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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夜按着胸口缓缓吁口气,眉头紧锁几乎能夹死苍蝇,回身大门敞开,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没有爷爷,没有寻哥哥,一瞬间,这世上好像就剩下他一个人一样,孤立无援,以往的那些欢笑和温馨似乎都消失不见,独留他一个人孤寂伫立,他知怎的,他忽然浑身一抖,背部竟然满是冷汗,一会儿的功夫,将里面的薄衫浸了个透彻,丝丝凉意传来,他全身发寒,寒意直达心底,好像再也驱散不出去一样。
他猛然拍拍自己的额头,好好的不要胡思乱想,搓搓手臂,觉得自己最近是怎么了?难道是未老先衰?这是一想倒是把自己给逗乐了,倒杯水,热水缓缓下肚,之前的冷意全消,他舒服的叹口气,拿起药理书却毫无兴致,意兴阑珊的翻了两页,这东西他早就记在了心里,只是以往翻看总能发现不同的乐趣,今天却是不行了,他知道是自己的心态问题,索性将书放下,转身拿把伞出门。
溜溜达达的又到了村口,正是下午,现在没什么事,一群人就在那儿唠嗑,看见他过来有人笑笑,“四更啊,刚刚那人是怎么了?载着你爷爷使急慌忙的。”
丁夜摇摇头,“没什么,就是那家人家里出了点事,病了,爷爷去看看。”
“哎!这年头,天灾人祸挡都挡不住啊,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是啊,有时候啊,这人上一刻还好好的跟你说话,下一秒说没据没了”
“……”
一群人开始感慨,说的很有道理,丁夜也这么觉得,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他在村头做了很久,久到天都黑了,今儿个天好像黑的更早些,乌云厚重,好像一张大嘴要把整个村子吃掉一样,村里的老人叹气,“这是要下雨了吧,看看这阵势,雨势肯定不会小。”
“可能吧,不过这都阴老人一天了也没个动静,我看下不下来。”
“之前也这样过没事,下不了,这个季节这样很正常。”
“四更啊,这我们就回了啊,你也别等了,这天气可说不准,你爷爷可能今晚就住那儿了,你也别着凉了。”
远远传来村里人的关怀,丁夜心里一暖,虽然他们看不到还是感激的笑笑,“知道了,您几位赶紧回吧,我这就走。”
丁夜叹口气,爷爷没回来,寻哥哥也没回,焦虑再次席卷而来,他此时无比的痛恨为什么村子里就没有信号呢?不然他还能给寻哥哥打个电话,他现在非常遗憾没有信号所以也没有手机,那东西他虽然没见过但用处还是知道一点的,如果有手机,那他就能知道爷爷和寻哥哥的消息了,不像现在这样……
他溜达着回家,老房子几乎看不见踪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灯火,他忽然感觉冷的厉害,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不断侵袭,丁夜定定神,推开门打开大门下的灯泡,昏黄的灯光给了他些许安慰,但并不能驱逐寒意孤独,他轻轻的咒骂一声,觉得自己有点神经病,怎么总是控制不住的瞎想。
他现在没什么心情,草草的吃了饭看着中午准备的大餐愤愤的哼了一声,“寻哥哥你最好今天别过来了,让我知道身上又有了什么伤口我饶不了你,你可是我捡来的,得听我的话!”
屋子里就他一个人,那家伙又听不见,丁夜觉得自己傻傻的,搓搓脸,他回卧室拿出一本英语原著小说,无聊的开始看,渐渐的沉了进去。
“啪啦!”一声巨响,那声音太大,好像要劈开这个天地一样,丁夜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颤,恍然从小说中回神,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寒风呼啸毫不留情,开着的窗户吹得叮当响,玻璃随时都会碎掉一样,丁夜赶紧上前想把窗子关住,没想到一阵强风袭来,窗户狠狠的打在他的胳膊之上,火辣辣的疼,他不禁轻骂一声,“这什么破天啊?!”
