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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灾银(六)
寂静,鸟雀振翅,树影摇曳。
顾云山轻笑不止,面对她心如铁石,“有意思,揽月楼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先说说为何要拿月浓的性命换二十万两灾银,她的命几时能值这么个数?”
舒月乔道:“值与不值暂且不论,你只需答可遇不可。”
“好得很。”生生死死他全然没所谓,一双眼淡漠到了极点,不似人间物,“买卖既成,该你拿出诚意来,说吧,灾银究竟在谁手上?”
“顾大人位高权重,小女子位卑身贱,强弱之分一眼即知,却该是我向大人讨诚意。”
顾云山没好气,“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舒月乔当他孩子气,换了长辈似的口吻,哄他说:“我人在大理寺,顾大人还怕我长了翅膀飞出门去?”
“我只怕你从始至终就是谎话连篇,你要取她性命,只管去,我不拦着。”
她噗嗤一声,掩嘴笑,眼波于灯下流转,暗自销*魂,“如澜真是爱为难人,余姑娘那顶天的身手,我要如何才能取她性命?我既说出口,自然是要如澜你亲自去拿。”
“你是何意?”
她捏着绣帕,轻声细语道来,“我要你亲手杀了她,取她首级予我当绣球玩儿,你说好不好?如澜哥哥。”
她双眼沉沉似无垠深渊,无声之间令人心生惧意。他对上她的眼,同时看透她的笑,“二十万两灾银于我而言可有可无,倒是想问问你,谁给你的胆子敢孤身前来与我要价?”
“这些事情从来由不得你,圣人指了你的名,你就得管到底。是轻松脱身还是灾祸四起,全凭你自己。我说了,我只要如澜去杀了余月浓,让她束手就擒对你而言轻而易举,又何必如此推辞自寻烦恼呢?”
“你仿佛什么都知道。”他眯起眼,杀心已燃。
舒月乔笑道:“原我一个字都不想听,偏老天爷让我知道,我也没奈何。”
她将视线自他面庞移开,静静望着门外空旷寂寥的庭院,有十二万分的耐性等他斟酌,“你慢慢来,进京报信的驿官还在路上,我与你都等得起。”
前一刻低眉深思,过一时豁然开怀,他笑得恶劣,略略弓起腰背告知她,“你逼我进退,我这里倒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愿闻其详。”
顾云山道:“无他,撬开你的嘴,让你亲口说。”
舒月乔略略惊讶,过后却当他玩笑,轻轻揭过,“对我用刑?如澜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大理寺刑求之名威慑京师,一百零八道刑具一道道试下去,还看舒姑娘能撑到几时。”
“你——”
“我如何?到今日你才晓得我六亲不认的名声不成?”
她深藏恨意,咬牙切齿,“你当真如此爱重她?”
他成竹在胸,慢行慢语,“要动余月浓,得大理寺锦衣卫倾巢出动,而你恐怕熬不过第三道刑,我这人懒得很,你既在此,便不必多费功夫再想其他,先拿下你再说。”
她心惊,继而苦笑,“如澜原来如此无情……”
他笑问:“我无情,你今日才知?”
他唤一声“阿辰”,少年即刻闪现在杨柳树下,也就是蝴蝶振翅的功夫,他已到她身前,手上跟一根又粗又短的小木棍,看起来滑稽极了。手一扬,点中她肩上穴道,舒月乔便动弹不得,只能拿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睨着顾云山。
顾辰还在赌气,恨她恨得彻底。顾云山站起身,慢慢向她走来。“便是锦衣卫诏狱出来的,在我这里也难挨过十二个时辰,舒姑娘是揽月楼的当家人,我倒要看看无所不知的揽月楼出尘脱俗的舒姑娘能熬多长时日。”
侧身对顾辰,“带走。”
刑房就设在大理寺刑狱第一层,方便往来,也好让下面关押的重刑犯听一听,松松皮、收收心。
看守一层的刑狱官一长从酒桌上醒来,醉醺醺路都走不稳,对上顾云山也不见敬畏,只管去看不喊不叫的舒月乔,口中说着:“稀奇稀奇,今儿居然有娇客上门,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可算让我等着了。小娇娇,叫什么名儿,犯的什么事儿?说出来,让哥哥好好疼你一回。”
这人本有一副周正相貌,却偏偏抖落出一身淫*邪,没得让人恶心。舒月乔一眼也不想多看,心中怒只向顾云山倾倒,“他如此折辱于我,你就只管在一旁看着?”
