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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珩走到半路,却得到从雒阳来五百里加急,才知道朝中出了大事。原来,司马曜接到军报,说张煊跳崖而亡,剩余的龙腾军全部被俘,陈皇后与刘哲也被司马珩带回雒阳来,如今已无人威胁大吴了。大喜之下,他不慎一头从龙椅上栽了下来,当即晕厥不醒。后经御医诊断为中风,虽经全力救治,却仍然依然半身不遂。如今,司马曜病重,朝中等着司马珩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司马珩一听,心中大惊,赶紧将手边的一切事宜交给副将,便日夜兼程赶回了雒阳。待他进了皇宫见到司马曜,才知道父亲的情况远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此时的司马曜,不仅半身不遂,而且舌蹇失语,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过,司马曜虽然病得虽重,头脑还算清醒。看见司马珩归来之后,他便拿出一直放在自己枕边的镇国玉玺,亲手交给司马珩手中,口中含糊地说着什么话,却让人听不清。
司马珩一怔,问道:“爹爹,你这是何意?”
候在一旁的郎中令见状,忙对着司马珩说道:“赵王,陛下这是要将天下子民托付给你啊!”
司马曜听到郎中令的话,口中“呜呜”叫着,连连点着头。
司马珩手中紧紧握着镇国玉玺,看着平日意气风发,威震八方的父亲,如今却躺在床上,事事都要假手于人,心头不禁一阵难受,手中的镇国玉玺,似有千斤之重。他知道,从今日起,整个天下都将压在自己肩上了。
次日,左丞相孙韬便拟好传位诏书,昭告天下,司马珩即位,并于次月择吉日登基为帝。
刘意映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皇宫,而这一回,她不再是大齐的昭平公主,而是大吴的皇后。她自然不能回到自己原来所居的海棠殿,而是住在离司马珩寝宫乾元宫最近的凤仪宫。
许是住惯了海棠殿,刘意映觉得这华贵的凤仪宫还不如自己那海棠殿住着舒服。况且她也觉得,自己住在哪里,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反正除了每月她来月事之时,司马珩住在乾元宫外,其余时候,他都与自己歇在一处。她甚至想,自己若去了海棠殿,他也过海棠殿来住便是。当然,这些都只能暗自想想而已,如此不合礼仪之言,自然是说不得的。
刘哲归来之后,司马珩果然践诺厚待于他,不仅封他为寿国公,还赐了一处大宅,得以食千户。因此,刘意映对司马珩还是心怀感激的,努力让自己将心中一些芥蒂放下,全心对待他和阿慎。
陈瑶君在五螺山受了惊吓后,人一直不是很清醒,因而,她和刘哲并没有住到寿国公府去,而是与田老夫人等人一起住在刘安的平国公府中,由田老夫人亲自照料他们的起居。
司马珩也派了御医定时过府去给陈瑶君诊治,渐渐地,她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人正慢慢清醒过来。
此时,阿慎也有一岁多了,开始学走路了。司马珩的后宫中,并无其他妃嫔,只有刘意映一人,因而,她在宫中也无他事。关于阿慎的大小事,她一概亲力亲为,教他走路一事自然也不例外。
可这小家伙拉着刘意映的手,虽然走得很稳,但就是不肯放手走。上回刘意映强行放开他的手,叫他不走,他没站稳,摔了一跤,从此便再也不敢放手自己独自走路了。刘意映试了几次,拉着他的手都走得好好的,可只要一放手,他便站在原地,死活不肯迈动小脚,挥动着小手,对着刘意映不停地哭叫道:“阿娘,阿娘。”
看着阿慎那可怜的小脸上,满是泪珠,刘意映终究狠不下心,便只得又回去拉着他。这小家伙见刘意映回来了,也不顾自己的眼泪还挂在脸蛋上,便又咧着嘴大笑着叫得可欢了。
想到刘安一岁的时候便可以自己独自行走,而阿慎都一岁两个月了,却还是不能放手,刘意映心里也有几分着急。可司马珩倒是不急,反而劝慰刘意映道,阿慎如此,说明他为人谨慎,堪当大任。
听到这话,刘意映哭笑不得。果然是自己生的娃,怎么看都好?这才多大的孩子,便看得出他能否当大任了?