迅速的关住床子,出门将院子内的椅子收进来,葡萄架被吹得不断的飘摇,大波的叶子被卷起到墙外,这风不知道有多少级?他都有些睁不开眼,凉风顺着脖颈灌进来,他眯着眼,有些怕葡萄架被吹散了,但也只是叹口气,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这么多年了,应该没事吧,他有些不确定。
看这架势是要下雨啊,丁夜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爷爷今晚最好还是住那里吧,他有些担心,这路回来可不好走,但是爷爷出去看病从来没有留宿过,他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还有寻哥哥,这天气可千万别过来了。
将屋门严严实实的关住,丁夜也没心思看书啊,盯着窗外,毫不意外的豆大的雨滴落下,密密匝匝的打在魄力窗上,他无聊的看着,渐渐出神,暴雨倾盆而至,毫不留情,电闪雷鸣,霹雳嘭咚的,映在窗户上太过刺眼,丁夜吓了一跳,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屋外的雨已经积了很深,足以没入脚踝,今夜好多人家的水稻要倒了吧?哎!靠天吃饭就是这点不好,他又想到,也不知道王显老婆孩子怎么样了?一个不好,这可是一尸两命啊,不过他相信爷爷的医术。
丁夜坐在床上包着被子,灯也没关,欣赏起了雨景,雨点越来越密集,雨势越来越大,院子里即使有排水口还是积满了,这真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雨了,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张爷爷说的话,这还真是说准了,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张爷爷腿上的伤怎么样?
渐渐的丁夜睡着了,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夜里他不时的惊醒,他怕老爷子或者谈修寻回来了他来不及开门,所以他衣服都没敢脱,雷声随着夜的加深越来越大,房顶上是清楚的雨珠打落的声音,不时的还会有‘咔嚓’一声响,丁夜觉得那可能是树被刮倒的声音,风声实在是太大了,所有的夹在一起,他睡了醒,醒了睡,迷迷糊糊的,忽然大喊一声,声音中满是恐惧,“爷爷!寻哥哥!”
双眼睁开,他捂着胸口急喘,忽然掀开被子提拉着些双拳紧握,一脸的严肃和不安,他做了个梦,模糊不清,但那个梦让他害怕,这样的雨夜,他不是没有一个人,爷爷有时候去镇上会住在那儿,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寻哥哥,可他从没有这样的不安。
看看表,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丁夜想让自己去睡觉,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他家里住的偏僻也没有人能商量一下,爷爷在村里声望虽高也没有特别交好的人,张爷爷跟他家倒是交情不错,可离得远,丁夜双唇紧抿,床上厚衣服,从屋里拿出雨衣披上,穿上深筒胶鞋,拿着雨伞,准备好就要出门,一阵阵的心悸传来,无论如何他得出去看看,他虽然十岁但也是个男子汉,没什么好怕的,他装备良好,以防自己感冒,爷爷身体不好,他不能再为家里增添负担了。
刚打开门冷风吹在脸上,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关好门一脸凛然的走了出去,院子外的冷风更加强劲,丁夜被吹得咳了两声赶紧拉高衣服遮住嘴巴,做成了简易的口罩。
小路满是泥浆,他的胶鞋上满是泥水,裤腿上也被甩了不少,手中的伞几乎握不住,手电筒散发着细微的光芒穿不透水幕,小小的孩子举步维艰却没有丝毫的退却,略显瘦弱的背影坚毅却有一丝寂寥,村长远远的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鼻头像撞在厚实的墙壁上一样猛的发酸,活了大半辈子的男人什么没见过,这一刻眼中的泪水却是止也止不住,也许人都是有预感的,尤其是与自己的亲人相关,不然他想不出来和半大的孩子大半夜的怎么就跑出来了,风雨无阻。
丁夜看见自己不远处的身影有些吃惊,这么晚了谁来这边做什么?小偷?还是谁家出什么事了?不管哪种都不是什么好事,丁夜停下脚步,礼貌的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您哪位?”
而那边也同时出声了,“那是四更吧。”
“是您啊村长!这是怎么了?”丁夜听到熟悉的声音放下心来,还有了一丝安心,这种时候有放心的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好。
村长快速的抹抹眼泪,捏紧拳头,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孩子,“四更啊,这么晚了这是干什么去啊?”
