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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顺着胖人参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吕东来在院门外踌躇不前,她便起身朝他走过去。
“小道士!”
有一段时间了,吕东来管她叫小灵女,她则叫他小道士,互不相让。
吕东来身上的药布已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双手上的还未撤,听到她的声音,这厮又是一副贫道刚好路过的架势,背手在身后说:“小灵女,有何事吗?”
“这话该是我问你的吧?”她打量着对方的脸颊,感觉这厮刚才想进来,却又不敢进来。
“贫道无事!”他很坚定的回答。
南昭便问:“我家如故呢?”
“他?”小道士一副诧异之相强调:“他在哪儿贫道怎知?”
“你不知?”她不解的说:“这些时日,他不是都与你一起去军营里守着封狱碑吗?”
“他已好些天没和贫道去过了!”对方说完,眉毛一挑,好奇的说:“他告诉你他与我去军营了?”
南昭摇摇头,她只知道沈如故每日都出去,她自然以为他是去军营里守碑了!
吕东来突然绝对没对劲,他双眉一紧,换了语气问她:“闻晔的黑焰杖你上次不是说在你这吗?在哪儿呢?”
南昭只知道,自上次她与道神斗法以后,黑焰杖一直就收在房间的盒子里,国公府是一宝地,她一直都很放心。
她带着吕东来进了房间,将那盒子拿出来,里面却是空的。
黑焰杖不在这里面!
“只会是你家沈公子拿走了!”吕东来提醒她。
她替他辩解道:“也许是如故觉得放在这儿不安全,所以换了地方吧?”
吕东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换了从前,应该反驳她的,但这回却附和她道:“或许吧!”
他也没有多留,他离开后,南昭有些不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坐在屋内的圆凳上问胖人参:“你可知如故他何时拿走了那黑焰杖?”
胖人参立刻摇头,回答:“我不要命啦?让你家相公知道我监视他,还不得将我炖汤喝?”
南昭不再问其他,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着沈如故回来亲口问问,晚膳时未等到人,她也没什么胃口,桌上的饭菜几乎都被胖人参吃了去。
子时已过,屋外楼院中,夏季的蝉虫鸣啼却不止。
案上的蜡烛已染尽两只,却任然不见沈如故回来,她心头越发不安起来,当即就提着夜灯,朝隔壁吕东来住的院子过去。
平日这里就两个丫鬟伺候,这个时辰,基本都被他打发走了,所以一进院子安静得很。
胖人参跟在她身边说:“道长不在呢,小灵女!”
确实不在,南昭立刻转身朝周仰所住的院子而去,却见寻龙等人举着火把站在外面,似乎是要出去。
这么晚了,要去何处?
她快步走过去,正巧遇见周仰疾步出来。
“发生何事了?”她紧张的问。
周仰回答:“是我外祖父那边有些事,九哥赶着过去处理,你身子还未痊愈,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今天倒不困,听见这话,有些担忧的问:“如故还未回来,九哥可知他去了何处?”
对方听到这句话,眸光似有闪躲,很快就恢复平常答:“如故近来都早出晚归,兴许今日被何事耽误了,他行事稳妥,应没有什么危险,你就不必担心了!”
说完,他已跨上马背,强调道:“九哥得走了,你快些回去吧!”
南昭听话的退到一边,目送他们从这里出去。
吕东来也不见了,直觉告诉她,九哥有何事隐瞒,待他们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去马棚牵出自己的马,从后门追出去。
深夜的大街上无人,周仰一行人十几匹马,举着火把,不能跟随。
南昭怕被发现,一直远远的跟着,跟到一半,她就发现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仙子山。
这一路,周仰他们几乎没停过,直朝仙子山而去。
南昭上回与吕东来上去过一次,马匹能上山,到了山上的仙子洞,已是后半夜了,远远看见,王府卫的火把照亮了那原本阴暗的山洞。
周仰先进洞内,随后又走了出来,有一人身穿的是夜行衣,几步过来禀报道:“王爷,沈公子持黑焰法杖到此后,便不见了踪影!”
南昭一听到‘沈公子’三个字,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是谁?”寻龙机警的发现不远处有动静,拔剑朝这边过来,南昭没点火把,一路都是跟着他们的光上的山,所以对方一时没有看清她是谁理;寻龙知道,这山上邪乎得很,都没待看清她是谁,飞身朝她砍过来。
“寻龙!住手!”周仰在背后止声,接着,有人将火把举过来,照亮了南昭隐在黑暗中的脸。
周仰走过来,身上的黑袍染着夜的深邃。
她从他的表情上,并未看到惊讶,就听他说:“早觉后面有人跟着,九哥猜到应是你!”
