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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廿日,又是一个朝会日。这一日风杂寒霜,一大早老天爷就阴沉沉拉着个脸色,活似被人欠了百八十万贯钱。汴河上早起的脚夫们忙碌奔走,呼出的白气如升腾雾意。东华门御道两旁的花树被吹秃了枝桠,“嘎嘎”作响可怜兮兮,连它黄澄澄的枯叶也“扑簌簌”落在待漏院外的小摊上,恶作剧般遮盖了人家商贩的酥蜜食和香糖果子。
这天气搁在以往,舒窈是该窝在暖阁里吃茶玩耍或是在被窝里酣然睡眠的。不过今日不同,一大早,她就被姆妈从床上唤起,洗漱净面,穿戴整齐。被抱进绣帘繁复的马车,跟随她母亲往皇宫而行——她得请罪去,为了咬太子那事。
那事说大也大:敢伤国之储君,岂不是目无王法,欺君罔上?说小倒也小:稚儿无知,何况女娃娃年方六岁,孩童间玩闹,哪能当真?
如何区处,端看人家“受害者”爹妈的意思。太子的爹妈会怎么处理这事?谁也摸不清楚。别看舒窈是郭家老来女,自幼娇宠。被她咬的那位可比她还金贵呢。
官家赵恒早前一共生养了五个皇子,一个没成,全部夭折。眼看人到中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老六。真真是千顷地一根苗,满朝文武都恨不得把太子当佛爷供起来,生怕他冷着热着,磕着碰着。尤其是官家,更是个宠儿子宠得没谱没溜儿的人。大宋祖宗有训,要后人以俭立国,官家他倒是秉承祖训,不修宫室,不建豪陵。可生活作风上这么勤俭节约的一个人,一碰到儿子的事立马就昏了头,铺张浪费、豪奢富贵简直不在话下。
民间有谚“包子”是“保子”。赵祯出生那年,中年得子的官家喜不自胜,逢人便发喜钱,发了一个月还不过瘾。满月酒宴请文武百官,被端上桌的喜包子,一口咬开,里头裹的都不是肉馅,而是一粒粒明晃晃的黄金珠!等到孩子大点儿,能跑能跳不爱穿鞋了,官家宠儿子更不得了:不穿就不穿吧。朕儿子想赤脚怎么了?大不了朕给他铺地毯!于是厚厚的波斯地毯就从皇子寝宫一路延伸到他可能出现的所有宫殿。任他如何玩闹,都保证不会被扎了脚,过了凉气。就这还不算完,这位那死儿子死怕了的父亲,唯恐小儿子步哥哥们的后尘。金銮殿上力排众议,难得强硬,靡费八百余万钱,征夫十万,在东华门内敕造玉清昭应宫侍奉天帝!只求天帝显灵,保佑他宝贝皇嗣平安长宁!
摊上这样一个疼孩子的主儿,您把他儿子给咬了?那后果就跟拔了龙须差不多吧!
很不幸,舒窈就是敢动龙须的那位。
那天前脚送走皇家父子,后脚舒窈就把咬人的事一五一十跟她大伯和爹爹说了。
一个六岁奶娃娃以一种“今儿我咬了个人”的清淡口吻将僭越之事缓缓道来,愣是让郭守璘跟郭允恭两个在朝堂摸爬滚打大半生的老臣惊出一身冷汗。
兄弟俩都来不及多想,回头就钻进书房,连夜商议,写了请罪折子递往御案。
折子递上去,隔了两天也没动静。石沉大海似的,官家那里一点儿反应也没给。倒是第三天,宫里刘皇后派人往郭家传话,宣召外命妇夏氏携女入宫,叩拜国母。
叩拜国母?这是好事!
