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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不大,一张帷幔低垂的楸木大床快占去一半地儿,周遭东倒西歪地撂了几把桌椅。顶角有只小香案,顿着几个干尸似的瓜果,地下一只破烂蒲团,已磨得辨不出原来颜色。细瞧那佛像,狮兽锡杖,这采花大盗竟供着地藏王菩萨,倒也是件稀罕事儿。
且说那花蝶拎了一身屎臭的熊猫入内,顺手将她搁门边长条板凳上,抽去塞嘴的条帕,解了绳缚,搬了张椅子紧挨着坐下,一双利目死盯着她,神情贪婪而又兴奋。
潘盼不寒而栗:按马车行程,天都大亮了,怕是早出了松江府吧,荒郊野岭的,也不知是哪……猫儿他们一时半会定也寻不到这里……娘咧,在劫难逃啊!
花蝶幽幽儿开口:“把沾屎的衣裳脱了。”
潘盼惊悚,一个劲的摇头。
“快脱!”花冲凶形毕露,作势便向她腰间抓来,“可是要爷亲自动手!”
“不用!不用!”她唬得跃起,“我自个来,自个来……”哭丧着脸将外褂脱了。
花蝶很是满意她的举动,点头道:“嗯,美人这会子没先前那般臭了。”
这花冲三番两次称她“美人”,潘盼听了纠结:你丫哪里看出咱美了,眼光也忒矬了吧?花魁不去采,瞧上咱这野草级别的……
花蝶见她神色懵懂,得意地搓着手掌:“美人儿,不记得爷了?”
“淘大粪的,咱没印象。”潘盼老实道。
“你,你……”花蝶气得话也说不利索,“你敢……敢说爷是淘大粪的?”
“你是不是觉得绑架咱能换些银子啊?告你,我家很穷的。”她开始装傻充愣。
“有意思。”花冲反倒笑了,一指勾过潘盼下巴,一指刮上她的脸颊,啧啧出声,“这面具手工真是不错,若非美人这对碧眼勾魂,爷怕是错采花魁娘子,误了你这天香国色了。”
潘盼心叫坏事:自个儿只在逛城隍那日女装过一回,难不成被这厮撞见过?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逐一闪出当时情景,一个可怕的揣测油然而生……“你也易过容了!”她失声惊呼。
“聪明!”花冲哈哈大笑,反手从面上揭下一层薄皮,那相貌竟是潘盼在春香院问路碰到过的年轻公子!衣袖一捋,又换了脸面,这回却是她与月华在城隍听戏偶遇的俊俏后生了。
“原来你……是他……”潘盼喃喃道。为嘛咱总是最背气的一个?她瘫软在凳子上,心思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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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上花冲这淫贼自打偷青那日窥见熊猫真面,便叹生平阅美无数,皆不及眼前之人绝色,心下早存了要将她采到手的念想。当天暗地里追踪至丁家别院,候了许久,却不见佳人芳踪,为此还扼腕叹息了一阵。孰料“蝴蝶”与“花”缘分颇深,隔了两日去春香院行乐,恰巧撞见晕头转向寻茅厕的潘盼,假惺惺指点去路,旋即备了车马,乔装作收夜香的小工,将个美人用大粪桶一装,连夜运到了杭州府。再说这容身小庙,原是座尼庵,因地处荒野,香火不旺,仅有的几个姑子也别投他处,只剩了几间空屋林立,被偶然路经此地的花蝶发现,好端端一方净土反沦为辣手摧花的所在了。
俊男忽变采花盗,落差甚巨,潘盼眨巴着绿眼回不过神来,呆愣之际,却不防花蝶淫心大盛,早已欺身上前,一把拽住她的头发,伸手向发线探去。她这假面本是糯米汁糊上去的,不惧冷热,粘性极强,每次揭下都得用热手巾晤上半刻才成,哪经得起这般生拉硬扯,还没剥半点儿,潘盼便杀猪似的狂嚎起来。
“你小声点行不行?”花蝶松了手,捂耳朵皱眉。
“啊!啊——”某人心有余悸,仍是余震不断。
“再叫!再叫爷把你舌头割了!”花蝶威吓道。
潘盼知他凶狠,当即闭了嘴不敢吱声,可怜巴巴地抱膝缩成一团。
花冲不耐烦问:“你这假面为何撕不下来?”
“大,大概是皮……皮厚的缘故。”她抖呵应答。
“少耍花腔!”花冲冷笑,径直从怀内摸出柄小巧匕首,锃亮的刀锋贴上潘盼面颊,“皮厚?爷帮你削了省事。”
隔了一层人皮,她还是感到了森森寒意,吓得摆手:“用不着!用不着……热水泡泡就下来了。”
“那好。美人,我们洗个鸳鸯浴如何?”花冲□□连连。
“不必了罢?”她倒吸一口凉气,“孤男寡女,有伤风化呐。”
“没事儿。”花冲从屋角拖出个硕大无朋的浴桶,朝潘盼神气十足道,“咱们爽咱们的,让别人羡慕去罢。”
这厮思想前卫得紧,和他谈什么羞耻之心,简直是鸡同鸭讲么……她忽觉着大势已去,索性发问:“依你的相貌武艺,也称得上是人中龙凤,投怀送抱的女子定是不少,何必屡屡强人所难呢?”