他叹了口气,余下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南昭朝他走近,问道:“九哥,那个穿夜行服的人是你的探子吗?”
周仰也不瞒她,知无不言的回答:“天机府,是外祖父多年前为九哥培养的,里面每个人都十分善于追踪,探听谍报。他叫云鹤,是天机府的首座探手!”
南昭目光落到云鹤的身上,此人样貌普通,若不是穿了这一身夜行衣,走在大街上,并不引人注意,另外身材清瘦,行路无风,与吕东来一样,轻功了得。这是作为探手的基本功,不一定能打,但必须能追踪,遇见危险时能逃,才能将信报安全带回。
她从前未见过天机府的人,也大概能猜到九哥手里有这样的一只人马。
“你方才说沈公子怎么了?”她直接问云鹤。
云鹤只效忠于泰安王,除了周仰外的别人问他,他就只剩下沉默。
周仰知道她都已跟到这儿来了,瞒也瞒不住,给云鹤递了个手势,是允许他开口了!
“这几日属下奉命跟踪沈如故,前几日他都在城中走动,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直到今日,他出了城,上了这仙子山,属下一路跟着他到了这仙子洞,亲眼见他进入洞内,但数个时辰都不曾出来,属下直觉奇怪,便进入查看,发现洞中早已无人!”云鹤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跟踪南昭,自然知道她在自家王爷那是怎样的地位,态度十分尊敬。
南昭仔细听完,脸色已凝重得很。
沈如故为何带着黑焰杖到这供奉着闻晔像的山洞来?又怎会凭空消失不见?
“南昭……”周仰唤她。
她回头看去,见他脸上带着不忍,好像是怕她难过似的。
“九哥,你想说什么?”虽是主动在问,但内心底却很害怕听到接下来的话。
不过周仰却不得不说,他告诉她:“沈如故也许一直都在……骗你!”
她不明白,她那位自来就稳重少言的九哥为何要对她说这样的戏言,她想替沈如故解释什么,对方不愿她在蒙在鼓里,直接告诉他:“你上次说你与道神斗法伤了头,所以记不起来许多事,所以你不知,那晚其实是沈如故与道神勾结,为的是骗你去打开石棺,拿出闻晔的黑焰法杖!”
她立刻摇头否认:“不!不可能!九哥,你不曾在那,你如何知道的?”
“是贫道告诉王爷的!”吕东来从另一边走出来告诉她。
她皱眉,望过去,有些生气,“吕东来,你为何又出来捣乱?”
“捣乱?贫道说的是事实,那晚你以为你当真将贫道打晕了吗?就凭你那手力?”吕东来走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将那晚发生的所有事,细细讲了一遍。
“小灵女当时左手受了贫道一剑,她撕下一块衣布,简单包了几下,便将她从石棺中偷出的黑焰杖拿到仙子山以东,那片白桦树林处,那方前面有一片草场,草深处过膝,草浅处过脚腕,道神身穿一件黑色的长披,面孔引在帽布中,你到时晚了,他要你交出你从石棺中偷出的东西,当时他并未言明那就是闻晔的黑焰,是你自己开口点破的。”
南昭对当时发生的事全然忘记了,但听吕东来将道神穿的衣物是什么都讲得如此清晰时,她感觉这些都是真的。
吕东来看她神情纠结,朝她走近了一些,他将自己背上的乾坤剑取下来,递到她面前。
她不知此为何意,对方告诉她:“乾坤剑不止是宝剑,它还是灵物,你当晚将它背于后背,所发生的一切事,它都经历了,既然你想不起来了,那便让它来告诉你那晚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南昭不知该不该信,下意识的看向周仰那边。
“有些东西,从他人口说的你可以不信,但既是你自己所经历的,又怎会有错?”
她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生有灵花的手覆在乾坤宝剑上。
刹时,一些画面冲进她脑海里,填补着那夜她丢失的空白记忆。
她问沈如故:“他们是否对你下了何咒?”
“你不该来的……”
“我知道那法杖关系重大,但再重要,也不及你重要!”