司马珩却不管不顾,对阿慎简直是疼到骨子里了。刘意映跟他说过几回,让他不可太宠阿慎。他却嬉笑道,让刘意映赶紧再生几个,免得他老盯着阿慎。她便与他玩笑道,让他纳几个妃嫔为他生,没想到司马珩居然当场给她甩了脸。这是两人成婚以来,他唯一的一回拿脸色给她看,从此,她也乐得不再提此事。偌大的皇宫里,她与司马珩、阿慎倒也其乐融融,没有那些烦心龌龊之事。
这日,刘意映正带着阿慎在御花园牵着他的走教他走路。突然有秋霜跑来对刘意映禀报说,田老夫人派人传了一个信儿,让她到平国公府去一趟。
想着母亲叫自己出宫,怕是有什么要紧事,刘意映派人去给司马珩交代了一声,把阿慎交给姚娘与冬雪照顾,便带着秋霜匆匆出宫坐着马车去了平国公府。
田老夫人听到刘意映到了,赶紧出来迎接。
“母亲,何事叫女儿过来?”刘意映拉着母亲的手,急忙问道。
田老夫人抬头看了刘意映一眼,说道:“今日早上,瑶君醒过来之后,便如常人一般了。”
听到陈瑶君终于清醒,刘意映笑道:“那可是好事啊!”
“嗯。”田老夫人重重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她对我说了一些事,我觉得有必要叫你过来听听。”
闻言,刘意映一怔,问道:“什么事?”
田老夫人没有明说,只说道:“你先随我来!”说罢,便转身向后院走去。
刘意映不敢耽搁,赶紧跟了上去。
虽是冬日,但今日却是艳阳高照。刘意映一进后院,便看见陈瑶君正坐在莲花池畔,怔怔地望着一池如镜的湖水,似在想着什么事。
“瑶君,意映过来了。”田老夫人远远地便叫了起来。
陈瑶君身子一震,缓缓转过头来,望向刘意映。此时,刘意映虽然换下了宫装,但一袭蜀锦华服,仍然彰显着她尊贵的身份。是了,她现在是皇后,曾几何时,自己也是皇后,可惜江山易主,斯人已逝,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想到这里,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双眼。慢慢地,那走过来的人影似乎变成了自己,曾经的大齐皇后,她脸上不禁绽出一个凄惋的笑容。
看着陈瑶君又哭又笑,田老夫人吓了一跳,以为她又魔怔了,忙叫道:“瑶君,你怎么了?你还认得我吗?”
陈瑶君忙将面上的泪水拭去,对着田老夫人笑道:“母亲,我没事,只是好久没有看见意映,有些感慨。”
刘意映走上前来,对着陈瑶君关切地问道:“嫂嫂,你身子可是大好了。”
陈瑶君笑着点了点头,叫道:“多谢意映……”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苦笑道,“不,现在应该称皇后娘娘了。”
“私下里,我们姑嫂不用讲究那么多。”刘意映很自然地拉过陈瑶君的手,一脸微笑。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陈瑶君涩然说道。
刘意映知道,陈瑶君也曾为后,如今却要她称呼自己为皇后,她心中定然难受。于是,她笑了笑,又说道:“嫂嫂,以后我们私下见面时,你还是称我为意映吧。”
陈瑶君低着头没有说话。
“以前兄长还在之时,嫂嫂待我如何好,我一直记在心里的。”刘意映拉着陈瑶君的手,动情地说道,“我不想如今与嫂嫂生分了,不管我是皇后还是昭平公主,我都是阿哲、阿安的亲姑母呀。”
听到这里,陈瑶君鼻尖一酸,含泪笑道:“好,意映果然还是与以前无两样。”
听到陈瑶君又称自己为意映,刘意映笑着说道:“嫂嫂,这样才是。”
“对了,瑶君,你把你那日在五螺山听到的事情跟意映说一说吧!”田老夫人说道。
“母亲,究竟什么事?”刘意映好奇地问道。
田老夫人转过脸来,望着刘意映,一脸凝重地说道:“是关于你兄长的死因。”
刘意映一怔,随即心头一颤。刘祯的死,一直是她与司马珩之间的一道鸿沟,虽然她为了阿慎和两个侄子,努力想要将这道沟填平,可是,无论怎么填,那沟依然还是在那里。有时午夜梦回之时,她似乎看见刘祯拉着她的手,质问着她,问她为何忘了杀兄之仇,问她为何与仇人同床共枕,替仇人生儿育女。她好不容易自欺人地将这些隐藏起来,难道,陈瑶君想起什么事,又要将自己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吗。
想到这里,刘意映启开颤抖的双唇,说道:“嫂嫂,你听到了什么?皇兄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耀君仰起苍白的脸,颤声说道:“意映,杀死陛下的人,不是司马珩,而是张煊。”
刘意映一听,大为震惊。张煊?他为何会杀皇兄?她摇了摇头,不相信,说道:“张煊与皇兄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浅,他怎么可能杀皇兄啊?”
