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却有波折暗中生(修改版)

舒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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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消息传递飞快,未出仲夏,天子欲从清河张氏,巴蜀王氏等人家择后的传闻便如插翅一般,为消息灵通的执宰辅政们所获。

    一封封向二圣进言的折子飞过中书门下省,雪片一样落到赵祯与刘太后的御案上。这其中有一半仍旧不遗余力地举荐着其他闺秀。另外一部分则不约而同褒誉起名单中所列家门,极言其府女子嘉惠贤德,堪为小君。

    朝中廷议被分两营,一派盛赞天子英明,另一派则伏惟恳请,劝天子三思而行。

    天子夹在中间,似万分为难。而素来决断干脆的寿安宫此次竟也保持了鲜有的缄默。御座珠帘后,摄政的皇太后对所有立后疏奏的呈报皆留中不发,按而不表。态度模糊得让人捉摸不明。

    “你说,太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仲夏时节,骄阳当照,地如炉蒸。

    张府避暑的轩台高建在后园碧波湖上,傍山环水,草木葱郁。湖中锦鲤嬉戏,吐泡游弋。台阁微风徐来,纱帐轻扬。

    宁秀面色憔悴地卧倚在美人榻上,一手撑身,一手执了纨扇,很是愁虑地看着座前人轻声开口,“阿瑶,你莫要担心。好歹官家与你是有多年情谊。纵是外头现在传得荒谬,官家终究不曾亲口承认过。只要太后与官家不松口,底下的臣工们便是叫嚣得再厉害,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

    舒窈侧过头,只是安抚地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将手中剥好的荔枝递送到宁秀面前:“你尝尝这个。昨日才从岭南到的汴京。路上一直用冰喂着,还凉丝丝的,甜着呢。”

    宁秀一愣,蹙起烟眉,一双大眼睛汪汪沁水地望定舒窈:“阿瑶,你别这样。你这样苦着自己,我看着心里只会难过。”

    舒窈抬起手,将一枚雪白荔枝塞进宁秀口中。见宁秀鼓着脸咬了口果子,她才梨涡深绽,眼底盛起盈盈笑意。

    “那名单如何我都不难过,真的。我现在只是生气。”

    “生气?”

    宁秀挣扎坐起,从薄毯中伸出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握住舒窈:“怎么了?可是郭府中也有人对你说三道四?”

    舒窈摇摇头,眸光细碎闪烁,似散落滩涂的晶石:“郭府中可没人有那么大胆子。我气是气他,竟将你也推到了朝前。”

    清河张氏。那是秀秀的家门。

    赵祯一纸迷风放出,却不曾想,牵累到的是她最好的朋友。

    天子选后,那是大宋一等一的大事。连深府妇孺都忍不住论论皇后人选将花落谁家。

    宫中传闻不迟不早,偏赶在这个时节放出,且说得有首有尾。纵是当朝二圣未曾表态首肯,也难保有机心深沉者暗自揣摩,提前疏通国母门路。

    就譬如在这张府。

    舒窈过府探病,一路所经,满耳满脑灌得竟都是张府中人欣喜不已,渴盼圣明选女为后的作派。

    张家上下看向宁秀的目光,像极了多年前,她在金城时,叔祖宗老们看她的目光——明珠拂尘,待价而沽。

    日渐没落的张府就像夕阳的一抹余晖,明知已是西山薄暮,也依旧要苦苦支撑着开国勋裔最后的体面。

    赵祯那一道真假莫辨的消息不光迷惑了朝臣,迷惑了寿安宫。他更让迷惑中的清河张氏看到了重现家族荣光的希望。

    张家的宗长们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的将溺之人,毫不犹豫将主意打到了选后路上,打到了宁秀的身上。

    若自家女儿能角逐后位,母仪天下,那张氏荣光重振岂不指日可待?

    还有什么比一朝国母更尊荣体面?还有什么比家族利益更牵人肚肠?

    一群在世俗责任捆绑下被激昏了头的男人,正如沸油滚锅一样,处心积虑地为宁秀谋划着入宫的前程事。

    他们不会过问秀秀本人愿不愿意,亦不会在乎秀秀是否已有了心上人,更不会留心那所谓的泼天富贵到底需要秀秀牺牲什么。

    舒窈还记得三年前,离京之时,她曾与秀秀论起将到的春闱大比。

    彼时秀秀满脸绯红,面色娇羞。那般模样,春情缱绻,少女意浓。若非参与大比的举子中有她心仪之人,她缘何会如此神貌?

    “秀秀。”舒窈倾过身,紧紧攥握住宁秀的手。两手相贴处,她只觉凉意沁掌,不曾温热一丝。

    这是仲夏的天气,热浪袭袭,她的好友身覆薄毯,却未留住片刻暖光。

    舒窈心中一酸,偏头望定宁秀,目光殷殷,声音里暗藏无尽希冀:“秀秀,那个人,他可曾知道如今的汴京朝局?他可能赶来立时向你提亲?”