风恕带着沈如故与她交换,她故意将假的黑焰法杖扔到远处,冲过去一把抱住沈如故。
本该因她出尔反尔而生气的道神却早有预料的说:“我要感激你的如故,若非他的全力配合,你又怎会帮我们打开那只有你才能打开的石棺,让黑焰法杖重见天日?”
她周身如雷电劈过,转头问:“如故,他此话是何意?”
他不答。
她便一遍遍不甘心的问:“他说的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最后,她终在他的沉默中无法在自欺欺人下去,问出了那一直耿在心底的问题。
“他们都说,你与闻晔前世是夫妻?”
他说并非她想的那样,只要她再信他一次,按照他说的做。
那要如何做呢?
“将黑焰法杖给他们!”
“为什么?”
“黑焰杖原本就是她的!”
“你原本也是属于她的……”她情绪几乎失控,手掌从乾坤剑上滑落,身子也坐到了地上。
周仰立刻上前扶住她,见她抱着头,难受的说:“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
“你都看到了?”将她的痛苦都看在眼里的吕东来持着剑,比起周仰的牵肠挂肚,他平静的样子,很符合他出世道者的清冷。
南昭坐在地上,许久都未回声。
那些记忆回来了,将她那夜的所有撕心裂肺一并带了回来。
她好像一下子做了两个梦,一个是噩梦,一个是美梦。
最后噩梦成了真,美梦却不再有了!
吕东来这时又对她说:“上次你与我一起进过前面的仙子洞,想必你还记得,你今晚再进去看看吧!”
她缓缓起身,朝仙子洞口走去,周仰生怕她在这期间倒下去,一直紧紧跟着。
不过她却不似前段时日那般虚弱了,一步步进到洞中,里面有其他王府卫打着火把在等她。
与上次来时没有太大变化,小小的山洞中,堆满了信徒供奉的祭品,若一定有处变化,那必然是那尊闻晔的仙子像了!
南昭走到仙子像下面,仰头往上,目光直接落在了石像右手的位置,上次他们来时,那右手是空的,她与吕东来从此推测出这手上拿的该是黑焰法杖。
而今晚,这石像的却不再空着右手,它拿着一把法杖,连着石像本身,正是黑焰法杖的模样。
这并非真的闻晔,只是一尊代表她的像,就如那些庙宇里供着的神仙佛祖一样,像身上呈现出来的,则是石像神灵此刻的样子。
那时,闻晔被封印,她的黑焰法杖也被分开单独封印在石棺里,所以当时石像右手是空的。
而现在……
她闭上眼睛,不想再去看这尊属于闻晔的像,只觉得胸口在绞痛!
“南昭……”九哥担心的声音在她身后,她不愿意在他们面前哭,她手足无措的转身从仙子洞里出来。
外面站着她熟悉的王府卫们,寻龙、寻虎、寻凤……他们都知她与沈如故的故事,看着她曾为他出生入死,所以此刻看她,都充满了同情。
可这些同情的目光却刺痛了她,让她感到窒息,她快跑向方才自己绑马的地方,周仰怕她想不开,紧追上来。
“南昭……”
她翻身上马,双眼空洞的回头看向他,轻声说:“九哥,我没事。”
九哥,我没事……
这五个字,却听得周仰心情更加沉重。
他太清楚南昭对沈如故的感情,都这时候了,越是表现出来没事,就越容易出事,见她骑马往山下去了,他也立即追了下去。
知道她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件事,他也不愿打扰,将王府卫遣回去,他只身一人骑着马跟在后头。
最先开始,南昭骑马狂奔,夜风吹乱她身上的浅白色裙衫和长发,后来,她似乎跑累了,放慢了速度,骑着马漫无目的的朝着前方走。
远处是云州城的千年古城池城影,悠久、壮阔而有力,近处是黎明来临前,暗红色的天空下,他们骑着马,一前一后就这样走着。
突然,南昭停了下来,从马背上下来,周仰也在离她数米的距离停下。
她背对着他,目光望着他们行的这条路,一动不动站了许久,不远处的马儿得空低头持着路边的青草。
周仰也翻下马背,走到她身旁,不知她在看什么,也就什么都未问。
“那天,我们一行人,便是从这条官道进云州城的……”她痴痴的说,目光还是依恋的望着脚踩的这条路。
“我还记得,在马车里,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总是冰冷,无论如何捂都捂不热,我想听他讲一些有关我们前世的故事,可他却埋头不看我……我明明早就听说过前世的传闻,但我只记得在阴人路上,他抱着我,为的挡住百鬼的撕扯,他对我说,小昭,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阴人路上那两遭,他们生死皆过,她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比他面对魂飞魄散时说出的话,更真切的东西了!