“司马珩说是张煊杀的陛下,我原本也不敢相信,可是,张煊他自己都认了!”陈耀君一脸悲戚。
“他自己承认了?”刘意映一愣,问道,“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啊?”
陈耀君浑身一颤,双眼紧紧地盯着刘意映,缓缓说道:“当初,陛下为了阻止你与张煊定亲,毒杀了老敬国公。张煊因为重孝在身,你们的亲事便拖了下来,陛下才将你指婚给了司马珩。”
“可皇兄他为何要杀老敬国公啊?”刘意映问道,“他可以直接把我指婚给司马珩便是啊。”
“你与张煊的婚事,是你父皇定下的。当时太后已经与张太尉议亲了,他做儿子的,怎么能反对?他只有这样做,才能将你的婚事拖下来,再慢慢说服太后改变主意。如若不然,你怕是早就嫁给张煊,又怎么可能嫁给司马珩,帮他打探消息啊?”陈耀君苦笑。
“原来,阿祯打得是这个主意!”田老夫人失声道,“他当初可是对我说,是要保住意映,才让她嫁给司马珩的,不然,我怎么会不顾先皇的意思,取消她与张煊的婚事。”
“可没想到的是,司马珩早就猜到陛下的用意,反而利用意映来骗了他,害得他失了刘氏三百年的基业,身死异乡。”陈耀君抹着眼泪。
刘意映低下头,默不作声,心里却难受到了极点。
这时,田老夫人拉过她的手,长叹一声,说道:“意映,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自怨自艾也无甚用。虽然司马珩夺了刘家的天下,但他最终没有杀你兄长。而且如今他为帝,你两个侄儿还要靠着他的荫庇才能平安长大,你对他也莫要再心存芥蒂了。”
“女儿明白的。”刘意映垂泪道。
正在这时,有婢女进屋禀报说,李夫人在外求见,说想要探望二姑娘。
闻言,田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请她进来吧。”
“是。”婢女行了一礼,走了下去。
刘意映知道,这婢女口中的李夫人,指的便是原来刘祯的贵妃李仪韵。当初,她回了雒阳后,产下一女。在司马珩与刘意映和离后,她曾叫叔父来跟司马珩提起两家结亲之意,却被司马珩断然拒绝。后来,她也就死心了,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一位世兄做续弦。
田老夫人回到雒阳后,念及她那女儿毕竟是刘家的骨肉,不明不白地养在别人家中,怕她受委屈,便让刘意映去跟司马珩说,让他帮忙把那小女娃从李仪韵那里要了过来。这女娃是刘家的人,刘家要她归宗,李仪韵也无话可说,只得将女儿交了出来。可毕竟母女连心,李仪韵也时常会过府来探望女儿。想到血脉亲情是怎么也割舍不下的,田老夫人也不阻止她们母女相见,只要她过来,便让她与女儿相见。
不过,刘意映对李仪韵始终还是有些解不开的心结,听说她要来了,便站起身来,对着田老夫人说道:“母亲,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宫去了。”
“你回去吧。”田太后不舍地看着女儿,嘱咐道,“路上小心些。”
“嗯。”刘意映点了点头,又安慰了陈耀君几句,也不让母亲相送,便带着秋霜往府外走去。
走到花园中,刘意映与刚进院门的李仪韵,正好撞了个对面。
看见刘意映,李仪韵怔了片刻,然后走上前,伏身行礼道:“民妇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刘意映淡然一笑,免了李仪韵的礼,问道,“李夫人是来探望玉菁的?”
