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贪小利赖七惨遭修整 做房东熊猫生财有道

孟中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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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盼抬眼打量数步之遥的青年武生,只见他头系宝蓝武生巾,宝蓝箭袖,月白鸾带,脚蹬一双皂白分明的薄底快靴,眉入天仓,目似朗星,形容英武,正气浩然,紧抿着两片薄唇似笑非笑,清洌的目光在她和铁柱身上盘桓。

    潘盼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再扭头看身边的铁柱,直挺挺地杵那一言不发,还真跟柱子差不离。心道:快班溜号的手脚果然够快,眨眼功夫,就见不着人了。铁柱这模样九成九指望不上……咱和他扯些啥呢?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嗯,电视上警察见到嫌疑人都先问这些。他要不鸟人怎么办?那可是拒捕。真要拒捕跑了又咋办?胡进那死家伙一口咬定咱和他认识,万一落个私纵嫌犯的罪名岂不成了冤大头?

    想到这里,潘盼已是冷汗涔涔,无奈之下,干咳了两嗓子,硬着头皮道:“这位兄台……啊不,这位大侠,敢问高姓大名?” 开场白一出,更觉糟透,恨不得自拍两下。

    蓝衫青年剑眉微挑,唇角噙着一丝笑意,抱拳朗声答道:“不敢当,在下熊飞见过二位小差哥。”

    咦?这位帅哥脾气不错嘛。熊飞?嘿嘿,和咱还是本家……潘盼鼓足勇气继续盘问:“熊飞,你……你打哪儿来?到……到中牟县来做甚么?”

    自称熊飞的青年武生不卑不亢应道:“熊某常州府武进人氏,随同主家经商路经此地。”

    常州武进人?细算开来都是江苏老乡唉!主家经商?八成是哪家财主的贴身保镖吧……见熊飞神色和煦,有问必答,潘盼登时底气又足了几分,提高声音问:“既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阿懂?你把他折腾成这个死样干啥?”说着,伸手指向被方桌压得动弹不得的赖子七。

    “两位差爷救命!两位差爷救命!”赖子七涕泪交流,惨叫出声。

    熊飞斜睨一眼赖子七,圈着肘冷笑不语。

    潘盼见他神色鄙夷,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定是赖子七这地痞哪儿招他了,被整成这副德性。于是拽了铁柱上前,合力挪开方桌,将人弄了出来。

    赖子七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揉着屁股,指向熊飞,掉过脸冲潘盼和铁柱大嚷:“二位差爷,快抓住他!小的要报官!小的家传宝物被他给弄坏了,还动手打人!二位刚才可瞧见了!”

    潘盼听得气闷,恨不能将多嘴多舌的赖子七一脚踹下楼才解气。这泼皮还真是登鼻子上脸了。她又抬眼望向熊飞,此人仍是悠悠然一派气定神闲,目光看似不经意扫过她的肩头。她下意识摸摸肩上负着的绳索,心内愈发抓狂,但觉得熊飞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倒是来抓我啊?你有本事就用捆绳把我绑起来去见官啊?”

    一直闷头不吭声的铁柱冷不防冒出一句:“你们两个一齐跟咱们到衙门走一趟罢。谁是谁非,大人定会给你们一个公断。”

    赖子七得了由头连声应允:“这位差大哥说得在理,小的要去衙门验伤!”

    话音刚落,熊飞双目精芒暴长,神色凌厉,直刺得赖子七打了个寒噤,倏地眸光一闪,又转了气候,神态自若言道:“熊某有要事在身,不便为此耽搁。”

    这熊……也忒牛了吧?公然拒捕?潘盼额际黑线重生……

    只听熊飞不紧不慢接道:“验伤之前何不先验下你那家传宝物?招摇撞骗却又该当何罪?”

    赖子七撇嘴,兀自强辩着:“那还假得了?这含璋可是我们赖家的传家宝!”

