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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了,你留下他吧,你看他听话,吃的也不多,什么都肯干的。”
病怏怏骨瘦如柴的男人拖着胆小怯懦的孩子跪在一户有钱人家的大门外,男人不住的开口向门缝里露出的女人请求,却只遭到女人的白眼。
“快起开,别挡在门口,让夫人看到我们又要挨骂了,我说你这叫花子烦不烦,都说不要不要了,你不赶紧走还死赖在这里干什么!”女人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关门。
男人伸手一把抵住了门的边角,“我求你了,我没几天活头了,这孩子跟着我就是个死,你就行行好,收留他吧,我不要你的钱,只要你管他一口饭。”
女人见男人这样也急了,“哎,我说你这叫花子听不懂人话啊,别说我做不了主,就算我做的了,我要这么个半大孩子做什么,夫人家可都是几个千金,招个姑娘进来还能做丫鬟,这么个弱不经风的小子能做什么,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这府里哪有多余的饭养这么个闲人,我说你起不起开,你再不起开我就报官了啊。”
女人说着一脚踢在男人的胳膊上,男人本就不剩多少力气,被女人这一踢,身子随着就往一边倒过去。
“爹。”
后面跟着的一直默不作声的孩子一下扑到男人的身后,用瘦弱的身子把男人扶起来。
“爹,爹你没事吧。咱们回去,我哪都不去,咱们回去。”
孩子一边说一边哭,还一边想要撑起男人,可男人就算已经瘦的没有几两肉,这个同样瘦弱的孩子依旧把男人撑不起来。
女人见男人终于撒了手,嘭的一声关上了门,隔着门都能听到女人难听的唾骂,“一个病秧子一个小乞丐,简直是晦气,别死在这门口才好。”
孩子扶住男人拼命的拖拽终于把男人扶了起来,可走了没两步,男人就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连着孩子一起,摔的膝盖都渗出了血。
“爹,爹你怎么样了?爹!”
男人苦笑一声,他自己的身子他自己清楚,已经是将死之人,就是可怜了这个孩子。“没事,越儿你没事吧。”
孩子用力的抹了抹眼睛,把流出来的眼泪都擦掉,“爹,我没事,走,咱们回家。”
男人却摆摆手,“不回去了,咱们再看看,有没有谁肯收留你。”
孩子闻言眼睛又开始湿润起来,“爹,我哪都不去......”
“胡闹......咳咳......”男人一着急动了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狰狞的可怕,“你忘记我在家怎么跟你......咳咳......怎么跟你说的么?你回去干什么?等死么......”
“爹,你别生气,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你别生气......”
孩子着急的上前替男人顺气,眼泪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流下来,露出下面过于白皙惨淡的肤色。
男人这才又露出笑脸来,“这才是爹的好越儿。”
孩子扶着男人艰难的站起来,又要往前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笑语,是之前那个女人。
“要我说啊,你这孩子只有一个去处了。”
“哪儿?”男人已经是濒死的蚂蚱,只要有一线生机,也想要顺着绳子爬上去,所以根本就没听出女人话里的戏虐。
“顺着这个巷子走到头,然后往左拐,那最高最大的门楼就是,我看你这孩子长相还不错,那里肯定要。”
男人以为女人真心实意的帮他,忙不迭的弯腰感谢,领着孩子一瘸一拐的走了。
“你可真够坏的,怎么不告诉那人那是倌楼。”
“嘁,有什么好说的,我说的不对么?他们这种人,也只能进那种地方,我看那孩子长相不错,以后若是做了头牌,他还要感谢我。”女人嗤笑一声,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顾自与后来的人调笑着,丝毫看不到人家的绝望艰难。
男人顺着女人的指引,直到到了那个最高的门楼前才停下来,抬头一看,脸色雪白。
他不识字,可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越儿的亲爹就是来自于这里,当年若不是这个地方,他爹也不会死。
孩子就算再年少无知,看到这样的架势也明白了,这是倌楼,据说他就是出生于此。
男人看着牌匾呆愣着还没顾得着走,门就开了,花枝招展的女人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到男人和孩子一愣,然后笑开,“哟,看我这眼拙的,这不是苏锦的相好和儿子么?怎么?日子终于过不下去了,想把这孩子卖进来了?我早就说了,你一个穷教书的,带着个青楼小倌的孩子能过几年?你还不信,怎么?现在穷困潦倒了,想把他送进来了?”