“是。”李仪韵低头回答道。
如今的李仪韵,在刘意映面前,早褪去了当年的骄色,看起来,似乎已与市井之间的妇人无异。可是,有一件事,一直萦绕在刘意映的心中,让她一直不能释怀。那就是李仪韵与司马珩之间,到底是何关系。如果说司马珩与李仪韵曾经两情相悦,可在刘祯兵败而逃后,他为何会拒绝娶李仪韵?如果说这二人之间毫无情意,可在她成亲归宁那日,在藏书室外,她为何亲耳听见这二人之间绵绵情话?
想到这里,刘意映对着李仪韵说道:“李夫人,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不知你是否有空,随我在园子里走走?”
李仪韵怔了怔,说道:“民妇皆听皇后娘娘的意思。”
“那好。”说罢,刘意映转过头,对着秋霜说道,“秋霜,你们就在这里等着,不必跟着。”
“是。”秋霜行了一礼。
刘意映向前走去,李仪韵赶紧跟了上来。
“皇后娘娘有什么话,要问民妇?”
听到身后传来李仪韵的声音,刘意映脚下一顿,便停住。她转过身来,望着她,说道:“李夫人,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皇后娘娘请问,民妇一定知无不言。”李仪韵应道。
刘意映顿了顿,说道:“李夫人,在我与陛下成婚前,你与陛下之间是否曾有过情意?”
听到这话,李仪韵一愣,随即苦笑着说道:“民妇与陛下之间,只是世家交好,从无男女私情。”
“你们之间没有情意?”刘意映似乎有些不信,脱口道,“可我归宁那日,在藏书室外,我亲耳听见他对你说,他心中只有你。”
李仪韵一听这话,面色大变,说道:“皇后娘娘,此事你可问过陛下?”
刘意映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她不是不想问,可她却不敢问他。她怕问了,那层纸戳破了,难过伤心的只会是自己。
听到这里,李仪韵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皇后娘娘还是不要跟陛下说这事,因为……”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然后说道,“陛下他并不知道这事。”
“他不知道?”刘意映一愣,说道,“可我明明听到是他对你说的那番话啊!”
李仪韵忙跪下说道:“请皇后娘娘先恕民妇不敬之罪,民妇才敢告知真相。”
“你放心。”刘意映赶紧说道,“只要你如实相告,我不会因此治你之罪。”
“多谢皇后娘娘。”李仪韵磕头谢恩。
刘意映叫她起了身,又催促道:“那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仪韵似乎有些许的踌躇,顿了片刻,她才说道:“皇后娘娘可知道平湖茶楼有个浑名叫袁百变的艺人?”
“不知。”刘意映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李仪韵此时提起那袁百变,究竟是何意图。
“皇后娘娘去平湖茶楼,听这袁百变表演一回,便什么都明白了。”
听到这话,刘意映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去了便知。”说罢,李仪韵垂下眼眸,“皇后娘娘,可还有其他话要问民妇?若无他事,民妇想去看玉菁了。”
“你去吧。”刘意映见她不肯明说,只好放了她离开。
“那民妇退下了。”李仪韵行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刘意映看着李仪韵慢慢远去的背影,怔了片刻,然后走了回去,叫上秋霜出了门,直奔平湖茶楼。
到了茶楼门前,刘意映并没下车,只叫秋霜先去问问。一进门,秋霜便向小二打听那浑名叫袁百变的艺人。
那小二一听是来找袁百变的,忙笑着说道:“姑娘来得不巧,袁大家刚刚表演完了。姑娘若要听,请明日再来吧!”