    “含璋?百辟宝刀彩似丹霞的那把?”潘盼难以置信,脱口而出。

    “就是就是!”赖子七连连点头。

    “传家宝不收好了,你拿着到处晃悠干啥?”潘盼又问。

    “小的家贫,至今连门亲事也没说上,便琢磨着把刀卖了,置些田地,讨个媳妇好好过活,没想被这挨刀的给弄折了。”赖子七煞有其事编派着。

    潘盼冷哼一声道:“既是有心卖刀,为何不去当铺?”

    “当铺开的价钱低,宝刀配英雄,小的也是想找个识货的出手。”

    潘盼绿眼珠子一转,心内有了主张,拍桌嚷道:“少废话!把刀拿出来瞅瞅!”

    “小的这家传宝刀,切金断玉、吹毛断发……差爷不信,尽管试试……”赖子七一面絮叨,一面从邻桌座下取出两截子断刀来。

    眼前这柄刀居中裂开,拼合在一起约三尺来长,乌背金环,刀刃青白,刀身泛紫,刀脊纯黑,颇有些朝云暮彩的味道。奇的还有裂隙,齐整得很,倒像是为更锐利的刀锋所折。

    潘盼从袖中摸出枚制钱,持断刀轻劈,毫不费力制钱竟分成两半。紧接着两指拧住断刃朝赖子七比划过去,手起刀落,一绺断发絮絮飘散。身旁的铁柱目瞪口呆;赖子七惊悸过后更是面露得色;熊飞仍是不语,神情却若有所思。

    细细端详这两片断刃,潘盼面上表情愈发丰富,时而惊叹,时而懊恼,眼底又隐隐闪过一抹狡黠……叹的是这老祖宗的冶炼水平果真了得,高碳钢啊,够锋利!懊恼的是念大学时曾挂过一门专业课,其中有道判断题就是高碳灌钢法的高级发展阶段是否出现在明朝,当时信手叉掉,结果以一分之差光荣挂科,破了熊猫在班上零补考的不败金身。而眼前这把刀,很高超的灌钢工艺嘛,真该让那出卷子的老头穿来见识一下……乐的是有了对付赖子七的招数,不怕唬他不死……

    “咣啷”两声脆响,断刀被潘盼掷于桌上,她拍了拍手,盯着赖子七,一脸不屑道:“这刀,假的。”

    赖子七大急,不服气道:“差爷有何凭据说小的刀假?”

    潘盼徐徐答道:“当年魏文帝命人用玄铁锻制三刀一剑,含璋排名第二,仅在灵宝之后。你可知魏晋时期如何制刀?制一把刀又需要多久?”

    赖子七兀自嘴硬:“小的又不会制刀,要知道这些做甚?”

    潘盼也不理会于他,接道:“先将生铁精炼成熟铁,再反复加热锻打,一锻一称一轻,直至斤两无差,费时费力,所谓百炼钢便是如此。因而三把百辟宝刀历时五年才得以制成。可从北齐的綦毋怀文开始,世人多以‘灌钢法’制刀,生铁熟铁合炼,是为宿铁。之间的差别在于前者是千锤百炼而成,表里如一,锋利且具韧性,易弯不易折。后者虽能切金断玉,可是质脆易折。观这柄断刀,断口齐整如切,却不见丝毫弯曲。饶是锋利无比,也只能称做锐器罢了,哪能与百炼的神兵相比?”

    一番言语说得铁柱啧舌不已,熊飞也面露赞赏之意,只把个赖子七弄得倍儿急,直嚷嚷:“这真假不能你一人说了算!”

    潘盼心道:小样,猴急了啊?不给点颜色瞧瞧,还真搞不掂……随即气势汹汹冲到赖子七跟前猛拍桌子,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发话:“这刀假的算你小子运气!含璋是什么刀?魏文帝曹丕的配刀,天皇贵胄才够资格配的!你小子居然藏着掖着不觐献当朝,还敢私相授卖!你小子到底有何居心?我看你小子是活腻歪了!”她大喇喇说着,一只手还不停戳赖子七肩头,一步一搡,直把人给逼扶栏趴着了。

    “差爷您就饶了小的这回罢,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赖子七被唬得脸都白了,一迭声讨饶。