女人扭捏着走进,伸出细长的指头抬起孩子的脸。
“啧啧,倒是个美人胚子,和他爹爹苏锦起码有七分相像,这调、教调、教,以后说不定又是第二个头牌,说吧,你要多少银子?”
女人难听的话说出口,男人这才反应过来,颤抖着一把打开女人的手。
“把你的脏手拿远点,我是不会把越儿卖给你们的。”
女人吃惊的瞪大眼睛,不过一会儿,又不屑的笑起来,“哟,瞧你这话说的,我这是脏手,你那相好苏锦难道不是么?最后他可是连死都死在这聚香楼里的。”
男人听到这话更是颤抖的厉害,声音都一下子沙哑起来,“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锦儿他怎么会死......”
女人吹吹自己的指甲,“关我什么事?他自己妄想攀高枝结果没攀上郁郁而终了,这难道也要怪我么?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我看你这样子莫不是也活不长了吧?他你到底卖是不卖,不卖我可就走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自己考虑清楚。”
“我就是死,也不会把越儿卖给你!”
女人嗤笑一声,“哼,那你就让他跟你一起去死吧。”
女人的话在耳边不住的回响,男人终于支撑不住气郁攻心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爹!爹!”
孩子撕心裂肺的叫起来,“救救他,你们快救救他!求求你们了,你们快救救他!”
换来的也只有冷眼旁观。
一辆天青色的华盖马车因为被堵住了去路停在了一旁。
“怎么回事?”
驾驶马车的男人并没有下车,只向站在聚香楼门口的女人看去。
女人不知道来人的来历,不过光看这马车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女人精明的将手指往孩子和男人身上一指,“这两人无端的跑到我聚香楼来撒泼闹事,我还没有说什么,这男人就这样了,他们可都看见了,这事可不赖我。”
男人面无表情的从孩子身上看过去,然后声音冷冷的,“让开。”
孩子正六神无主哭的伤心,见又来了人,直觉的就跑上去一把抱住了男人的大腿,“我求求你,你救救我爹吧,他本来就有重病,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男人不为所动的正想把他提开,就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道尚有些稚嫩的声音。
“扶风,给他些银子。”
听声音像是年纪不大的样子,正处在变声期,微微有些沙哑,听在孩子耳朵里却像是救命的菩萨。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可我不要银子,求公子替我找个大夫,求公子替我找个大夫。”
孩子跪在地上一边说一边不住的磕头,他是聪明的,这里这么多人,若是给了银子,这马车只要一走,银子说不定就会被有心人抢去,他只求能找个大夫,先替他爹看了病。
马车里半晌没有声音,然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轻语,“麻烦,扶风,你安置好他再来见我。”
孩子更是感激,又连连不断的磕头。
扶风听命上前去将男人扶起来,马车又开始向前走动,路过孩子旁边的时候,帘子被风吹开,露出了一张尚在少年却风姿绝代的脸。
孩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了。
然后时间一过七年,他爹还是在那年寒冬死了,他辗转流落,最后成为一个艺子。
然后在又一次见到他一直没有忘记的那张脸的时候,一眼认了出来。
“亦炎,不是我说,这一品楼里面的东西简直是一绝,你尝尝。”
男子殷勤的将一碟菜放到另一个华衣男子面前,华衣男子执筷尝了一点,面上并没有什么改变,眼睛却微微亮了起来,“确实不错。”
一帘之隔的苏越一边抚琴一边激动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这声音虽然有些改变,可他知道,就是他,没错。他在这京城辗转了七年,却始终没有再见过他,却在他已经快要放弃的时候见到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他,只知道他想要再见他一面,只要再见他一面。
可现在见到了,他却什么都不能做,这一品楼来者非富即贵,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与他原本就是云泥之别,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记得他。
曲毕,苏越经过秦亦炎身边的时候想。
也是,当年他在马车上还隔着一个帘子,怎么会注意到跪在地上浑身脏乱的他。
苏越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束,谁知道竟然不是。
他被当作礼物送给秦亦炎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朝朝暮暮想的念的竟然是将军府的秦公子,而且他好男风,喜欢的也是男人。
苏越觉得上天也不算是彻底遗忘他,在他受尽艰辛的时候又能走到他身边。
他向来对那些交易宁死不屈,却甘愿被当作一件讨好别人的东西送进了秦亦炎的宅邸,他踹踹不安了许久,想着如何跟秦亦炎开口,却在见到秦亦炎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滚出去。”
他从来不知道从天堂到地狱原来是这种感觉,秦亦炎冰冷的脸和冰冷的话语都让他如坠寒冬。
“我,我是......”