花冲身形僵硬,面色一沉,喝斥道:“贱人,爷不过爱你容颜,将你接来快活,再要啰唣,可怨我不得。”说着将她扔上木床,反手绑在床框边上,捏住她下颏狞笑,“美人儿,爷采花从不用强。看,这是甚么?”言罢,又从怀里掏出个三足小鼎,用火折点了,丝丝缕缕的甜香登时在帐幔之内弥漫开去。
莫不是春……□□?!潘盼冷汗潺潺。
“合欢香。”花冲贴在她耳畔低语,“美人儿,包管你□□……”
“呯”的一声,花蝶摔门而去,想是烧洗澡水去了,留下兀自发傻的熊猫。
遥想当年,熊盼盼也是J大一霸,玉泉校区响当当的人物,小命断送于此,忒没脸了……她屏息凝神,绷直了脚尖去够床尾的小香炉。好在身高腿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将香炉挪到近处。袖拢中本有些物事,正好派上急用,她一点一点抖出,终于落了小半块到手心里,腾开香炉盖,将东西填塞进去。心道:姑奶奶我死活可全瞧你了……倏地听见门响,赶紧躺倒,一脚将香炉复又踢向床尾。
来的正是花蝶,哼着“鸳鸯戏水”的小调,拎两水桶美滋滋地在灶头与禅房之间打转,穿梭数趟,澡盆填了个半满,凑到床前,摸着潘盼脸蛋儿出声:“美人,爷这就抱你进去。”
潘盼捏细了嗓子,故作娇嗔:“哎哟爷,奴家头晕得厉害。不如你将就着洗罢,我先歇上一会。”
花蝶只道她药性发作,不禁心花怒放:“好,好!我先去沐浴,完了便来服侍美人儿。”
潘盼断断续续屏气,实在憋不住了就小喘上一口,不知为何两种药香一混,头脑竟清明得很。她默记花冲捞手巾发出的水声,数到十多下时,却听“咚”的一记闷响,其后再无声息。她艰难侧身,瞥见花冲果真头倚着木桶,耷拉着眼皮没动静了,忙轻声唤道:“花爷?”
那厮不答,她壮着胆子,高八度喊:“花蝶!”
仍是无话,潘盼心底一阵狂喜:柳青这个二造出来的香可是个一吖!她原算计着将无嗅无味的返魂香混入,二人一块放倒,捱到有人来救的,没想着自个儿神经粗壮,坚持了许久还没合眼。当下将香炉踹翻,蜷了身子去咬扣在床框上的绳结。潘盼牙口甚好,兼那花冲压根儿没料想她能逃脱,仅用了单股油绳系着,磨了没多时,结便解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双掌交握,指关节“咔咔”作响,缓缓踱到浴桶边,冲着迷晕过去的花冲,出力就是一拳。NN滴!药香谁没得吖?你小子有合欢香,咱有鸡鸣五鼓返魂香,不废了你这祸害,倒显得姑奶奶慈悲了……埋头在花冲衣物中寻到方才那柄小刀,正打算戳他两记解恨,骤然觉得花冲的面容异常娇艳,凤目紧闭,长睫微颤,肤白如雪,唇红若丹。潘盼心头恍遭鹿撞,喘息之间竟有些口干舌燥,“阿嚏”一声,鼻血长流。她胡乱揩拭了一番,悻悻儿想:罢了,还是跑路要紧,再待下去,咱万一按捺不住,把这花蝶采了可不得了……
思忖着多少中了些合欢香的道,潘盼闭了眼,不敢再瞧桶内的□□美男,套上花冲的衣服便往屋外走。脑海里依稀记着马车是自北而来,故而一路跌跌撞撞往南行去。
林间的晨风些许清冷,此刻拂过潘盼脸颊,她却倍感舒适。鼻血是止住了,只是喉咙干渴得紧。凝神细听,仿若闻见“哗哗”的水流声,循着声走,果不其然,山洼之间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穿行。她喜出望外奔过去,牛饮一气,忽而瞧见水中倒影,这才发现自个儿周身打扮委实太不像样。头上一蓬乱草,隐约逸出夜香气息,观造型,仿佛是个双丫髻;再看衣裳,花蝶的一袭旧袍,辨款式,该是件男装。从头到脚,整一个不男不女,不伦不类。该死!都是那帮劳什子大侠害的!潘盼愤然握爪,咬牙切齿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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