丁夜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笑笑说,“是这样,这么晚了我爷爷也没在家,我一个人在家就出来看看,反正也睡不着。”其实他是想跑到村头看看情况,看看外面的路怎么样了,万一冲坏了爷爷回来就难了,而且心里不安宁。
村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愣愣的站在那里,丁夜穿过雨幕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一紧,佯装玩笑说,“村长你是怎么可?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短短一瞬,他在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
“四更啊,这雨太大了,村里好多水稻都折了,还有人家里的老房子塌了,现在睡不着的都聚在一起,就怕又出什么事,你这一个人我就过来看看把你叫过去。”村长避而不答勉强笑笑。
“房子塌了?人没事吧?”
“没事,老房子今儿都没住人,你放心,先跟我走吧。”
丁夜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村长把他叫过去怕他一个人出事也算正常,村长拉着丁夜的手向前走,丁夜清楚的感觉到他在颤抖,扭头摸摸的看了一眼,丁夜想不清楚村长在犹豫,纠结什么?
没走几步,远远的又有三个手电筒照了过来,伴随着叫喊声,“村长,找到四更了吗?”
“找到了,放心吧这就来了。”
几个村里的年轻男人,还有小虎爸,看着他们走近,丁夜不好意思的笑笑,“叔们真是费心了。”
几人忽然喉头一哽想说什么却被村长狠狠的瞪了一眼,丁夜更加觉得呢怪异但什么都没说,小虎爸努力的想笑笑,最终也没扯出个笑容,闷声道,“四更啊,叔背你,这样咱走得快些。”
丁夜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摆摆手,“叔,我这鞋子脏得很,弄到您身上就不好了。”
“没事,这雨天叔穿的也是旧衣服,平时不怎么穿,上来!”说完蹲下身,有人帮他打着伞。
丁夜也不好说什么,爬上男人宽厚的肩膀,忽然觉得,这也许就是爸爸的感觉吧,只是,他已经不需要了,寻哥哥的肩膀更加宽厚,有他就够了,望着源源不断的水帘,丁夜在这一刻异常的想谈修寻,要是这时候他能陪在自己身边多好……
几人的脚步很快,越走道路就越宽敞,到底是大人,那步子比丁夜不知快了多少,一路上丁夜发现很多人家灯火通明,整个村庄亮如白昼,心底冰凉冰凉的,这肯定是出事了?!
远远地他一就听到了妇女和孩子的哭声,掺杂着,“妈,爸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要爸爸,我想爸爸了”
“呜呜呜,妈,我们去找爸好不好?我们去把他扒出来!”
“……”
扒出来?这不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可以说是一群,丁夜开口,喉头发紧,“村长,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实在是想不出到底什么事,让这么多家的家人痛哭流涕,除非是几家人同时出事了。
“四,四更啊……”村长说话磕磕巴巴的,“你先别问,到我家了再说好不好?”
“……好。”丁夜紧紧搂着小虎爸爸的脖子,他明显感觉到在他问话的时候,这个背着他的男人身形一滞,接着速度慢了下来。
一群人吞吞吐吐使得丁夜更加提心吊胆,他不由自主的收紧双臂,直到小虎父亲闷吭出声才慌忙放开,“叔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小虎父亲人话少,也不是喜欢计较的人,或许他现在也没心情计较这些。
很快他们就到了村长家,丁夜被那乌压压的一群人和惊天的哭嚎声惊了一下,妇女孩子甚至老人,乱糟糟的一片,小虎父亲李伟将他放在地上,丁夜礼貌的道谢,村长媳妇走过来紧紧拉着他的手,丁夜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轻颤,甚至看到了女人眼中的同情,很细微但却掩饰不住,他转眼看看周围,盯着他的目光迅速移开,但是他清楚的看到了其中的怜悯。
这眼神让丁夜很不舒服,村长媳妇递过来一杯热茶,丁夜笑笑接过,抿了一口似是不经意的说,“婶子,出什么事了吗?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村长媳妇忐忑的看了村长一眼,村长点点头,接着小虎妈上前,两人拉着丁夜进屋,“四更啊,婶子给你说个事,你得冷静知道吗?”
丁夜深深的吸了口气,出口话有些凉,到底怎么了?给他个痛快吧!
