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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
“你们动作都快些,这些装到车上去,字画花瓶什么的李伯清点一下,给我列个清单就行。”
青禾招呼着下人仆从整理屋子,马上就要离京了,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最终还是没把这花了她两年心血的宅子变卖。
青阳仍在宫中,青禾和穆归偶尔还是会回来住上一段日子。就算是今后不再回来,作为伴读的青阳,日后还是会在京中做官,这个宅邸就留给他吧。
青禾摸了摸信封光滑的表面,心中一抽,想起了从小和她形影无间的青阳,总算是明白了书中所写的离别情。
自此一别,经年不见了,阳阳。
“小姐,都装好了,是立刻就动身吗?”
“你将这封信像往常一样托人送到宫中,”青禾将信递给面无表情的侍从,这是她一贯放心的人,替她送了两年信了,“告诉阳阳,我会给他写信的,到时候还是由你送去给他。”
“是,小姐。”
青禾像是疲倦了一般挥了挥手,“让老陈把马车赶到路上去吧,先去穆府。”
至于是哪个穆府,自然不必多言。在这京城之中,能让青禾多次往来的,除了穆归穆大将军,如今号为英勇的新晋王爷穆归外,还会是谁?
上车前,青禾最后扫了一样她住了两年的宅子,恍惚想起,自从家破,似乎便开始颠沛的生活,居无定所,好不容易在开阳定居,又有了意外,如今也是这般。
“身如柳絮随风飘……”但好在心有所属恰是身归处。
“小姐你说什么?”跟了青禾一年多的柳萍一时没听清疑惑问道。
“没什么。”青禾从她手中取过包袱,“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就好。”
“可是——”
“想去想留随你,留在许宅我依旧会定时给你们拨月钱的。”
“小姐,”柳萍红了眼眶,她是青禾救回来的,没了亲人,如果不是青禾心慈救人,大冬天的也许路边就会多一具骸骨,无人认领,“让奴婢跟着你,奴婢能吃苦,不怕累的……”
“你们都是我带回来的,居无定所的,许宅你们就当做家吧,好好打理,我总会回来的,你们若是有人想走,可以去李伯那里领三个月月钱,算我给你们的遣散费,柳萍,就此别过,好好照顾你们自己。”
马车轱辘轱辘滚动了起来,从宅子里头走出来的一个个人被抛在身后,身影慢慢、慢慢变小,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穆将军府邸离许宅不够是一个街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青禾下车前,望着赶车老陈略显苍老的面容,本想说什么,但老陈却早已明白,先一步抬手阻了青禾话头,自顾自说道:“我一个老鳏夫,无妻无子,小姐要是赶我走了,我也没个住所,不如跟着小姐,好歹做个伴儿。”
“那……以后就麻烦陈叔了。”
“上车吧!”
青禾拉开帘子,朝着窗外伸出了手。
一只麦色的手搭了上来,素白的那只立即握了起来。两手紧紧交缠,一起使劲儿,车外的人便被拉上了车。
一张明媚的笑脸。
穿着黑色素衣的女子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根白玉簪,面无脂粉,眉目英气间自透出三分锐利,拥有介于女子和男子间的俊丽。
一只手伸出,理了理黑衣的褶皱处,青禾微微皱着眉头,“既然辞去官职了,身为女儿家,穿什么黑衣裳,看着跟冷面煞神一样,是想学花木兰么?”
青禾颇为嫌弃地看着手中的黑衣。
“木兰替父从军,战功赫赫不好吗?和我不正匹配?”
穆归笑嘻嘻地抓起青禾的手,凑到唇边厮摩了几番,谈笑间还依稀能看出几分数年前那个二白的影子。
青禾抽回了手,略有些强硬的抽开穆归发上的玉簪,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像是缎子一样黑亮。
“人家花木兰好歹归家脱战袍,对镜理妆贴黄花,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不然你是男人?或者你根本就没把悦己者放在心上,你是哪种?”