    “快滚!快滚!”潘盼正盼着他这句,赶紧借坡下驴。

    “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赖子七跌跌爬爬下楼,仿若慢一步便要被追了去似的。

    “盼子,你可真行!”铁柱走过来,笑得憨厚。

    “嘿嘿,没啥!蒙的,蒙的……”潘盼乐呵呵转身,却发现那道蓝影已然不见,“咦?那熊……”

    “那人刚才打窗户出去了。”铁柱忙为她释疑。

    “这熊还真是会飞的……”潘盼扒在窗边观察了下落差,得出个结论。

    就在潘盼客串片儿警,唾沫飞溅之际,有颗肥硕的脑袋始终在楼梯口忽隐忽现。随着楼上人声渐止,原本心肝儿乱颤的胖掌柜悬着的一颗心才算囫囵吞到了肚里。瞧见拎棍扛绳的这俩下楼,立马满脸堆笑迎上前去:“两位小差哥辛苦了。来来来,赏个脸,坐下喝杯茶再走。”

    潘盼笑着推辞,和胖掌柜鱼水情深了一番,猛然想起一事不解,便试着打探:“马掌柜可知赖子七那刀……是如何被折的?”

    “噢,是这样。”跑堂的刚来耳语,楼上的桌椅器皿俱是完好无损,胖子的心情益发舒畅,满意地搓着手答话:“今大早,赖子七上我这吃茶,还带了几位江湖人打扮的客官。听他们嚷嚷,我便跑去瞧了。原来这小子不知从哪弄了把张……张什么刀……”

    “含璋。”潘盼在一旁提醒。

    “对对对,就叫这名!看我这记性!”马掌柜拍了拍脑门继续说道,“那几人都想买,正在谈价钱,隔壁桌起来一高个儿,你们刚见着的……他转过去看了会,便说是假的。赖子七当然急了,质问他可有凭证?那高个儿也不作声,把剑这么一拔……”胖子绘声绘色比划着,“就见寒光一闪,‘叮’的一声,桌上那刀就被劈两截了。”

    “啊?他为啥要斫人家的刀?”铁柱大吃一惊。

    “他说‘倘是含璋宝刀,这一斫,折的必定是剑,我的剑丝毫未损,你还敢说刀是真的?’旁边那些人一听说,就全都跑喽。赖子七被他这么一搅和,落了个鸡飞蛋打。俩人便在小店折腾起来了。”

    “这样啊。”潘盼点头,又问,“掌柜可还记得他那剑叫作什么?”

    马掌柜想了想,茫然摇头。

    *****

    中原的初冬,连降两场寒霜,气温急转直下。昼长日短,才不过酉时,暗蓝的天边已挂上一轮灰白的弯月。

    潘盼今儿心情不错,一路走还一路哼着小曲。赶早在春风楼瞎猫碰上死耗子,三言两语把个棘手的局子给结了。晌午回到衙门,经铁柱添油加醋这么一宣扬,不仅让她在班头张喜跟前一雪前耻,到了傍晚,英勇事迹已是传遍中牟三班,愣是过了把火速蹿红的瘾。

    她每天的习惯是回家路过市集买些菜带回去。虽然现在的她一穷二白,举目无亲,但人到哪儿都不能委屈自己,这是神经粗壮的熊猫一贯准则。所以她学会了生炉子,学会了烧大灶、担水劈柴……更学会了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

    “张伯,给我称一斤青萝卜。”潘盼从兜里摸出三文钱搁筐边上,等不及地挑了个大个儿的,用衣袖擦擦,便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潘盼爱吃萝卜哇,天天都买。”卖菜的张伯笑眯眯道。

    “嗯嗯。萝卜好东西。‘吃着萝卜喝着茶,气得大夫满街爬’。”潘盼振振有词,把周围的人都给逗乐了。其实,以前的熊猫从不生吃萝卜,她的爱好是水果。可穿到这里,水果稀罕得很,大冬天的更是见不着,想吃只好用萝卜山芋来凑和了。就这样,原本一天一斤水果的她如今变成了一天一斤萝卜。

    话说女扮男装也有女扮男装的好处,就是根本不用注意自己的形象问题。潘盼一路“咔嚓”着穿街过巷,没觉着丝毫别扭。谁让她一直都是男生堆里打滚的人物呢?