华衣公子的表情有些嘲弄,“我知道你是谁送来的,怎么?知道我好男风所以送个男人来?李大人的情我心领了,不过你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苏越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人知错,可李大人说了,要是爬不上公子的床,我也就不必回去了,横竖是个死,还不如死在公子的剑下还干净一点。”他撒了谎,可他就是想留在这里,他赌秦亦炎对他的那一丁点的同情心,像七年前一样。
华衣公子愣了一下,冷哼一声,“这李绍的手段倒是越来越龌龊了。”
然后他被安置在了离的很远的宅子,被好吃好喝的养了起来,再也没有见过秦亦炎。
可原本只想要见秦亦炎一面的他却越发不知足,不只是这样,还想要更多,想要得到他,拼尽全力。
他每日守在秦亦炎的宅邸外,摸清了不少东西,比如秦亦炎虽然有自己的宅邸,却在秦府住的多些,不过他每月都会在宅邸里住几天,他也不喜人多,所以宅邸里大都没有太多的人,他最喜欢去的那家酒楼就是一品楼,里面的厨子做出的东西最得他喜欢,有几样菜式去了必点。
“你还要跟我多久?”
他以为自己做的悄无声息,可秦亦炎居然都知道。
“公子恕罪。”
他一下子跪下来唯唯诺诺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到底有何寓意?”
华衣公子面无表情,看他跟看一块石头也没什么不同。
苏越明白了,原来他一直都没有相信过自己,也是,秦亦炎素来聪明,怎么会没来由的相信他编的那些谎话,之所以把他放的那么远,一半是不想看见,一半是警惕。
苏越红了眼眶,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公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
华衣公子微微侧了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把七年前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华衣公子却一下子没想起来,半晌微微眯了眼睛,“原来是你。”
他忙不迭的表示对他的谢意,可秦亦炎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记得的事情,那只是他的兴之所至,随手之劳。
“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你就走吧,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你记得的事情,我会叫他们给你些银两,你走吧。”
华衣公子语气坚定,对他没有半点眷恋,这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那么,临走之前,他想做最后一件他想要做的事情。
“好,临走之前,可否请公子喝下我的这杯酒,权当谢公子当年救我爹爹之恩。”
华衣公子眯着眼睛看他,不接酒也不说话。
他苦笑一下,将酒杯里的酒喝下一口,然后又递到他面前,“公子若是不信我,我可以都喝上一点。”
华衣公子皱皱眉,终于将酒喝了下去。
没错,那酒里肯定不会有毒,可是却有春、药。
聚香楼里最烈的春、药,饶是秦亦炎武功了得,也抵不过那杯酒的霸道。
他知道自己的体质,若是可以,他想怀上他的孩子,然后生下来,后半辈子聊以自、慰。
第二天一早,等到秦亦炎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他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现在却坐上南下的马车,回到他的故乡,听说他亲生爹爹很多年以前也来自那里,他想回到那里,在那里生下他的孩子,然后平平淡淡的过他的下半辈子。
他的一辈子就像他嘴里含着的牛乳糖,甜就甜那一阵子,却足以够他回味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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