秋霜一听,赶紧从腰间摸出一锭黄金,对着小二说道:“请小二哥帮我问问袁大家,可否为我家夫人单独表演一回。”
小二看见这锭金子,双眼直冒光,忙哈着腰说道:“请姑娘稍等,我去问问袁大家。”
不一会儿,小二出来回话说:“袁大家倒是愿意为夫人单独表演一回。不过,这表演费嗓子和费气,袁大家只能为夫人表演一小段,不知道夫人是否愿意。”
“行。”秋霜将金锭递给小二,说道,“那叫他快准备!”
“好咧!”小二拿着金锭,笑嘻嘻地跑了下去。
秋霜便转身出了门,将刘意映请下车。佯装成随从的侍卫一听刘意映要去茶楼听艺,异常紧张,当即打算进茶楼清场。
刘意映怕扰民,又想着应该没人知道自己的身分,听一回戏应该无妨,忙阻止了他们,只带了秋霜和两个侍卫进了茶楼。
小二见秋霜带了一个年轻女子进了屋来,知道她便是秋霜口中的夫人,忙殷勤地将众人带进了后院一间小屋里。很快,有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进了屋来,走到屋中,对着刘意映揖手一礼,说道:“小人袁昂见过夫人。”
“袁大家有礼了。”刘意映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慕名而来,专为听袁大家表演的。”
袁百变微微躬身,说道:“有件事,小人要向夫人说一下。这口技很是废嗓和精气,小人今天已经表演过两场了,精力已有些不济,所以,为夫人单独表演的这一场,怕是比平时短小些。若是夫人有意见,小人愿意退还一半帛金。”
“不用。”刘意映面带微笑,“袁大家随意表演便是。”
“那多谢夫人。”说罢,袁百变又行了一礼,然后走到案桌后,坐下。
桌案上,只放了一块醒木,一把折扇。
小二上前,用一屏幛便袁百变遮住,再将窗户一闭,瞬间屋里便暗了下来。侍卫见状,正在紧张地四处张望,突然,只听到一阵狂风乍起,接着便传来汹涌的波涛之声,慢慢地,有高呼低喊的人声,听起来,似乎是一艘渔船遇到了海浪,船夫们正在与风浪搏斗,将般开进港避险。有人大叫,听起来好像是船舱进了水,船夫们七手八脚地舀水之声,有物件倾倒的声音,还有人死命转舵,有胆小之人心怯大哭,还有人在大声呵斥。慢慢地,船似乎驶入了避风港,那风浪声渐小,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抚掌大哭,庆幸逃出生天。一阵喧闹之后,渐渐地,一切归于平静。
小二上前,撤去屏幛。袁百变坐在案前,案上只有一只醒木,一把折扇。
刘意映愣了片刻,问道:“先前那声音,可是袁大家一人所为?”
“夫人见笑,确是小人一人所作。”袁百变起身拱手道。
“一个人可以发出这么多的声音?”刘意映似乎不敢相信。
“这乃口技。”袁百变笑道。
刘意映心头猛然一动,问道:“那请问袁大家,男子可否发出女子之声,女子可否发出男子之声?”
袁百变顿了一下,说道:“那男子可否发出女子之声,女子可否发出男子之声?”
此话一出口,屋中之人莫不惊异不已。先前袁百变口中所发之音,与刘意映的声音简直相差无几。若不是亲眼看见袁百变的嘴唇在动,刘意映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然有此事奇事。看来,这就是李仪韵叫她来听袁百变表演的原因。难道,那天在书室中,与李仪韵说话的人,根本不是司马珩,而是一个与袁百变一样,会口技之人?
想到这里,刘意映站起身来,对着袁百变说道:“多谢袁大家!”便出了屋外,因为太着急,脚步显得有几分凌乱。
秋霜见状,忙上前扶住刘意映。
出了平湖茶楼,马车便向皇宫疾驰而去。
进了宫,刘意映没有回自己的凤仪宫,而是去了司马珩乾元宫。可到了乾元宫外,却被告知司马珩还在景阳宫里与群臣商议政事。
她当然不好去打扰他,虽然心中急切,只得怏怏回了凤仪宫。还未到凤仪宫门前,便看见司马妍与司马珏姐弟二人往凤仪宫而来。
看见姐弟二人,刘意映忙下了辇,笑道:“阿妍,阿珏,来找嫂嫂有事吗?”