青禾掏出木梳,慢慢地梳理着穆归的头发。
这样一把好头发,很难想象是穆归这样战场上厮杀的女将所有。
马车缓缓地前行,不疾不徐,穆归用一种很平和的心态感受着头上温柔的动作,眼神柔软地看着车上一角放着的食盒,想象着里头的东西,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记忆中,她也会帮她挽发,提她穿衣。
“青青……”
“嗯?”
“你会帮我梳一辈子头吗?”
脑袋被不大的力道敲了一下,穆归摸了摸,在青禾看不到的角落里笑得如糖如蜜,眼神缱绻。
“想得美,我还希望有个人能替我梳一辈子,你要敢让我天天替你梳头,我就找个会梳头的去。”青禾哼了一声,手下动作不停。
“可我梳不好,你不嫌弃的话,我给你梳,你要敢不要我,找一个我打一个,找两个我打一双嘶——”穆归一激动下扯到了头发倒吸了一口凉气,青禾在她身后灵巧的挽发,斜插发簪,咋一看,还真有了几分女子的婉丽来。
青禾拍着手,笑称道:“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下次给你做两件新衣裳,黑漆漆的衣服哪里好看,我倒是觉得你更适合浅一些的,衬得五官更柔。”
突然被握住双手,青禾一时间怔住。
“青青,再过两年,等湘儿长大些,我们便去寻我母亲与娘亲,和她们定居怎样?我的娘亲,厨艺可媲美御厨,说不定还能胜你一筹。”
“好啊,到时候来场小小的比赛,你与你母亲做那评判,看看谁更厉害……”
马车忽然一停,青禾没稳住整个人向前倾去,倒在穆归怀里,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怎么了?”
穆归掀开帘子。
路中间一个女子发鬓凌乱,眼角通红,大张着手臂拦在路中间。
要不是驾车的老陈已有了二十几年的经验,只怕这马蹄要在她身上她出几个血窟窿来。即便如此,老陈也是心有余悸。
“小姑娘,快些让开道,我们赶着出城……”
“闭嘴!”
女子尖声惊叫道,老陈一时被吓得闭了嘴。
穆归拍了拍老车夫的肩膀,示意他勿躁。
“我来说吧。”
穆归安抚地拍了青禾的手掌,“你就待在里头,我下去看看。”可她刚跳下马车,青禾就从掀着的帘子往外看,那个女子消瘦的背影,分明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安雅!
“安……”青禾皱起眉头,也跟着跳下车,随着两人走到了前边不远处的大树下,安雅一见到她激动的面色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最终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平静下来,“你为什么要出现!如果不是你,穆归不会违背伦常!她应该找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而不是你一个罪臣之女!更何况还是个残花败柳,连孽种都有了,还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啪。
安雅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手指揩了揩嘴角,似乎愉悦露出了一个笑弧,但眼神更加疯狂了三分:“以你的力气一巴掌都能打掉我牙了吧,穆归,你手下留情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马上转身离开?”
“你……”
毕竟自小相识,穆归眉头皱起,似有不忍。
“做梦!那个高馥雅也是你们串谋好的吧,嗯?到父皇面前抖落了出来,禁闭一关十来天,连殿门都不让出,你们满意了?我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甚至都不知道穆归挂帅离京,连英勇王都不做了,正当盛年陪你退隐山林!你可真是天下女子楷模!狐狸精!”
安雅神情癫狂,情绪激愤之下,声音越来越大,路边来往的人不停朝他们瞩目,青禾扯了扯穆归的衣角,后者侧过头,小小声说道,“马上就好了,你先回去吧。”
但青禾却摇了摇头,“我有点想吃枣糕,你去那边给我买点好么?”她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小摊子,穆归面色犹豫,但看着青禾坚定的眼神还是点头离开。
安雅面带讥讽,“支开穆归想说什么?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让你们离开的,除非我跟着你们一起走。”话音刚落,安雅忽然瞪大了双眼,看着青禾小步小步绕着她转了两圈,不知用意。
“原来堂堂公主殿下,竟然也背德爱上了女子,如此有意思。”
青禾拍着掌,看着安雅猛地一扑,伸出的双手几乎铁钳一般掐住她脖子,如同溺水的人窒息喘不过气来,青禾忍住呕吐的欲-望使出全身的力道握拳击在安雅下颚,喉间的巨力才松了开来。
“不、不咳咳用否认,咳咳我们都明白得很,”青禾揉了喉咙喘了几口气,“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好好问问你自己。”
安雅冷哼,高傲的扬起下巴,下一刻她眉头紧皱,抬手就想要反抗,可青禾却只是从她头上抽出了一根发簪。
“啪嗒”一声,翡翠绿的发簪在地上摔成数瓣。
“你——”
“殿下可能舍弃这满身珠翠环佩,绫罗绸缎?”