村长媳妇和小虎妈瞬间双眼通红,丁夜被吓住了,忙道,“婶子们,你们别哭啊。”
他话音刚落,这两个妇人眼泪止不住的流,就像外面的瓢泼大雨,这,这要他们怎么说出口?这么好的孩子,小虎妈一狠心,紧紧握住丁夜的手,“四,四更,从咱村到王庄那条路中间两座大山,路正好在山中间你知道吧!”
丁夜点点头,是有这么两座山。
“那两座山,今,今天夜里塌了!”村长媳妇再也绷不住,嚎嚎大哭,“塌了,四更啊,塌了!好好的两座山啊,就这么塌了。”
王庄?村子里到王庄?丁夜脑袋一懵,爷爷今天去了王庄,不,不会的,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啊,他不愿意深想,丁夜摇摇脑袋,就要抽出手,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塌了,塌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婶子,我要回家了,这塌了我也没办法,我就是一个孩子,您们找我也没用啊,我也没什么能力移开这山不是,这么晚了,我回去了啊,我回去了,回去了……”
丁夜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消失,泪水蔓延而出,他现在什么也不想,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听,爷爷明天就回来了,他得准备好药材,熬好药,爷爷明天要喝的,他咳嗽,肺不好,这药不能断了,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小小的少年显得很是可怜,“婶子您让我回家吧,我要回家……”
“四更!”小虎妈忽然将他揽到怀里,声音嘶哑决绝,“那条路有多长在山中间你也知道,你爷爷,你爷爷当时正好被王显载着走到那里,没,没出来,被埋到里面了,埋到里面了,山实在太高,塌的太多了,好多从王村那边回来的庄稼人跟你爷爷一样被埋在那里了!四更……”
丁夜手足冰冷,瞪大双眼,他不信,他一点都不相信,怎么可能呢?爷爷下午还在家里跟他一起等寻哥哥回来,还睡觉呢,这怎么可能?他狠命的挣扎,人有时候的潜力是无限的,他小小的孩子竟然一下子把小虎妈推开,“婶子,你别骗我,我去找我爷爷,找爷爷,爷爷肯定在王显家里呢,这么晚的天气,这么大的雨,他肯定歇在那里了,这肯定是看错了,等我把爷爷从王显家里找回来你就知道了……”
丁夜语气僵硬,目光却很坚定,他这么坚信着,也不知道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小虎妈抱着他的双腿不松抽泣,村长媳妇从后面抱住他,“四更,这么晚,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找?四更你别这样,听婶子的话,今晚就住这里,明天,明天婶子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爷爷在别人家睡不舒服,我去陪陪他,婶子你们别拦我!”丁夜忽然回身大吼,声音犹如泣血,沙哑的好像被拉坏的风箱一般,“婶子我求你们了行吗?别拦我!别拦我!那是我爷爷!我是我爷爷捡来的!那是把我捡回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爷爷!”
两人同时一愣,丁夜趁机甩开冲门而去,他得让爷爷醒来就能看见他,他还要带爷爷去医院检查呢,特双拳紧握像个小炮弹一样,李伟被他冲的差点坐在地上,村长眼疾手快的拉住丁夜的胳膊,“四更!你冷静点,别冲动!”
“冷静!”丁夜有些崩溃,几乎是哀求的说,“叔婶你们别拦我成吗?我求求你们了,那是我爷爷啊,我怎么冷静……外面那么冷,他出去穿的也不厚,他还咳嗽的厉害,您们就放开我成吗?”
丁夜霍然跪坐在地上,开始扒拉那些拉着他的手,他是个男人,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窝在家里,他是他们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得为这个家负责,丁夜眼神有些木然,双手抠着李伟他们的指头使劲的掰,几个大男人疼的直抽气。
混杂着其他人的哭喊,有些人看着丁夜的表情甚至木然中带着一丝喜悦,好像别人的痛苦能给他带来喜悦一样,这些人的手怎么也掰不开,丁夜的眼泪就像珠子一样往下掉落,密集而又急切,他觉得委屈,非常的委屈,他就是想找爷爷,这些人为什么就是不让他去,寻哥哥在哪儿呢?要是寻哥哥在这里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可是寻哥哥不在,他走了……还没回来,寻哥哥和爷爷都不在家!这个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那这还是家吗?
