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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斯侧着头揩拭着头发,将傅韶璋的眼神看在心里,苦笑着想眼前的局面真是越来越乱了……才要回房去,听见一声“四妹妹”,便站住脚。
如初脸上带着两朵羞愤的红晕,故意捂着额头装出娇弱的姿态弱柳扶风地走到如斯跟前,还没开口,先痛苦难受地哼唧一声,“四妹妹,你可得想法子把那四殿下打发了。”
“我有什么法子?”如斯瞧着如初惺惺作态,不由地失笑。
如初脸色一变,“人是因为四妹妹的事招惹来的!”
“三姐姐!”如斯瞅着如初一直紧揪着她的把柄不放,觉得总不能为了这一件事——就算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不能叫她一辈子被如初拿捏在手掌心里,放下擦头发的帕子,对如初微微一笑,“三姐姐,你瞧着,我这会子去行宫门外跪着,坦诚那天在延家没跟二姐姐在一起,反倒跟二殿下厮混在一处,可好?”
“你要挟我?”如初瞧如斯“死不认错”,还拿着自己做下的,兴许会连累一家老少的事要挟她,立时不甘心地扶着额头,又哼哼唧唧起来,眼角瞥着如斯,心想她这伤是为如斯受的,这辈子就赖在如斯身上了。
“是。”如斯简单地回了一个字,转身就要回房。
“四妹妹,”如初态度一下子就软了,柔弱的声音里拧得出无耐的苦水,两只手不扶着额头,只拉着如斯的手,“好妹妹,既然,你跟那位……”下意识地回头去寻双桥、双路,见这一对双生子不在,又转过头来,给如斯比了个二,“不如,你悄悄地捎话过去,叫黎家人别这样作践我!拿了我的聘礼,抵了我们家欠他们家的债,这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如斯回忆着行宫里黎竹生那说话、行动,毫不拖泥带水的架势,先对如初摇头:“没瞧着宫里人把豫亲王世子的事,算到了二殿下头上吗?”
如初是市侩而又实际的人,虽年纪不大,却没多少风花雪月的心思,哪里费心去想倘若如斯跟傅韶琰当真有点什么,如斯会对傅韶琰的事如何牵肠挂肚。只想着有那么个有势力的人,偏偏用不上,忍不住遗憾地叹息再三,“……就不能悄悄地去敲打黎家?”
“三姐姐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身上,还不如,想法子给黎家那位三哥送信。”
“给他送信?”如初对黎竹生的身份倒是满意,可惜只匆匆见了那么一面,她这少女的春心怎么都不能为黎竹生泛起涟漪来,“他也指不定想省下这笔聘礼呢。”
“糊涂!”如斯瞅着素来精明的如初也有糊涂的时候,瞧着她忍不住嗤嗤地笑了,“夫妻乃是一体,羞辱了你,也就是羞辱了他、羞辱了他的后世子孙,没人想拿着自己的妻子玩笑。只怕是黎家不服三哥的人借题发挥,要借着羞辱你的事羞辱他。三姐姐只管叫了他来说话。”
“怎么叫?”如初闻见小厨房里飘来一阵清凉气息,只觉这气息比先前的清澈了许多,竟没有那么呛人难闻了,眼珠子咕噜噜地一转,“我叫周先叫了他来看那万金油。”
如斯轻轻地点头,瞧着如初心满意足地走了,自己个打了帘子回房,望见绿舒拖着病体站在帘子后,就问她:“刚才四殿下、二少爷的话听去了?”
绿舒点头,“小姐别怕,二殿下早料到了。”
“我知道,他必定是要先叫人怀疑到他头上,再想法子脱身。可是,万一,人家怀疑的时候,就拿到确凿证据,定下他的罪呢?”如斯瞅着绿舒,瞧着她的脸色从煞白渐渐变成白纸一般的苍白,“万一,他掉下地上,再回不到天上呢?”
绿舒干燥的嘴唇轻轻地蠕动两下,终归又无奈地闭上了。
“所以,你叫绿痕、绿沁、红满三个小心一点,四殿下走前,谁都不许跟二殿下的人来往。倘若连累了二殿下……我绝对不会饶了你们。”如斯哼了一声,重重地坐在铺了满地桃花绫子褥垫上。
绿舒答应了,瞧见如斯擦头发时不住地发笑,扶着高几艰难地走过去,犹豫再三,终于下决心开了口:“小姐,见到二殿下了?”