皇后刘娥跟他们家多少还算是正经亲戚。他们舒宜的婆家姑母正巧是刘娥的娘家嫂子!从这层算,刘娥也不会对自家姻亲下狠手。
舒窈的第一次皇宫之行也由此变得没那么严肃紧张。
大宋汴京宫沿用五代宫殿,稍加扩建。占地和规模比汉唐宫室逊色很多。加上前几年荣王府失火,大火冲天难抑,不光烧了荣王府及周围五所王府,还殃及皇宫与之相邻的承天门、仪鸾殿和秘阁史馆等一大排建筑,连大臣上朝待的朝元门东角楼和朝堂都没幸免。玉殿朱楼眨眼成灰,雕梁画栋顷刻崩塌。官家对此心烦恼火得肝疼胃疼。可是,回过头来,他也没提再造新宫。烧坏的地方修复修复,该怎么住还怎么住。
在对待自我这方面,官家赵恒有着难能可贵的艰苦朴素。
从应门进宫,舒窈跟她母亲被身穿灰黑宫衣的太监引领,一路前往明仁殿。
头一回觐见国母,来前家里人将要注意的事项对舒窈叮咛了好几遍。路上,侍从宫人又吊着蚂蚱脸一丝不苟地把宫规复述给舒窈。舒窈暗暗听着,垂眸抿唇,一副认真样子。若是不注意她藏在袖中绞成团状的手指,任谁也看不出这小人儿内心的紧张。
到了明仁殿,舒窈跟在母亲身后,低眉顺眼趋步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千秋。”
她声音轻缓,奶香稚气里又透着超脱同龄人的淡然,让凤座上的皇后不由挑了挑娥眉。
这位皇后是个很美的女人,一双秋水丹凤目,两弯柳梢入鬓眉。粉面含威,顾盼有仪,年过不惑依旧绰约明艳如光环耀眼。
舒窈对她行礼毕,听她悠然淡雅地开口:“小丫头,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话语柔和,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如清泉下石,白浪击岸。
舒窈恭谨上前,垂首敛眉,只听皇后发问:“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回娘娘的话,臣女郭舒窈,今年六岁。”
“六岁?可曾开蒙?”
“九月开蒙。至今两月有余。”舒窈静静地望着自己绣鞋前端,想了想又不疾不徐补充,“先生正教臣女识字。”
开蒙不足三月,才是一个刚刚识字的娃娃。哪里懂得上下尊卑,君臣有度?便是当真做下僭越事也必是因为孩童玩闹,无心之失。
话中含义隐晦,却逃不过刘皇后的眼睛。
‘好聪慧的一个丫头。’
刘皇后默默望着舒窈,眸底闪过一丝暗芒:“那日你因何事与太子闹不愉?”
她骤然发难,问题直指舒窈心虚所在。
舒窈怔了怔,也不再牢记家人嘱托。一语不发撩起裙裾,不推辞,不狡辩,“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脑袋乖巧巧任凭发落。
刘娥眼梢微扬,侧目转向夏氏,唇腮含笑:“郭夫人,令爱可真让本宫开了眼界。从小到大,尚无一个人敢对太子这般。”
夏氏闻言惶恐,战兢兢躬身低头,连连请罪。
“算了,孩子难免顽劣。又不是什么大事。快起来吧。”皇后淡笑着挥挥手,立刻有宫女上前将舒窈扶起。刘娥的手缓缓搭上舒窈肩头,舒窈只觉她抚摸着她的耳发,声音慈蔼地对她说:“本宫知道你非有意,本宫还知你今日忐忑,未曾用过早膳。”
舒窈心头“咯噔”一跳,差点抑制不住自己抬眸看她的欲望。
“偏殿暖阁备下了糕点果食。你可愿去尝尝?”
虽是问询,话出口却就带了不容拒绝的强势。
舒窈抿了抿嘴唇,声音细缓:“谢娘娘赐食。”
刘皇后这才直起身,面带微笑对一个宫女吩咐:“阿映,将小姑娘带去暖阁,好好伺候着。”
她说得这样理所应当,竟让舒窈一时间摸不着究竟该如何应对,只能跟着那位唤作阿映的宫女一步步走去偏殿。
到暖阁,桌案上早已摆好一碟碟时新花果、香酥蜜食。连舒窈爱吃的离刀紫苏糕亦在其列。
舒窈蹙着眉,尚未动作,目光只无意间扫了下金丝梅糕,下一瞬那糕点就被阿映夹到了她面前。
当真是周道贴心,伺候到嘴边。
“郭二娘子,可是觉得这糕点不合口味?”阿映见她不动,不由疑惑。
舒窈眨眨眼,边摇头边用手帕拖着点心,开始小口小口咀嚼品味。
到底是皇宫的东西,虽不如外头接地气,但胜在精致,入口甜滑,嚼劲筋道,也别有一番风味。
糕点吃到一半,舒窈倾身掸掸裙上的碎屑,手还没放下,就听廊下一阵跑动声,紧接着门口传来问礼声:“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殿下?
舒窈“噌”地转过头,惊愕无比地望向门边:她就说好端端皇后怎会在暖阁赐食?原来是因太子每日会来此小歇!
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咬了谁自然就得对谁赔罪!皇后在这点上,当真一点也不含糊。
舒窈听着响动站起身,静静立在桌前,恭候她要致歉的那位殿下。
他进来时,穿着天青色太子常服,玉冠温华光润,袍底滚银镶边。山河满袖,日月在肩。
原本就生了副好皮相,这会儿又衣冠周正,气度俨然,倒比舒窈第一次见他时多出许多皇家气魄——这打扮应是要向皇后请安的。
只是……
舒窈将目光缓缓移到他衣摆,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敢情传言竟是真的!太子殿下还真是个不爱穿鞋的主儿!
