚笨,他吃亏就吃在太过目中无人以致于被至亲所叛而进退维谷,赵秉安现在的性命捏在这少年手中,他得反客为主,把定国公府这池水搅浑。
“老公爷与家祖乃是八拜之交,生死与共的异性兄弟,永安侯府嫡支长脉永远都掺着陆家的血液,我与你之间无怨无仇,若非不忍看你受人蒙蔽,让两家蒙受两败俱伤的损失,我不会置喙你的家事。
陆毅,你是当世英豪,愿意纵马疆场搏一份功业,这点上我敬佩你,可是,说句冒犯的话,陆家早就另立门户,当年老公爷拐带大批精锐武勋投奔西郊就该清楚北疆再无陆家立足之地,莫说黑云一系的武勋不会答应,就是主帅师芎都不会坐视陆家势力再度崛起,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不管是不是光宗设的反间计都已不重要,陆家已经用荣耀与忠诚换了西郊的根基,黑云军团也不会再接纳任何一个陆家子弟,你去北疆,无异于羊入虎口。”
……
“事到如今,你还想说陆冉吗?”
“傻孩子,你四叔身上可是有着从龙之功,他去北疆代表着圣意,你二人的境遇天差地别,怎可相提并论!”
“若当真如此,为何祖父还答应父亲的请求,同意我前往北疆杀敌,难不成他老人家也已经放弃我了吗?不,一定不是这样的,都是你在鬼扯!我杀了你!”
银枪携千钧之势刺来,赵秉安不避不躲,只一双怜悯的眼神却让陆毅心上的伤口更疼。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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