“折辱?”他兀自好笑,随随便便找一只脏兮兮条凳坐下,任其余人将她绑死在刑凳上,冷眼看着,无动于衷,“想来你还未曾见识过何谓折辱,你那些姊姊妹妹可就见得多了。”
她似乎动容,眼中带泪,哽咽道:“我心里明白,我是该多谢你。”
“别,千万别。”他吊儿郎当模样,更让人心慌意乱,“只求你早早忘了我,也少害我几回。行了,说吧,谁让你来的,别真让夹棍毁了舒姑娘一双抚琴作画的手。”
舒月乔环顾四下,同样勾起嘴角,并无后悔一直,“你以为我只是孤身前来?你身边人每一个你都是忠心不二?想来你不久前吃过一次教训应当学着警醒才是。”
顾云山道:“怎么?还要唱一出反间计?”
“你信吗?”
“我什么都信,唯独不信你。”
舒月乔道:“我若多说一个字,当即就是死。如澜舍得?”
顾云山道:“你死了,我落个清净。”
“我死了,灾银就成了无头公案,你半点线索都没有。两省饥荒,灾民遍地,你要如何收拾?”
他嗤笑一声,不屑道:“我顾云山不过区区大理寺卿,并非内阁首辅,天下的事自有圣人来管,轮不到我插手。”
舒月乔却道:“莫非如澜不想知道我背后是谁?是谁对你了若指掌,又是谁在你身边安插眼线让你思来想去也无头绪?是谁……主导你一生……”
“想知道又如何?你是解谜人?谁信?”
石头生出裂缝,有一就有再。各个突破,步步为营,不怕他不低头。
舒月乔笑了,“只需再等一等,稍稍缓上些许,自当有天命始然。”
“装神弄鬼。”
一长打个酒嗝绕着舒月乔转圈,一手摸索着长满胡渣的下巴,琢磨说:“大人何必与她夹缠,先来一个‘登高看远’,再寻一钞酒醉仙乡’。任她是铁打的身子也得服软,那时候问什么说什么。”
顾云山想了想,竟然点头,“你说的在理。”扬一扬手,就要上刑。
舒月乔面色骤变,恼怒之时正欲开口,萧逸忽然出现在一层,急匆匆告知顾云山,“宫里来人了,大人,圣上宣您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舒月乔展露出释然的笑,望住顾云山,半是了然,半是挑衅。而他低眉不语,吩咐顾辰,“看牢她。”一抖袍子领着萧逸走出血迹未干的刑房。
顾辰听对顾云山从来是言听计从,他吩咐他“看牢”,他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死死盯住她,还有气,“(骂她两句)”
舒月乔只当没听见,她回望身侧,一台台刑具不重样,每一处都沾染着未能洗净的血,“听闻大理寺刑房,墙壁恨不能四寸厚,是实心的砖,怕只怕审问起来声音大,打搅了上头享乐之人。”
一长又回到酒桌上,抱着酒坛子做梦,半醒半梦地答她,“你知道就好,大理寺不是谁都能出的去的地方。”
“一长……”她呢喃道,“下面还有六个。”
顾辰道:“个个都比他厉害!”
一根竹筷飞过耳边,饶是顾辰这般灵巧的身手也要惊出一身汗,而一长仿佛自始至终不曾挪动过,依然抱着酒坛背对他,口中叨念着,“小孩子家家少胡说八道。”
醉与不醉之间,不过是愿与不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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