如斯轻轻点头,努力地做出少女怀春的模样,眼睛瞅着摆在高几上老翁醉酒茶盏痴痴地出神。
“……殿下,可曾提起过我?”绿舒心里念叨着主仆有别,但瞅着自己因生病泛黄的双手,听着自己费力行走时粗重的呼吸,还是忍不住心存奢望地问了一句。
如斯睁大眼睛,眼神闪烁,却不去看绿舒,“提了,殿下叫你好好养病。”
绿舒如坠冰窟,虽是已经料到的答复,但脸色却立时苍白得近乎透明,嘴硬说:“殿下……没提奴婢,也罢了……奴婢总是对殿下,忠心耿耿的。”
嘴上越是说忠心,心里就越是未必。如斯心里想着,握着绿舒的手,温柔地望着她:“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叫殿下亏待你的,这会子你病着,快些歇着去吧。”
绿舒艰难地点头。
如斯瞅着她走了出去,嘴角勾了起来,披散着头发,翻出“沈如斯”写过的字,坐在西间里,握着笔一笔一划地临摹上面的字。
傍晚,如意过来说:“老夫人今儿个累着了,叫各房人回各房吃饭。老爷、夫人叫小姐过去吃饭呢。”
如斯放下笔,将自己临摹的字撕了,撒进水盆里,就跟着如意向甄氏房里去,瞧见明间里摆着的桌上,放置着七八盘美味珍馐,就错愕地看向甄氏,疑心是才得了一点赏赐,沈知言就又拿去糟蹋了。
沈知言坐在正面椅子上,将如斯的眼神看在眼里,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风度翩翩地摇着一把空白扇面的扇子对甄氏说:“你瞧这丫头,都被你带坏。瞧见家里有了好东西,先防贼一样地看着我。”
“你行得正坐得端,谁会怀疑你?”甄氏一扫前面十几年的辛酸,面有红光地吩咐如斯坐下,指着桌上菜肴说:“这些,原本是宫里的御厨预备着给今上、太后、皇后在园子里游乐时享用的,如今他们不用了。御厨又说搬回行宫太折腾人,就都给了我们。”
“圣旨还没下来吗?”如斯忍不住问,就怕因为她的事,害得沈家人等着的圣旨、赏赐化为乌有。
沈知言捏着一枚白瓷酒杯,嘴里呲一声,抿了一口醇香的美酒,面有得色地说:“先前你们娘两嘲笑我白去延家奉承人,连点辛苦钱也没拿回来,如今,我在延家认识的几位老爷偷偷捎信给我了,说是中书省里的那些老骨头,个个都仰慕咱们老太爷,这圣旨下来,咱们沈家两代人都要吃穿不愁了。”
“两代人?那两代之后呢?”甄氏抿着嘴角,似乎有喜讯要说给沈知言听。
“两代之后?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谁管他们去?”沈知言手一抬,一朵不知道被他袖了多久的杯口大小橘黄美人蕉就簪在了甄氏鬓间。
“胡闹什么?”甄氏嗔了一声,瞧如斯自觉地低眉敛目,忍不住叹道:“姑娘真成了大姑娘了,难怪……”
“难怪?”如斯重复了一遍,猜着下头的话,对此时的她而言,绝对不是好话。
“难怪?”沈知言皱了皱眉头,也觉得甄氏嘴里吐出这两个字,不大妙。
甄氏头扶着鬓发将美人蕉簪戴的牢固些,一时没留意沈知言、如斯的神色,“难怪前儿个,她舅妈来说,喜欢姑娘得很,要叫姑娘做了她家的人。”
如斯目瞪口呆,甄氏这不是添乱吗?万一傅韶琰恼羞成怒,不说她,沈家也承受不住。
沈知言皱着眉头,“你们甄家的儿郎,哪一个是好的?你娘家先瞧不上咱们,是不是如今听说咱们好了,就又瞧得上咱们了?”