司马妍一见到刘意映,忙不迭地跑上前,拉着刘意映的手,笑着说道:“嫂嫂,我正是来找你的呢。过两日舅父家要有一个赏花会,阿娘同意我去呢?”
刘意映微笑道:“那可是好事呀。”眼看着司马妍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正好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人。
“我选了一身海棠绣花裙,却没有找到合心意的簪子来配。”司马妍对着刘意映撒娇道,“我记得嫂嫂有海棠花簪,可否借我一用啊?”
“当然可以。”刘意映笑着拉着司马妍的手,说道,“嫂嫂妆匣里的首饰,凡是阿妍看上的,尽可以拿去用。”
“多谢嫂嫂。”司马妍大喜。
刘意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看司马珏走了上来,笑道:“阿珏,你不是也来向嫂嫂借首饰的吧?”
司马珏嘿嘿笑了起来:“嫂嫂,我就是来找阿慎玩的。”
司马妍笑道:“他听说我要来找嫂嫂,非要跟来看阿慎。”
“阿慎这时候应该还在睡觉呢。”刘意映笑笑说道,“你们先进屋来坐会儿吧。”说着便把二人带进寝宫中。
进了屋,刘意映将司马妍带到自己的妆台前,指着案上的妆匣盒,说道:“阿妍,你喜欢哪支自己选。”
“好。”司马妍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便打开首饰盒翻找起来。
司马珏却对首饰毫无兴趣,也没有阿慎让他揉搓着玩,因为,他坐在一旁东张西望,甚是无聊。
刘意映见状,便逗他道:“阿珏,你要不要也选一支簪?”
“我又不戴珠钗,先簪作甚?”司马珏噘着嘴。
刘意映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嫂嫂送你一支簪子,以后看见喜欢的女娃,便送她作定情信物。”
“这个就不用嫂嫂操心了,我有东西送她。”司马珏嘿嘿笑道。
刘意映一怔,说道:“你有定情信物?是什么呀?快拿给嫂嫂看看呢!”
司马珏睨了刘意映一眼,哼了哼,说道:“我才不给你看。”
刘意映撇了撇嘴,说道:“我看你根本就没有,说话诓嫂嫂的。”
“我才没骗你呢。”见刘意映不信,司马珏忙从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说道,“大哥跟我说,以后若有喜欢的姑娘了,便送她这玉佩。”
看见这玉佩,刘意映一怔。这玉佩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对了,这玉佩与自己从戴后羿面具那男子身上扯下的玉佩简直一模一样。想到这里,她脱口说道:“阿珏,你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这玉佩是我的呢。”司马珏说道。
“怎么会是你的?”刘意映一把抓住那玉佩,仔细看了看,那上面的雕花确实与自己那枚玉佩无异。她心头猛跳,对着司马珏说道:“阿珏,这明明是我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你什么时候来偷拿的?”
“我没有偷拿嫂嫂的玉佩!”司马珏脸涨得通红,想要将玉佩夺回来,奈何刘意映抓得紧紧的,他忙叫道,“嫂嫂,这真不是你那枚,你若不信,可看这玉佩上面还有我的名字呢。”
刘意映一怔,忙松了手,问道:“你的名字在哪里?”
司马珏揉了揉自己被勒疼的脖子,将玉佩从颈上取了下来。这玉佩是一个圆环形,中间是镂空的雕花。司马珏指出玉佩中心一个小圆孔,说道:“嫂嫂,你看,这圆环里面刻有一个珏字。”
刘意映接过玉佩,仔细一看,果然上面刻有一个小小的“珏”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看来,这真不是自己那枚玉佩。她抬起头来,对着司马珏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阿珏,对不起,果然是嫂嫂看错了。你这枚玉佩,与嫂嫂的那枚真的太像了。”
司马珏从刘意映手中接过玉佩,说道:“嫂嫂,你那枚玉佩是大哥的。难道大哥没有告诉你,那玉佩上也刻有他的名字?”
