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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数风情倾盖如故,忆乡梓温侯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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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寒歪头看着他,举起水囊晃晃,吕布才从微怔中回神,接了过来。笑着拍了拍他:“我还以为中原人都喝不惯。你喜欢就好!”
祁寒这才想起吕布籍贯来了。他乃是并州五原郡九原县人,那里大漠草原,汉蒙回满多族杂居,尤以蒙古人居多。应是常常饮马乳牛奶,以此为食。
想到这里,他不禁细细打量起吕布样貌。见他高眉深目,鼻梁笔挺,眉如长剑,目若朗星,并不像蒙古族或鲜卑锡伯族,倒似有几分回族或罗马胡人的英朗血统。
祁寒笑道:“我神往之地有三。西域精绝,漠北朔方,辽东长白。你家乡所兴之吃食,我定然大多数是吃不惯的,但却很愿意一试。毕竟那塞北漠上的风土人情,我一向很喜欢的,有机会你讲给我听。”
西域精绝,乃是新疆沙漠尼雅河畔绿洲上的古城,商贾云集,繁华富庶,后被鄯善取代;漠北朔方,便在内蒙五原郡以西,大漠草原,高天云阔,无限豪情;而辽东长白之地,却是寒峻、凄凉、空旷,白雪千嶂,深冷不可测。
祁寒不经意间说出神往三处地方,都是极端之地。他却并未觉察。多年以来,他压抑性情,其实深心之中并不苟同凡俗,所追求的却是一种出尘绝世、放达疏旷的境遇。
吕布听了两眼放光,十分高兴。勾起祁寒肩膀,拉着他往大树下一坐,道:“好啊!现在就有机会,现在就给你讲。”
说完吩咐八健将之一的侯成,提了几袋未开封的马奶,递给祁寒,又拿出肉干果脯出来,与他对饮。
祁寒抬眸看向远处独坐在玉雪龙身旁的赵云。
玉雪龙正在他身旁吃草踱步。他却安然盘膝,一动不动,坐得笔直。白袍委坠在地,正凝神侧目望着远芳,不知在想些什么。自始至终,未曾看向这边。
祁寒眸光微闪,黯下几分。他默然一瞬,便仰起脖子,干下一大口乳湩。
“马逐水草,人仰湩酪!多喝几口便发现,这东西的口感浓厚,风味特别,甚好。”饮罢他蓦地举起皮囊,一笑。
这马乳有些酒味,不知是否后世马奶酒的前身。他撕了一小块风干肉,慢慢嚼着,左手握起几枚山杏、酸枣做成的果干,边吃边饮,倒能暂忘幽情,也算痛快。
吕布见他并不嫌马乳腥膻,反而赞颂,不由大喜。当即谈说起来,专拣些有趣的草原风光、风土人情来说。又谈及自己年少时弹兔、射雕、驰马、捕狼的诙谐趣事,说到欢畅之处,哈哈大笑,一脸的爽朗豪气。
诸将见了,只觉诡异。
须知吕布此人虽喜怒形于颜色,平日却讷于言辞,不喜辞令。如此滔滔不绝,开怀大笑的模样,几乎从未有过。
祁寒却是刻意转移注意力,不想去看赵云,只得盯着吕布,听他言谈。渐渐也被他描绘的壮阔景象吸引,往往问些难题出来,引得吕布兴致高扬,搅动唇舌,解释半天。吕布也问起他南方风光,祁寒本是南人,又见多识广,当即便高谈阔论,舌灿莲花。
吕布听他字如珠玑,谈吐隽雅,竟是极为渊博,不由暗暗称奇。他在京中也是见过许多宿儒名士的,却没有一个如祁寒这般,天南地北,触类旁通,博闻饱学。吕布暗想:“我只道他是凑巧打赢一场胜仗,徒有些虚名罢了。没想到此子这般年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材,如能为我所用,还何愁立业之难?”当下更起了十分的结交收纳之意。
其实,他从未见过如此俊秀雅致的人物,一言一举之间,却又与迂腐缛节的中原人不同,自带有几分疏狂爽快。吕布打从投军以来,并无十分亲近贴心的朋友。义父丁原乃是策控于他,西凉董卓则一再欺压于他,在他们面前,他不敢放谈言语,生恐一步行差就错,便惹来对方不快;而与部下一起时,高顺、张辽等人又太过敬畏服从,言谈之中总是拘谨局促,只能饮酒作乐,却无法畅所欲言。便是同貂蝉、妻妾等枕边人一起,她们亦是见识浅薄,所爱者不过女红脂粉,妇孺之论,更加难投所好,毫无共同语言。
这会儿与祁寒边吃边聊,不知为何,吕布竟感受到了生平未有之喜。他恨不得将家乡所有好吃、好玩的物件统统搬到对方面前,可以一边介绍一边等待对方品评赏鉴。
“这枣儿太酸,我吃不惯。”祁寒“呸”地吐了一枚果核出来,龇牙咧嘴,将掌心酸枣尽数拨拉出来,放到吕布大掌之中,只留下三枚小山杏。
