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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洲三岛七十二屿?苏莲房不禁一愣,有关海外的事他了解的还真不多,倒不是因为他读书少。元丘大陆幅员辽阔,历史主流皆在大陆之上,大陆东侧与海相接,世人称之为“太弥海”,顾名思义,太弥海深广之极,飞鸟难渡,一般元丘居民从事海事也不过在近处的浅海海域,谁也没到过海岸对面。
传说中的“五洲三岛七十二屿”这一说法仅流传于民间以及一本从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地理古籍《元洲经》,经中记载太弥海在远古时期并不像现在这般遥不可渡,元丘大陆与五洲三岛七十二屿原本彼此沟通,百姓相处融洽。海外之人常携异兽珍宝到陆上交易,有的还会变戏法、驭幻术,在闹市中表演博人一笑,是为亲善之族。五洲三岛七十二屿无有国家,各洲岛屿自成一派,饮食风俗皆异,人人乐天逍遥。
五洲三岛七十二屿之中,唯有凤麟洲与其他洲屿不同,只因凤麟洲私属一族。其族通华胥之事,擅长驭梦,常常到元丘大陆收集梦境用以炼制丹药,也控梦解梦,为人解忧,因此特被唤作“华胥族”。在五洲三岛七十二屿还与元丘大陆互为往来的时代,大陆上不少百姓都曾在夜里见到凤麟洲华胥族人静静坐在民居屋顶上,双手执笛放于唇侧缓缓吹奏,其音悠悠,令闻者心情舒畅,五感通彻,当夜睡下一宿无梦,翌日一整天都神清气爽。
华胥族游街串巷收人梦境并非什么梦都收,也不是靠自己来收,而是利用一种名叫“梦貘”的小兽,这种小兽只产于凤麟洲,通体乌黑,体型娇小,四肢粗短,面上长有一段长鼻,类象,性情极为柔顺,好食人噩梦,解其烦忧。华胥族人通过梦貘收集人们的噩梦,也会再按被吞梦者的向往再重新编造一个美梦制成药丸作为报答,是以凡华胥族人所到之处都极受元丘百姓的欢迎。
“以梦易梦,不知真假几许……”阮祠微轻轻叹道,“世人多苦,如此能以烦忧换得一夕美梦,的确令人心动,只是不知华胥族拿世人噩梦炼出的丹药又有何奇效呢?”
“华胥族并非险恶之族,海外之事与陆上迥异,我们难思其解,不如不思。”苏莲房宽慰他道,想了一刻,不由又起疑问,“莫非祠微你也想以梦易梦,一枕黄粱?”
“我又不是神仙道君,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不过只是一个披一身臭皮囊的大俗人罢了,谁还不想多做做美梦,难不成你还愿意天天梦见被人追杀?”阮祠微白了他一眼。
“你怎知我总梦见被人追杀……”苏莲房不觉冲口而出,突然意识到阮祠微不过是随意打个比方,急忙闭唇不语。
阮祠微却是一愣,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幽光,转瞬即逝。
“我不知道你总梦见被人追杀,只是在说我自己罢了。”沉默良久,她慢慢开口道,继而又补充说,“我也不知为何,就像我天生讨厌下雪一样。”
这次反轮到苏莲房诧异了,据他所知,阮祠微出生不久就来到村中,一直长到十三岁,期间从未出过谷中一步,山谷与世隔绝,也几乎不可能进入外人。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的梦境或多或少会折射出内心所想,按理说阮祠微的生长环境并不会令他联想到被人追杀这类凶险之事,又怎会常常在梦中梦到?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阮祠微在来到山谷之前很可能经历过一场追杀,并且其中过程必定凶险异常,导致他幼小的心灵留下深刻不灭的印象,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份记忆已渐渐消磨,但当时那种被追杀的感觉还存留心底,夜梦时分常常在脑中苏醒,一遍遍折磨着他想要将之忘却的心灵。
不知缘由的痛苦,无法追溯根源,亦不知该如何解脱,让少年无奈自认是与生俱来,不与人倾诉,只无声默默承受。
但,聪慧如阮祠微,自己都能推测出的答案,他难道就推测不出么?那又为何迟迟不肯向父亲问出答案,直到他病殒……
病殒……是了,这就是原因,阮祠微父亲身体有严重的宿疾,不宜劳心。自己当时还尚在襁褓,那场追杀便已能在幼小的心灵留下这般深刻的伤痛,对于带着他一路逃亡直面面对追杀的父亲来讲想必更是无法言说的惨痛。
也许他曾有几次就要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但面对父亲那被生生挖去眼珠的双目、那疤痕狰狞蜿蜒密布的脸庞、那破败如残秋枯荷的病躯……他实在问不出口。父亲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悲怆痛苦,自己十几年夜夜噩梦和父亲经历过的痛苦相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所以他不忍再为他多添一丝丝烦恼忧心,只希求父亲能在人世多留一天,哪怕一刻也好。
苏莲房此时的心情五味杂陈,耳侧能清楚感受到少年沉稳均匀的呼吸,房间内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在沉默中回忆思索,回忆从来到这个村子后所经历的点点滴滴,思索自己为何能与阮祠微、张仿之流成为交情不浅的朋友。他清楚自己的性情,确如阮祠微之前所说:端着、矫情,阮祠微或许还给他留了几分面子,没有揭示得太过□□裸,其实直白来讲就是装腔作势、虚伪做作。
他在第一次和阮祠微见面时,也是拿这幅虚伪的面孔和他接触的,当时的阮祠微是如何反应的呢?他记得很清楚,他用与自己相同的腔调和自己说话,尽管两人言语针锋相对,话里有话,却让他感觉对面那个人好像另外一个自己,只不过这种感觉持续时间很短,因为他很快就敏感地注意到阮祠微面上虽和善,但眼底里却是不耐烦的,而当他偶尔转头和青龙帮的张大宝等人说话时,神色更无一丝做作,言语随性。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的大概就是阮祠微了。很明显,对阮祠微而言,那个鬼正是自己。苏莲房已经习惯了现在这张“笑面观音”的面具,也靠它数次死里逃生,在他的生存环境,哪怕对人显露出分毫真心,等待着他的很有可能便是万劫不复,所以他赌不起,也放不下。只是不知为何,当他那晚被阮祠微救下,昏迷中听到这个混混头子似的少年毫不客气的言语,竟让他感到十分放松、亲切,张仿上门道歉时那微微带有一丝倔强的语气和紧紧抓着门框的手指也让他对这个与他同岁的少年心生好感。不知不觉,他放松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戒备,只以为他们虽有几分小地方人少有的见识,但终究不过是出身寒贱的平头小民,又能有几分细腻心肠和超卓见解?他的轻松,起初建立在自己无需费心应酬之上,然而随着时间的增长、交往的加深,他惊讶地发现这两人远非他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简单。
起初,他甚至还怀疑阮祠微是女儿身,现在这个问题似乎也无从紧要了,因为再过不久他就会离开这里,而阮祠微与张仿绝不可能与他同行,他故意提起谷外,无非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以求未来还能相见。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只想好好珍惜眼下每一个共同度过的瞬间,悲喜无论。
祠微,张仿,能够结识你们两位,莲房何其有幸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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