注意到她目光,赵祯一愣,低头瞧下脚丫又几步迈至舒窈跟前,面有欢喜,好像对前事全无芥蒂。
“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他还带点含糊声。比前几天口齿清晰许多。想来是前阵子豁着的门牙快长齐了。所以,讲话也不矜持着像初见时那样,舒窈说三句他都不接一句。
“我来请罪。”舒窈仰头看看他,轻声提示,“你忘了前几日我咬了你?”
太子爷愣了愣,密长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心中不愉:“请罪?多大的事儿?哪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
他是个心宽又容人的储君。即使被她唐突,他也未曾告状追究。不然以官家对他爱重,怎么也不可能发生郭府人进宫,官家却面都不见的事——至少,官家会过来看看何人伤他皇子!
而如今这样,只能是……
舒窈小步走到他椅子前,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白玉九连环,背人悄悄递与他:“这个送你。”
赵祯挑眉掂下手里东西:“它是你的赔礼?”
舒窈摇头:“是谢礼。谢你不曾将被伤之事告知官家。”
赵祯诧异看她,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舒窈点点自己脑瓜,嘴角带起丝狡黠的笑:“我猜的。”
这两年,官家怠政。朝臣折子只要不甚重要,都由刘皇后代天批阅。郭家请罪折子根本不会被呈报御前。适才明仁殿觐见,皇后虽有言辞敲打,但却不曾真正责怪。说到底,还是她承了他的情。
“猜的?”赵祯怀疑地看看她,没等深究又被她身后碟子里剩的半块金丝党梅吸引了目光,“那日我看你在府上也吃这种梅糕。它真有这么好吃?”
舒窈顺着他话,从食盘中取了一块糕点,用手帕托着递他面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你尝尝看?”
她语气太真诚,表情认真又期待,让赵祯都不好意思拒绝。
她曾咬了他,如今又敢这样跟他讲话,应该是不曾畏惧不曾在乎他太子身份。他或许……也可以将她当小友看待。
赵祯咬咬唇,低头迟疑地看着糕点,最终伸出手,赴刑场一样闭着眼睛将糕点放进嘴里。
“好吃吗?”
赵祯被酸得眉头打结,听到她问,也不出声,只一个劲儿摆手。抄着桌上茶盏猛灌两口才算恢复。
舒窈忍俊不禁:“你要是觉得没胃口,我于你报一段潘家楼街的菜谱怎样?”
“什么?”赵祯一个晃神没听清,下一刻,就见舒窈用淡恬嗓音缓缓说,“官家带你微服的时候不多。下次出宫,你可去潘家楼街上转转,那里美味珍馐尤丰,曹家的旋煎羊、白肠、鲊脯、黎冻鱼头食之难忘。其他地方还有姜豉类子、抹脏、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麻饮细粉、素签纱糖……”
“这些市井之食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你明明也是个娃娃,还长在官宦之家,怎么比我这太子还知民生经济?
“我九哥是个老饕。别看他现在当太学生当得端方,骨子里可不着调。我从会走路就被他带着在汴京大街小巷溜达,专门寻觅各种美食。”
“郭九?是郭审吧?”赵祯微微思考了下,很是精准地确定了舒窈所言是谁。随即,他不无羡慕地望向舒窈,“你这兄长虽行检不羁,待你却够真心。我在宫中从未见过你说的这些。御膳房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舒窈一愣,拿起一枚离刀紫苏糕,捧给赵祯。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市井间也讲究的。九哥说,樊楼的春野菜汤最是豪奢。煨汤的水是专门派人从千里之外的两浙路取来。里头的春菜却是自大名府采购。有人为将汤汁做鲜美,取三个月大的小母鸡鸡舌为食材入羹。一顿饭就需宰杀五十只小鸡。这才是真正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赵祯摇摇头,面带不赞:“太过靡费豪奢,不可取,不可取。”
舒窈偏头:“那什么可取?”
“夫子说:靡有度,过犹不及。”
舒窈手托下巴望向赵祯:“夫子说过犹不及呀?那穷奢极侈岂不是要铸亡国之菜?你说是吧,小哥哥?”
不知有意无意,赵祯总觉得舒窈这最后三个字拖长了腔调,唤得婉转悠远,让他瞬间囧迫得红脸:真是个记仇的小丫头,他都不计较他被她咬的事,她倒好,竟还惦记之前他诓她,自称他是柴家小哥哥的事呢。
明明一个小人儿,记性倒是牢固,灵怪心思一点儿也不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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