她不甘心的说:“我受伤后,他日日守在我床边,连喝的汤,都是他亲手熬煮,一口一口喂与我喝,我怕冷,他便为我生火炭,我累了,他就抱着我等我睡着,连做噩梦,他都紧紧拉着我的手,让我别怕,说他在我身边……”
这些,都是骗她的吗?
她不肯信,用力摇头,“那天他还对我说,小昭和如故会永远在一起,无论生死,九哥……”她寻求帮助的转头看向周仰,“可是为何……为何一个人骗人的时候,那样真?”
周仰眸光黯淡,感同身受答:“大约这世间,谎言最动人心——”
“谎言最动人心……”她双目失神,已不记得自己从前为沈如故哭过多少回,但这一次,她却心凉得像死了一般。
伤心难过全都挤压在身体里,让她不知所措。
“南昭,你难过就哭出来,好吗?”这一路,周仰都在等她哭出来,他想她去接受沈如故的欺骗与背叛后,大哭一场,然后放过自己。
可她却没哭,除了说那些话以外,便是发呆。
这让他想起上回她从阴人路上回来后,伤了魂魄疯癫的模样,就与此刻有些接近。
听到他的话,南昭回过头来问他:“九哥,我为何要哭呢?他又没死!”
她将‘他又没死’四个字咬得很清楚。
周仰紧皱着眉头,不再说什么。
他将她带回国公府,这一路,她依旧没有流一滴泪,回去后,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唯怕她是故意装出来让他安心,待他放松警惕后就做傻事,周仰回府后就没睡,一直守在外厢里,不时询问丫鬟她有没有醒。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没做噩梦,一直睡到傍晚才睁开眼。
睁开眼的瞬间,她看到屏风后面坐着一个人,她下意识地喊了一个名字。
“如故……”
在外间的周仰听得很清楚,她喊的是谁。
他放下手中的书籍,长长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所想无错,她前夜表现出来的诸多平静,只是她在经历过那么多磨难以后,本能的保护反应。
她其实还未真的接受沈如故拿着黑焰法杖离开的事实,她内心低还侥幸的期盼着,等她睡一觉,睁开眼,一切都是一个噩梦。
周仰知道这很残忍,但为了让她快速认清事实,他起身轻声对里面讲:“我是九哥!”
南昭还夹着睡意的面上跟着一怔,前夜的一幕幕涌入脑海,不断告诉她一件事。
沈如故走了,带着他前世之妻闻晔的法杖,连一句道别都不曾有,就离开了她。
她以后的每个清晨,都不会再看到他守在床边等她醒来的身影,她更无法再拥他入怀,将他冰冷的手捧在手心温暖。
终于,两行清泪缓缓从眼角滑落,她闭上眼眸,心口空了好大一个洞,冷风不停的从外面灌入,如何也止不住。
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她站起来,走到放剑的架子前,将上面的辟邪宝剑拿下来,周仰从外面隐约看见,立刻快步走进去阻止道:“南昭,你要做什么?”
她手里拿着那把剑,轻声对他说:“九哥,这把剑是他给我的,既然人都走了,还留着这把剑做什么?”
说完,她将剑奋力往窗外一扔,然后又想起什么,便快步到梳妆台边,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掏出来,激动的说:“这些……这些也都是他的东西,我都不要了,我也可以不要了……”
挥手一扔,那些零碎的饰品全都被扔进了窗外的花园里,不见了踪影。
扔完后,觉得还不够,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她慌乱的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周仰由着她这般神魂落魄的样子,见她打开衣柜,里面有一身沈如故换洗的白袍,被丫鬟洗干净的叠放在里面,她粗鲁地拿起来,像扔刚才的物什一般,正欲往窗外扔时,却终究不舍地抱着那衣袍跪地痛哭道:“他走了……他真的走了……我又没家了……我没有家可以回了……”
周仰实在不忍见她这般痛苦,他无措的走过去,也跪在地上,伸手将她紧抱在怀里的衣袍往外拖,安抚道:“南昭,把这个给九哥,他走了,可是你还有九哥,以后九哥的家,就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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