“寻哥哥……爷爷……”丁夜吸吸鼻子,他是男子汉,他不能哭,这个家现在就靠他了,他得撑起来,“爷爷,你,你等我,我这就找你回来,我们去医院把你的咳嗽治好,带着寻哥哥……”
而在远处雨幕中开车的谈修寻,紧绷着脸,胸口却一阵阵心悸袭来,一波比一波猛,雨越来越大,路越来越难走,好在这对改装过的越野没什么大难度,雨刷几乎没有停下的时候,狭窄的乡间小路他不断提速,周身寒气四溢,速度越来越快,后座的秦峰和颜烨简直心惊胆战,秦峰皱眉,“谈修寻你还要命吗?这么晚了你这么拼干什么?没看见下暴雨吗?”
“闭嘴!”谈修寻呵斥一声,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他答应了小夜三天回来,只是中途被一些事耽搁,连夜赶来没想到下大雨,也不知道小夜他们怎么样?山区暴雨可是一点都不安全,他能做的就是尽快赶过去,将小家伙护住。
而他想保护的丁夜此时一点都不好,丁夜脸色难看的要命,嘴里絮叨不停,也不跟其他人争,就是使劲掰扯,村长几人感觉自己简直在欺负孩子一样,小虎妈终于看不下去,护崽是母亲的天性,她忽然想起了她家小虎,四更这孩子太可怜,一把扑上去对着几个男人开始抓挠,“你们放开,都放开!四更,婶子带你去找林大爷,婶子跟你一起,咱把林大爷带回来!”
“疯婆娘,你这是干什么?别火上浇油!”李伟嘶吼一声,他媳妇的声音却比他更大,“你懂什么?你们放开,四,四更,四更就只有他爷爷啊!”
女人哭着大喊,男人们都是一愣,丁夜呆了片刻也不反驳,认真道,“谢谢婶子,叔,你们就放开我吧,我得去带爷爷回来。”
其他人都怔怔的看着这个眼神晶亮的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是冲动,他更不是孩子的无知,他就是想做这么一件事而已……
丁夜看他们眼神迷茫,手上几乎没什么力道,抓住机会转身就冲了出去,他速度奇怪,村长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四更你回来!回来!”
“咔嚓!”天空中一声巨响,一瞬间整片天空都亮了,丁夜瘦弱的背影显得尤其清晰,有些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紧紧缩在母亲怀里,“哇哇哇,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要爸爸,妈我们回家等爸爸好不好?”
“奶,奶奶,我爸妈呢,他们不是说给毛毛带糖回来吗?!毛毛不要糖了,毛,毛毛想他们回来呜呜呜”
大人们瞬间红了眼眶,被紧紧压制的情绪急剧的翻腾,最后像是爆发一样,先是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身躯,颤颤巍巍的走到村长面前,眼睛肿的像个核桃,“武,武子啊,武子媳妇,你们帮老婆子看着孩子,我,我去带他们回家。”
“嫂子,孩,孩子我就先放这里了,麻烦您了,我,我怕他一个人找不回来了你说咋办?”妇人很年轻,只是农活沧桑了她的面庞,她眼圈通红却强自带着笑容,村长媳妇那眼泪唰的就流出来了,轻轻的应了一声,“哎!”
陆陆续续的有人起身,也有人紧紧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眼中满满的惧怕,村长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脑袋,老泪纵横,老天爷,这都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好人都没好报吗!
大雨滂沱,雨滴毫不留情,丁夜披着雨衣一步步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不时抹掉脸上的雨水,他一声不吭,单薄幼小的身影显得无助,胶鞋上沾满了泥,雨水实在太深,路都被活成了稀泥,行走起来太费力气,忽然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他摔倒在地上,丁夜愣都没愣一下,因为他已经摔倒了太多次了,在熟悉不过的爬起来,伸手将鞋上粘的太结实的泥甩掉,手电光芒越来越暗,丁夜不可遏制的心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爷爷,他……能找到吗?
他心里茫然,身子早已被雨水淋了个透彻,却感受不到一点寒意,眼神却异常的坚定,或者说是盲目的执着,身后传来呼喊声,丁夜有些茫然的回头,眼睛一时受不住刺眼的光芒,他抬起手这了一下,却糊了自己满脸的泥,众人看清,这孩子此时跟个泥人一样,唯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四更!我们跟你一起去!”