刘意映一愣,连忙追问道:“你大哥也有这样一枚玉佩?”
“你那枚玉佩不是大哥的吗?”司马珏一脸狐疑地看着刘意映,说道,“当年父亲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青玉,便让人雕了两枚玉佩,我与大哥一人一枚,而且上面分别刻有我们兄弟二人的名字。后来大哥跟我说,他把玉佩送给了人,难道不是给嫂嫂你了吗?”
司马妍听见此话,在一旁叫道:“原来大哥与嫂嫂在成亲前就定了情了?”说罢抿嘴一笑,“难怪大哥与嫂嫂如此要好呢?”
刘意映面色一红,摇头道:“我那枚玉佩不是你大哥亲手给我的。”
“不管是他亲手相赠还是找人转赠,那也是大哥的心意啊。”司马妍冲着刘意映眨了眨眼。
刘意映咬着唇,低下头去。那玉佩是她在那戴着后羿面具的男子身上所得,若这玉佩是司马珩的,那戴面具的那个人,不是张煊,而是司马珩?想到这里,她心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再难以平静。可是,如果那人真是他,为何他一直不跟自己说?
看刘意映低头不说话,司马妍又说道:“嫂嫂,你若不信,将那玉佩拿出来看看,上面是不是刻有大哥的名字。”
想到这里,刘意映豁然一亮。对!先确定那玉佩是不是司马珩所有,才能再说其他之事。想到这里,刘意映赶紧从箱子里找到那装玉佩的匣子。在打开盒子时,她的手指竟然有些发抖,半天才将盒盖揭了开来。
随着盒盖被揭起,一枚青色玉佩便出现在了刘意映的眼中。她紧紧盯着它,想要拿起来仔细看看,却心中似乎又有些害怕,怕上面没有那个字,因而,迟迟不敢动手。
司马妍笑了笑,伸手拿起玉佩,递到刘意映手边,说道:“嫂嫂,你自己看啊。”
刘意映伸出颤抖的双手,将玉佩接了过来,眼睛往玉佩正中那圆形的小孔看去。突然,她心头猛然一跳。那里,果然刻有一个字。
那上面刻的,是一个“珩”。
那戴着后羿面具的人,果然是他!
眼泪一下便从她的眼中喷涌而出。她用手捂着嘴,可呜咽之声不停从手缝中溢出。
看着刘意映失态大哭,司马妍与司马珏一下慌了神。司马妍忙上前问道:“嫂嫂,你怎么了?”
“你大哥,他骗了我!”刘意映咬唇说道。
“啊?”司马妍一惊,“大哥怎么骗你了。”
刘意映将玉佩紧紧捧着手中,只一个劲儿地哭着,却再也不肯说话了。
正在司马妍与司马珏惊慌无措时,司马珩突然进了屋来。他刚忙完,便听人说刘意映来找过自己,就急忙赶了过来。没想到一进屋,便看见刘意映坐在屋中,似乎正哭得伤心,他大惊,问道:“这是怎么了?意映,你为何要哭?”
“大哥,你总算来了。”司马珏像见了救星一般,赶紧奔到他身边,说道,“大嫂说你骗了她,便开始哭了起来,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住。”
“我何事骗过她?”司马珩眉头微蹙。
“就是那玉佩的事啊!”司马珏说道。
“什么玉佩?”司马珩面色微微一变。
司马珏将自己的玉佩举到司马珏眼前,说道:“就是爹爹为你我二人做的,那刻着我们名字的玉佩啊。”
司马珩一怔,眼睛随即便望向刘意映。
刘意映抬起泪眼,也正向着他望了过来。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他面上的神色瞬间便有些不自在了。
刘意映敛住泪,紧紧咬着唇,对着他问道:“那人,果然是你?”