    宁秀微微一怔,侧首垂眸,怅然苦涩地低声喃喃道:“他皇差在身,远在复州。哪里是说能回来,就能回来的?”

    更何况,他一届新科进士,在朝中素无根基。便是回来了,提婚了,又能怎样?以她父亲叔父的为人,他们是不会同意将她下嫁与他的。

    舒窈攥她的手蓦地握紧。

    她还记得她从常州回来,二人重逢时,她在宁秀的闺房中看到的那首无题绝句。

    红笺雪面的纸张,透出娟秀无比的字迹,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别离不苦苦相思,入骨情愫知不知?何当化作双飞雁,经番寒暑折柳枝。”

    字里行间,情意绵绵,闺思绵绵。

    宁秀与那人两地相隔,相思长寄,鱼雁不绝。像极了过往三年中的她与赵祯。

    只是那时舒窈不知宁秀思慕何人,倒用手捏着写词的红笺,踮脚将那纸张高高举过头顶,眼望宁秀,面含揶揄地曼声吟哦。

    “好一个‘何当化作双飞雁,经番寒暑折柳枝’。敢问是哪家风流才俊,竟掳走了我家宁秀的春心,让她堪折柳枝?”

    宁秀恼羞不已,折身扑过,就要与她抢夺红笺。被她灵巧躲过,宁秀才不由轻啐她一口,鼓着两腮斥她:“礼部那帮大人们好生地不务正业。身为天子重臣,竟不知催促官家,让他快快大婚。也好将速速你娶将回去,免得把你放在外头,继续为祸四方。”

    笑语晏晏犹在,那时场景却已恍若隔世。

    记忆中,宁秀每每提到那人,眼底眉间总是氤氲无尽柔情。

    她还曾因此玩笑捉弄宁秀,说宁秀以诗词传情,文墨彰彰,莫不是看中的那位是新科的状元郎?

    宁秀彼时只是脸显薄红,烟眉罥罥嗔瞪了她一眼,咬着唇,默默争辩:“在我心里,他就是那届的状元公。”

    她说得认真庄重,好像在陈述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实。

    那种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的心上人有多好的缱绻女儿思,让舒窈至今回想,仍旧恍惚不已。

    她蓦地记起天生二年那场恩科中的波折。

    那场新帝登基后第一场科举。颇具巧合出了个“双状元”。

    同科中榜的进士中,宋氏兄弟皆金榜题名,位列前茅。赵祯青睐幼弟,御笔点了宋祁的头名。然而卷宗封好,递报寿安宫时,太后阅看完毕,以为弟不可列长兄之前。遂将兄长宋郊之名提到榜首。弟弟宋祁屈居第十。

    张榜之日,状元名自然以太后所拟为遵。然而殿试名次的轶事却不胫而走,坊间乡里便皆默认天圣二年恩科,一榜两名状元。

    那位不在皇榜,有实无名,因帝后分歧错失折桂的才俊,而今恰恰官任复州。

    面对复州之人,宁秀心底有几多思念,在面对传闻之下,阖府相逼,她心中就有几多不平。

    同样,看好友郁郁寡欢,忧思成疾时,舒窈有几许愁苦,对赵祯她就有几许怨气。

    她怨他自作主张,将宁秀卷入其中!

    她更怨他凭借她的信任,毫无征兆地为她竖起诸多挡箭牌。而这挡箭牌里,宁秀却成了首当其冲之人。

    “阿瑶,其实,我很害怕。”

    在喃喃低语落地后,宁秀沉默良久,终于自榻上撑身坐起,秋水双瞳盯着舒窈,目光惶惶无依,单薄的肩头似承受不住衣衫重量般。

    “我害怕那传闻成真。每每看到府里这些人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便总会惊梦。梦醒来后,枕上濡湿,我却无论如何回忆不起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梦里我处在一个很漫长很昏暗的地方,像空旷寂寥的一栋大房子,我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选郎,没有你,亦没有我的母亲兄姐,夜幕来临,那栋房子像择人而嗜的兽,不管我如何叫喊,都没有人应我一声。阿瑶,我……”

    舒窈不等宁秀说完,便一步上前将她拢揽在怀中。伸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不会的。秀秀,那都是梦,都是假的。你忘了嘛,梦中的事情都是相反的。”

    所以,你不会被人丢你进空旷寂寥的大房子,也不会被人留你一个人留在原地孤孤单单。更不会被人抛进兽口,万劫不复。

    舒窈捉着宁秀衣料的手温柔如初,只是乌亮瞳仁中闪烁出淡淡幽光,在骄阳映照下,如水明眸底下细碎锋芒尽显。

    “秀秀,你适才不是问我,太后对呈送选后的折子留中不发,默不作声,究竟是准备做何什么打算吗?”

    舒窈微微低下头,目光明亮望向自己成护佑之姿的手掌,吐字轻而柔,绵而婉:“她在等待时机,待南方水患彻底平息。常州通判赈灾有功,此次回京述职,加官进爵已在情理之中。到那时,他的女儿入宫为后,自然顺遂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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