“四更!我们一起……一起带他们回家!”
“来!四更叔拉着你!”
“……”
丁夜有些茫然,似乎这些人也要找什么人,他摇摇头,努力的想要思考,可是头疼的厉害,闭闭眼,他的手已经被一双粗糙的大掌拉住了。
雨夜一时间静默了下来,除了偶尔的蟋蟀鸣叫和蛙声,泥水混合的淡淡的灯光,手电也不能一起打开,怕待会儿就没电了,他们的身后一片漆黑,不是闪电落下劈开那背后的黑暗,清楚的显现出,那是一群人,男女老少,齐头并肩手拉着手,雨水顺着他们的身体,暴雨阻挠他们前行,不时还有人摔倒在地,转而就被同伴搀着占了起来,他们的背影一往无前的坚定,在天灾面前他们显得那么渺小,可又有种天地惧怕的坚毅。
“当家的……当家的你在吗?你给我回个话!回个话啊!”
“爸,爸,妈这山怎么塌了,路都没了我们怎么找爸爸呜呜呜”
之前还非常安静的人群此时像是崩溃了一样,哭喊声震天,一个个哭着扑上去,丁夜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往日巍峨高大将近二十米的大山像是商量好了给对方一个拥抱,只是这拥抱气势太强了些,不仅中间的山路消失不见踪影,连山脚下不到一米宽的小溪也被掩埋,上游的水汩汩的流过来,交在一起的山峰看起来有十来米高,宽度……他丈量不出来,丁夜片刻就从茫然中回神,漠然看了一眼在山上哭喊着乱巴拉的一群人,他爷爷不在这里,他爷爷在王庄的王显家,他要去找爷爷了。
丁夜吸吸鼻子,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冲掉了一些污泥,他要找爷爷,他才不跟这些人一起浪费时间,要是爷爷真的有什么事,王显家那边也不会没有一点消息,他要去看个清楚明白。
村长一看他抄小路,大吼一声拉住他,“四更你干什么,这时候这小路能走吗?!你出什么事我怎么跟你爷爷交代,你要去哪儿?”
雨水太大,雨披没多大用了,丁夜用胳膊抹掉脸上的雨珠,他的声音还带着强行压制的平静,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庄稼男人,“村长,我要去王庄,我爷爷在王显家里。”
村长忽然有些崩溃,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这孩子也许知道了,但他不愿意相信,村长狠狠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四更,你爷爷不在王庄,你看到那塌了的山了吗?”
村长觉得自己真残忍,用手电照着那合二为一的山。
丁夜心脏紧缩,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村长,拳打脚踢,眼神凶狠,就像受伤的小兽,他就是不扭头,他要去王庄找爷爷!
村长双腿夹着他的腿,双手使力转过他的脑袋固定住,声音嘶哑带着哽咽大喊,“四更你看着,那座山,那座你那些婶子们在那儿哭喊的地方,你爷爷,你爷爷就在那下面!你爷爷在那下面!”
“骗子!你这个骗子!我爷爷在王庄!”丁夜扭头摇着身体,双手去捂他的嘴巴哭喊,眼中带着哀求,他不相信,“村长你不知道别胡说,我爷爷不在这儿!真的不在这儿,他不在这儿……”
村长忽然抱着丁夜跪在泥地里,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他不能让这个孩子去送死,林叔对他们村子里有大恩,更是救过他儿子一条命,换个人他也许就不管了,可是这孩子不行。
丁夜忽然眼前一亮,那是下午来他家的那个女人,她是来给自己送消息了吗?爷爷一定在她家里,他还要和爷爷一起等寻哥哥回来,爷爷不会有事的,“村,村长,你看那个人跟王显一起来的我家,你问问她,爷爷肯定在王庄呢。”
村长起身扭头,看着那个双眼无神的女人心里一阵发酸。
丁夜张张口,忽然就有些怯了,他怕,怕什么?他不想多想,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想问什么,可是他问不出口,万一……没有万一!丁夜咬咬牙,看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女人,眼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和惶惶然,“婶,婶子,我爷爷夜里咳嗽了吗?我给他准备的药他喝了吗?”