“我当然……”
“殿下可能舍弃这宫中锦衣玉食,仆从成群?”
“我能……”
“殿下可能放弃您公主之位,任人对你吆五喝六,语气不恭?”
“这……”
“殿下可会劈柴挑水,洗衣做饭?”
“我能学……”
“殿下,你能让穆归放下身段,装痴卖傻吗?”
“你!”
青禾缓缓靠近气的手指发抖的安雅,挑开她散落的发丝,凑在她细声道:“我能。”
穆归手中捧着一袋新鲜出笼的枣糕,快步走回来,看到青禾显眼发红的喉间皮肤,顿时目含心疼,将枣糕递给青禾,空出手来轻柔抚摸,手下肌肤触之微微发烫,可见用力之猛。
青禾眼神凌厉,一把将手中枣糕捏碎,“既如此,我也不便高攀,青禾在此祝福二位了。”说完转身就走。
安雅从懵然中反应过来喜上眉梢,拉住想要追上去的穆归,“既然她看开了就让她走吧,你还有大好前程没必要——”
“放开!”
穆归怒喝一声,用力一震手臂,不过是三分力道就将安雅抖的倒退三步。
穆归大步跑向青禾,一把拉住青禾手臂顺势将她带入怀中,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死死环着她。
“放开。”
“不放!死也不放!”
穆归嬉皮笑脸凑到青禾脸颊边上用力亲了口,“我不管,是你要把我支开的,我听你的话走了,不管安雅说了什么,都是她的错,和我没关系。如果她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打她是不行了,我皮糙肉厚的,不如打我,好不好?”
穆归举起青禾的手掌,笑嘻嘻看着她,“别气坏了自己身子。”话未毕,手上突然使劲儿,青禾发现她意图也来不及刹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在穆归控制下猛然扇在她脸上,发出一声脆响。
两人的力道相差之大,宛如天壤。
穆归本存了泄愤的心,想让青禾开心,自然手中不曾留力。
动了动发麻的手指,青禾看着穆归脸颊上浮现出来的一个手印,登时心疼的要化了,什么枣糕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两手捧着穆归脸,左右看着,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红肿处。
“很疼吧。”青禾要拉着穆归上车,但却被穆归拉住。
“不是很疼,青青你不生气了吧?”
“你是傻子吗?也不问问青红皂白就给自己一巴掌,你可知我感同身受?”
穆归握着青禾的手,将它从脸上拉了下来,包在了自己手掌心间,闻言笑着挑起眉头,“不管如何,我总是相信你的,既然你想演,我便陪你,不过想让你消气也是真,安雅这一出也是因为我从没和她挑明的错,既然如此,挨你一巴掌揭过此事不算亏,这么算来,哎呀呀,我还赚了呢!”
青禾忍住眼角的酸涩,很配合的笑出声来,眼角余光扫过远处的那颗大树。
树下早已不见了人影,只依稀看到满地玉碎,在日光下微微泛着光。
“我们启程吧。”举了举交握的两只手,青禾看着笑的见眉不见眼的穆归,倏地心软似棉絮,嗔道,“再不走,可赶不到落脚处了。”
“嗯!”
车轱辘又滚了起来,咕噜咕噜的声音混杂在街边吆喝的人声中,渐渐走向了远方。
天边云堆似雪,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新出炉的枣泥糕~~又甜又香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