司马珩抿着嘴,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慢慢站起身来,向着他走了过来。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不平静。藏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终于,她走到了他面前,站定。
他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真的是你?”她举起自己手中的玉佩,问着他。
他顿了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意映,对不起……”
话未说完,刘意映便扑进他怀里,用手不停地捶着他的胸膛,大哭道:“你为何要这么做?你,你真是太坏了!”
他一呆,只感觉自己的心一下踏空,却不知要对她说些什么,只放下自己的手,将她搂住。
她大哭道:“为何?你为何要,要对我做了那样的事,然后便再也不见了!”
闻言,司马珩一怔,正想开口说话,却看见司马妍与司马珏姐弟正愣愣看着他与刘意映。他忙对着二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二人先离开。司马妍会意,忙拉着司马珏出了殿。
看司马妍姐弟走远了,司马珩这才耐心哄着刘意映,说道:“对不起,公主,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我们成亲后,你为何也不跟我说啊!”刘意映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他。
“我,我不敢跟你说。”司马珩低声说道。
“为何不敢?”刘意映问道。
司马珩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天晚上,我骗了你,还,还偷亲了你。我见你当时你生气了……你本来就不愿意嫁我,我怕你知道偷亲你的人是我,会更讨厌我,所以,我便不敢告诉你。”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拭着刘意映颊上的泪水。
刘意映咬着唇,说道:“是,我当初的确是不愿意嫁你的。因为,那时我心里有别人。”
听到这里,他正在她颊上为她拭泪的手一僵,眸色不由自主地黯了下来。
她伸出手,将他的僵硬的手捉住,紧紧握在自己手心中,望着他,面上浮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其实,那时在我心里那个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因为,他每回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都戴了一个后羿面具。”
司马珩身体一僵,整个人都呆了。她这话是何意?难道那时她心里的人,便是自己?
她望着他微笑,眼泪却一直不停地从眼中滑落:“虽然只见了他两回,可是,我却一直无法忘却他。因为,他已经在我心里生了根。”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听到这里,司马珩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刘意映狠狠揉进怀里,低下头,寻到她的唇,用力地吻去。原来,在他对她朝思暮想的时候,她也在想着自己。
刘意映闭上眼,承受着他绵绵的情意,仿佛又回到那个中秋之夜,云记香粉铺外,那幽深的小巷中,那轻轻地一吻。原来,那个不知不觉走进自己心中的人,便是要陪自己一生一世的人。刘意映伸出手,搂紧他的脖子,用力回应他。
当他放开她的时候,看到她的嘴唇犹如月季花瓣一般,鲜艳欲滴。他将额头抵在他的眉间,微笑。
她垂下眼眸,眼角眉梢,皆是情意。
“原来,你心里那个人,是我。”他长出了一口气。
她顿了顿,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突然,他想到一件事,忙抬起头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脸紧张地问道:“那你在今天之前,心里那个人,也不是我,而是那个戴面具的人。”
刘意映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他是在吃自己的醋。想到这里,她“扑哧”一笑,说道:“我如今心里装的是谁,你没有感觉吗?”
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她叹了一口气,伸出抱住他的腰,将面贴在他的胸前,说道:“你怎么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呢?我刚嫁你的时候,确实不知道我心里那个人就是你。不过,自我们成亲后,你对我的种种好意,我心里都明白。我对戴面具的那个人,虽然有情,但毕竟只是小女儿的激情而已。而你,却是用温情,一点一点侵入我的心房,从此便赶也赶不走了。那时,我向皇兄告知你回雒阳的行踪时,我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当时我真难受得恨不得立即死去。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自己早已经爱上你了。”
“对那个戴面具的人,是喜欢。对你,是爱。”说到这里,她抬起眼,望着微微动容的他,含泪微笑道:“我刘意映这一生,心里只有过两个人,却不知,这两个人居然都是你。你说,这到底是我的幸,还是不幸呢?”
“对我来说,是天大之幸!”他望着她,浓浓的情意不停从眼中溢出。
“对我来说,也是天大之幸!”她主动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他低下头,轻轻吮住,便再也不愿意放开了。他闭上眼,在心中暗道,很久以前,我第一回看见你的时候,便爱上你了。昭平公主,刘意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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