丁夜手心里都是汗水,顺手紧紧握着雨衣,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好像这人的一个答案就能让他一线天堂,一线地狱。
女人张张嘴,丁夜一瞬间分不清她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然而下一刻,‘噗通’一声响,那个女人直直的跪在了他面前,‘嘭,嘭,嘭’三下泥水四溅,说话好像喉咙间装满了石子,硌的满是血泡,“四更……对不起,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咔擦’震天的雷电劈下,丁夜猛的一震,木然的看着跪在眼前的人,半晌方说,“……我爷爷又不听话,我不在他就不吃药对不对?他嫌麻烦,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是医生,可他就是不喜欢喝药……”
丁夜一步步后退,女人泣不成声,“四更对不起,是婶子一家对不起你,我那弟媳妇昨天半夜才生下孩子,开始雨小一点,林大爷要回去,然后我们就让显子骑车送他回家,半,半路上车走不动了就推着车走,林大爷身体不好我们都知道,这王庄离你们村远,雨越下越大,走路起码要四个小时,到这里也要三个半小时,谁,谁知道这山,这山就塌了,塌了啊,两个人,都,都没回来,回不来了,他们回不来了,显子回不来了,林大爷也回不来了,四更,你还小,我们以后肯定把你当亲儿子待,四更婶子一家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
女人的惨哭声不断在耳边回荡,丁夜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倒,双眼木木的,他知道的,在见到村长的那一刻他就有不好的预感,知道他一直不肯相信,在村长家,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可他怎么能相信,爷爷昨天还跟自己说话呢,他骗着自己,他跟村长无理取闹,他要去王庄,只是他不肯相信事实,可是这番话就像是清心咒一样打进他的耳朵,由不得他不信,爷爷真的……被埋在山下。
丁夜忽然起身,他竟然坐在山边,他怎么能坐在这儿?他的心脏被像被人狠狠的攥住想要捏碎,他急促的喘着气呼吸困难,他想要跟其他人一样嚎嚎大哭可是张张嘴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他想要流泪,可是怎么也哭不出来。
丁夜大张着嘴巴粗喘,好像下一刻就背过气一样,村长被吓住了,不停的拍丁夜后背,“四更,四更呼吸,呼吸,用鼻子呼吸,慢慢吸气四更……”
丁夜的情绪缓缓的被他收敛起来,他挥开村长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有些踉跄,拿过旁边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铁锹,顺着山脚就开始挖土,混合着泥水重量增加了不是一星半点,村长看不下去,被大山压在下面生还的希望可以说是没有,但扭头一看,这样的人太多了,只是这么个孩子格外的显眼。
丁夜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大雨还在继续,最后握着铁锹的手有些使不上力气,抬起一看,满是血泡,他有些痛恨的将铁锹扔到一边双手开始扒,他怎么能这么没用?爷爷就算被压在山下,也不一定,不一定……
丁夜不敢想,他整个身子趴在山体之上,双手快速的动作,逐渐挖出来的泥都泛上了血色,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毫不停歇,渐渐地有人离开,有人劝丁夜,但丁夜完全听不到,他相信爷爷还在等他,爷爷会没事的,爷爷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没有好报呢?他想不通,双眼憋成了赤红色,死死的盯着前方。
越来越多的人回了家,村长看着丁夜的背影眨眨眼,眼睛疼的厉害,他这辈子都没有像今晚这样流这么多泪,身子有些麻木,他缓步上前拉住丁夜的袖子,看着小孩那血肉模糊的双手,“四更,咱回吧……这山,十几米高呢。”
丁夜再次甩来他,而他们的动作这样反复好像再也不会停下来一样,最后还是村长妥协了,他默默的拿起了铁锹,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犹自跪着怔愣的女人,三个人好像雕塑一般。
“小夜……”磁性低哑的男声自身后传来,丁夜一愣,不可置信的停了动作,这声音太过熟悉,而会这么叫他的也只有一个人,他缓缓回身,抬头看着那个即使在雨中也俊美的一塌糊涂的男人,他的打扮那么陌生,可是这个人是他最熟悉的寻哥哥,那些陌生完全不见踪影,丁夜瘪瘪嘴,吸吸鼻子,伸手指指身后的那座山,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跟家里人撒娇的孩子,“寻哥哥,爷爷在那里面,可是……我们明明说好一起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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