    从高中文理分班开始,一直到念大学分数不够被调剂到冷门专业,熊猫就是班上的稀有物种。七年,她也习惯成自然了,那些男生大多把她当哥们待。熊猫当年干得最剽悍的一件事发生在大三……《固体物理》临考前一天,艺术系的MM在寝室吊嗓子,咿咿呀呀那叫一个婉转,熊猫听得不乐意了,跑到楼上去砸门,当时四个MM正在练《卡门》里的一段――《爱情就像一只不驯服的鸟》。熊猫大吼:“别抽了!姑奶奶明天要考试!咱要是挂科,看我不拧断你们的小脖子!”吓得几个MM噤若寒蝉了好些天。考试成绩公布那会,教“固物”的老师还特地把她叫了去,问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打听分数,老是托几个艺术系的女生来问……此事一经捅出,熊猫在J大更是小有名气……

    遥想当年熊猫名扬材料工程系的峥嵘岁月,此刻的潘盼不禁有点心潮澎湃。一个不留神,竟和对面的人迎头撞上。她手中刚啃了半片的青萝卜被撞掉在地,菜篮子里剩下的几个也滚得到处都是。

    “哎呀呀,对不住了!这位小哥,区区不慎,多有得罪……”

    潘盼本有些不悦,可此人自责的口气,又忙不迭地帮她捡拾滚落的瓜菜,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么得事。”她摆摆手道。

    “小哥,这还有一个。”

    潘盼愣了愣,这个声音和刚才温润亲切的那道明显属于两个人,隐约透着一股子威严之意。

    “谢了。”她直起身用篮子接住眼前之人递来的一根萝卜。

    此时,方看清二人的相貌。不慎撞到她的是位中年秀士,白面微须,神色谦和。旁边一人年纪略长,头戴席帽,身着绸衫,一副商人装束。脸庞黝黑,唯有一双眸子精光闪亮,仿佛能将人洞穿一般,

    潘盼正要打个招呼走人,却听到那年长些的问秀士道:“束竹,可曾寻到落脚之处?”言下之意,俩人本是同伴。

    “城东两家都去看过,一家客满,另一家歇了不少江湖人士,江湖人多的地方怕是非也多,束竹担心……”中年秀士皱眉,没有再说下去。

    “时候不早,我们快去城西看看。”年长些的忙道。

    “呃,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去了。”潘盼忍不住插嘴。

    “小哥此话怎讲?”中年秀士面露讶异之色。

    “中牟地儿小,就城东两家客栈,城西么得。”

    “那该如何是好?!”中年秀士跺脚,愈发焦急。

    “这……我也帮不了你们了。”潘盼无奈摇头,拔脚欲从二人身边绕过,不料却被唤做束竹的秀士拦住。

    “你想干嘛?”潘盼不满兼不耐烦。

    “小哥别误会……”束竹陪着笑道,“你看我等打外地来的,要在中牟耽搁几天。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下又寻不到住处。小哥,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帮我等找个民居暂歇。”

    “这可说不好,我又不知道哪家街坊愿意让你们住,总不能挨家挨户去问吧?”

    “这位小哥家可有空屋子?能否让我等叨扰些时日,租金定会如数奉上。”年长些的黑脸开口问道。

    一听有银子赚,潘盼来了精神,绿眼珠转了转,随即警惕答道:“空屋倒是有的,不过这样有点……有点不合适罢?”

    束竹恳切道:“小哥勿须多虑。我等一行三人,从开封来,是正经生意人。这位便是我家郑员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递上。

    潘盼心底仍在思想斗争,迟疑着没有去接。一旁的郑员外早向束竹使了个眼色,束竹心领神会,又摸出一锭银子,不等她答话,合着两锭一并塞到她手中。笑着道:“有劳了,小哥。”

    潘盼掂掂手中的碎银,足有二三两之多!自己当仵作的年俸不过可怜兮兮的六两银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看这两人也不像是坏人……算了!豁出去了!咱就甘冒生命危险当回房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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