甄氏见沈知言说她侄子,待要不服,又辩白不了,只能数落起沈知言来,“甄家没个好的,著儿就是个好的?先不说你这二十几年屡试屡败,就算我娘家不好,零零碎碎的,也填了不少银子在你身上;就说姑娘去延家弄丢的她表姐的金钗,嫂子说,为这事,她表姐回了婆家,没少叫她婆婆数落。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这么多年欠下的债……叫我怎么好回绝嫂子?”
金钗?如斯瞧甄家舅妈果然把锡钗说成了金钗。
沈知言一时哑口无言,瞅着自顾自地拿了筷子吃饭的如斯,试探地问她:“四姑娘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沈著自己个打着帘子,大摇大摆地领着傅韶璋进来。
沈知言、甄氏、如斯慌忙站起身来。
沈知言颇为埋怨地瞅向沈著,“著儿,这时辰了,不该领着殿下去用膳?”
沈著只觉他跟傅韶璋好,沈知言、甄氏脸上也有体面,先对父母双亲说:“那飞檐小楼里天黑了,就有长着翅膀的蚂蚁飞出来,殿下怎么能在那边用膳?我请了殿下来咱们这,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哥哥,天家,也有天伦之乐。”如斯见沈著失言了,就提醒一句。
沈著往自己嘴上轻轻地打了一下,又让傅韶璋向主位上坐。
傅韶璋推辞了,“天家虽也有天伦之乐,但享受时,太过做作了,一堆人围着等着看一钞天伦之乐’后,父皇、母后是否开怀,我们这些小辈的是否讨了父皇、母后欢心,哪里比得上你们这小户人家自在。”瞥了一眼如斯,就不信她还奢想着进宫,就在如斯对面坐下,喧宾夺主地说:“都坐下吧,不知道,刚才在说什么怎么样?”
沈知言斜签着身子颤巍巍地坐下,埋怨着沈著多事,尴尬地望了一眼如斯:“著儿,你舅妈瞧上了你妹妹。”
“哈?”沈著给傅韶璋递筷子的手一顿。
傅韶璋脸上挂起诡异的笑,“好事!好事!不知道是盲婚哑嫁,还是亲戚的份上,叫两个人去相看相看?”双眼冒光地盯着如斯,他还一直遗憾,拿不到如斯、傅韶琰的真凭实据,没想到,这凭据这么快,就来了!
沈著被傅韶璋身上莫名的兴奋感染,微微噘着嘴,只觉得甄家子弟跟他一样游手好闲,哪是良配!就撺掇着甄氏:“母亲,叫了表弟来相看相看……如斯也有大半年没见过表弟了,表弟,定也想来拜见拜见四殿下。”
“对、对,等他来了,我陪着你一起帮你妹妹把关。”傅韶璋古道热肠地,仿若寻常的街坊大娘。
“也好。”沈著眼珠子转着,拽下一根鸭腿放在傅韶璋碗里,心想跟甄家亲里亲戚的,甄家又曾帮过沈家,从沈家人嘴里说出推辞的话不好,不如,就借着傅韶璋的嘴说出。
“四姑娘以为好不好?”傅韶璋计谋得逞一般地望着如斯笑。
如斯搛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正要分辨那经过了煎炒烹炸四道工序的菜肴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听傅韶璋问,低头一笑,“有殿下替我把关,自然好。”甄家是亲戚,只能婉拒不能强拒。
“我相马还行,相看人,只怕眼力不足。不如,叫了我二哥来,一起替你把关?”傅韶璋挑衅地问。
王瓜,如斯尝出自己吃的是什么,见傅韶璋还挑衅,想起前世那灯红酒绿下的红尘男女,并飞檐小楼里傅韶璋的狼狈,琢磨着怎么才能叫傅韶璋这皇亲贵胄放过她,桌子上吃着菜肴,桌子底下腿轻轻向傅韶璋腿上划去。
傅韶璋只觉一片鹅毛扫过他的小腿后,一阵惊悸从小腿直传到脊柱,局促地猛然收腿,瞧沈知言、甄氏互相夹菜,沈著饿了一天狼吞虎咽,没人留意到他的异样;再瞧对面如斯吃得斯文香甜,疑心是桌子狭窄,不经意间碰到的,宛若做贼般,又心虚又嫌弃,又忍不住把腿伸过去,等着下一次的“不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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