吕布不怒却笑:“下次让他们渍了糖饴给你。”说罢,自己咬了一口,却觉得腌枣的酸度正好,口齿余香,“可惜我们马快,侍从未能跟上,尚有许多吃食你未吃到。”
祁寒点了点头,暗想这吕布真是个会享受的大爷,怪不得那么钟情酒食财色。
便笑笑道:“无妨,此去徐州,可慢慢吃来。就怕到时将你的东西吃光了,你尝不到家乡的东西要想。”他也不叫温侯、将军,直呼你我,吕布也没在意。
吕布朗笑道:“当我不知,你只吃个新鲜。回头便再请你吃,怕也是不肯的了!”蒙古人待客,向来倾其所有,吕布以汉人自居,向来最重己利,此刻却被祁寒激发出几分慷慨之气来,巴不得他能将自己的存货统统吃光,才觉得到了认同和趣味。
祁寒不置可否,只是一笑,仿佛默认了他的话。
俩人心思各异,却是你一句我一言,相谈甚欢。殊不知在外人眼中,他们这番对饮阔谈,勾膀搭肩,已是聊得火热,颇有几分泼水不入、插针难进之象。
这一坐一谈便是大半个时辰,侍从队伍都跟了上来。吕布吩咐一声,便有人就地支起火架铁镬,熬热了新鲜的马乳,端上了几样干果咸酸,蜜饯糕点。精骑之中有庖厨好手,将猎物整治了,做好几味炊鹌子,烧獐腿,烤野兔,全提到吕布跟前奉上。旁人自升起火堆,随意烤些猎物来吃,一时炊烟袅弥,香气四溢,好不热闹暄腾。
祁寒见瓜果糕点,品类丰富,倒比他之前在北新城宴会中所见丰盛一些。可见这吕布确是个贪图逸乐的,连出门打个猎,都这般讲究排场,东西备得格外周全。
祁寒握着皮囊正要啜饮,吕布忽然劈手夺过他的鹿皮囊子丢弃在地。
祁寒一脸纳罕,却听他道:“既有热乳鲜酪可用,何必再饮冷的?味道已不甚佳,弃之不惜。”
说着,从侍仆手中接过热奶给他。又将部下所奉烧烤野味悉数递来,供他挑选。
祁寒心中暗道,原来吕布这喜新弃旧的品性,竟是随处可见!
他眺了一眼远处的赵云,见他握着水囊独坐,看上去白袍茕孑,形单影只,瞧上去孤零零的。他忍不住眉头一跳,伸手便挑了一只爆炙得金黄流油、皮脆肉嫩的獐腿起身。
孰料,他才甫一动作,赵云竟突然转过脸来,好似巧合又非巧合。二人目光碰撞一处,祁寒心头一震,便是深深一愣。
他一震一顿的空档,吕布已朝张辽使了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拿起半爿烤熟的兔肉,朝赵云走去,笑着递给了他。赵云看了祁寒一眼,也不推辞,接过称谢。
吕布一笑:“是我怠慢了嘉宾。”
祁寒收神,摇头重新坐下:“无妨。他不会介意的。”
吕布挑眉道:“你知他?”
祁寒手指紧紧握住温热的皮囊,垂下眸去。他似是真的思索了一下,微有沉吟,才慢慢“嗯”了一声。
可是,他真的了解赵云吗?祁寒自问。或许,大部分时候,是了解吧。但,若是赵云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他却全然想不到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像对张燕那样,割袍断义;还是再一次逐自己离开?又或者,他根本都不会在意……甚至,他会从此看不起“阿寒”这个人。
祁寒眉头紧皱,脑海静谧,心跳一声接一声的,缓慢,沉滞。
他没敢深想下去,只觉得再多想一阵,便要升起一种窒息般的张惶。那感觉令他难以忍受。
不管赵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这份心情,绝不可能有结果便是了。祁寒心灰意冷地想着,便敷敷衍衍地应了吕布一句。
吕布仰头剧饮之际,斜眸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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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红霞似火,落日余晖。
数十精骑云卷烟腾,驰入郯城西门,一路直奔县第府城。
一回府邸,陈宫便拉着吕布前往议事,将祁赵二人交与管事随意安排了住处。
祁寒居东,赵云居西,两人房间在一个院子正相对着,中间隔了回廊浅苑。也在刺史府中,与吕布所居之地不过数进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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