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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朱小月提着一个篮子刚走进店里,就见顾三娘低头绣着鞋样儿,她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夺走顾三娘手里的东西,轻声斥道:“你身子本就病歪歪的,再不保重自己,我可要请沈举人和婆婆来治你了。”
顾三娘瞅了她一眼,说道:“你只会拿他们两人来吓唬我了。”
三年前,她身中剧毒,本来人都已经踏进鬼门关了,沈拙不肯死心,带着她去寻他师傅谢柏,幸得老天垂怜,竟把顾三娘救活了,只是鹤顶红毒性太强,沈拙和顾三娘夫妇二人在山中一呆就是三年,这期间,他俩音讯全无,蒋家陆续派了许多人外出寻找,全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众人只当沈拙深受打击,心灰意冷之下避世了,谁知就在一个月前,沈拙和顾三娘回到郦县。
顾三娘生了一场大病,身子自是不比从前,略微多走几步路,就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和沈拙回来了,秦大娘不免又惊又喜,先前她们接到来信,只当顾三娘走了,谁知她人竟然还活着。
这些年,珑琇庄的买卖一直是朱小月在打理,秦家都是忠厚老实的人,顾三娘刚回到家,朱小月就要把铺子交还给她,顾三娘自知身子虚弱,哪里还有精力管着铺子里的生意,是以这间铺子就仍旧交给朱小月。
沈拙和顾三娘到了郦县之后,第一件事是写信回京,他们离家三年,心里牵挂几个孩子,此番归来,也期盼着能一家尽早团聚,第二件事,沈拙在县里置了一处三进的宅子,宅子离着秦家不远,他为了照料顾三娘的身子,悉心钻研医理,隐约已成半个神医,这回在郦县买地置产,是打算后半生和顾三娘就在这里安家,至于原先那些宏伟志向,只要顾三娘平平安安,其余的他甚么都不要。
多年没有正经做活,顾三娘一手针线手艺早就荒废了,不过平常的针织缝补还是绰绰有余,今日日头好,她在家里歇了半日,就过来帮着朱小月看店,只因手里闲不住,就动手绣起一副鞋面来了,还没绣完,朱小月便回来了。
朱小月掀开篮子搭的布巾,露出里面一窝夜猫儿幼崽,她说:“我在路上遇到小红,她叫我把这篮子夜猫儿幼崽带给你,这是她特地叫他男儿下乡收来的,炖着吃最是滋阴补气。”
莫小红和顾三娘当年在绣庄一起做绣娘,嫁人后她就辞了工,家里的男人空闲时专在四里八乡收些皮子野物拿到镇上贩买,她得知顾三娘身子不好,便叫她男人掏了这窝幼崽送给顾三娘补身子。
顾三娘收下来,又道:“难为她费心了,下次看到她,一定得好好谢她。”
这几年,她和沈拙住在山上,刚去的头一年,她一直昏睡不醒,跟个活死人似的,就连沈拙的恩师谢柏也说她或许终生不会苏醒,可是沈拙不放弃,用了无数办法,最终把顾三娘医治好了,只不过她这身子也算是彻底败坏了,几个月前,沈拙说要带她下山沾沾烟火气,顾三娘见到了往常相熟的人,心情似乎确实松散多了。
两个妇人闲话几句,就见沈拙迎面走进店里,他看到顾三娘,冲着她微微一笑,说道:“起风了,我来接你回去。”
朱小月一笑,说道:“她出来这么大半日,我猜你也该寻过来了。”
顾三娘抬头望了沈拙一眼,又跟朱小月打了一声招呼,便随着沈拙一起出门。
顾三娘走得慢,沈拙扶着她的手,也慢慢陪她踱着步子,街上的左邻右舍看到他俩,不时搭几句话,有些热心肠的,还会送上一把白菜两根萝卜,待到他们二人回到家里,手里已提了若干蔬果。
沈拙买的这处三进宅院不大不小,靠前的两间屋子打通了,这些日他请了木匠正在打桌椅板凳,邻居看他这架势,试探着问他是不是又要开馆授课,沈拙当时只笑不语,没过几日,四处就开始传言沈拙又要收学生了,这两日,镇上有人看到他,时不时就要打听打听消息。
几年前,沈拙送了学馆,有些家境一般的孩子,就无处读书了,现今他又要收学生,不少人家心里又盘算起来,毕竟沈拙为人厚道,束脩银子收得不多,只要是过得下去的家里,都乐意让孩子多认几个字。
两人回到家里,顾三娘先进到沈拙教书的课堂里看了一遍,桌椅板凳昨日就全部打好了,如今整整齐齐的排着,顾三娘满意的看了几眼,又指着窗户说道:“窗户纸要重新换了,要不然等到日头不好的时候,读书写字很是费眼。”
“知道,过两日就换。”沈拙扶着她回到里屋,走了这大半日,他生怕顾三娘累着,顾三娘坐下后,沈拙又取来熬好的汤药,还贴心的拿出一小碟蜜饯。
顾三娘喝了两口药,她望着窗外,嘴里说道:“你说孩子们甚么时候能到呢。”
沈拙算了一算日子,说道:“要是路上顺利的话,这两日就该到了。”
想起家里几个孩子,顾三娘微微有些失神,她和沈拙走了三年,又没个只言片语传回去,也不知道孩子们过得好不好呢。
沈拙见她垂头不语,已是猜出她的心思,他道:“有吉昌公主照顾,你就别担心他们了。”
“话是这么说,哪能当真不惦记,我们走的时候,虎哥儿刚刚只有几个月大,到时见了,想来都不认得我们罢。”说到这里,顾三娘眼圈儿一红,便要落下眼泪,沈拙见此,连忙将她抱进怀里,又轻声劝道:“你莫要庸人自扰,只要你一切都好,还怕咱们一家人不能团聚么。”
沈拙最不愿回想三年前之事,每每夜里他被噩梦惊醒,摸到枕边人温热的身子,总是禁不住一阵心悸,顾三娘能活下来,他别无所求。
两人静静的靠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顾三娘坐起身,疑惑的说道:“这个时候,是谁过来了?”
沈拙把药碗推到她面前,又道:“你趁热把药喝了,我去看看。”
顾三娘伸长脖子朝外看了几眼,像是心有所感似的,她终是忍不住,走到屋外,刚走进院子里,顾三娘就听到孩子说话的声音,接着,就见两个孩子出现在她面前。
“叶子,御哥儿!”顾三娘看到他俩,先是一楞,随后小叶子抢先冲过来,一把抱住顾三娘,张嘴大哭:“娘,我们可算是见着你了。”
顾三娘一时还不敢相信,刚才还念叨着孩子们,这孩子们就来了,御哥儿走上前,他眼眶含泪,朝着顾三娘行了一礼,喊道:“娘!”
御哥儿的个头儿窜得比小叶子还高,也比小叶子稳重多了,顾三娘拉着他的手,细细的打量着他,流泪说道:“长高了,也懂事了。”
落在最后面的是沈拙,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哥儿,顾三娘只望了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虎哥儿。
虎哥儿望着顾三娘,他奶声奶气的喊道:“娘。”
他们走时,虎哥儿连话都不会说,自然不认得沈拙和顾三娘,这一路,小叶子和御哥儿一遍一遍的教导,让他看到爹娘要喊人,虎哥儿记在心里,是以看到顾三娘,这声娘便叫出来了。
顾三娘心口一痛,眼泪像决了堤似的,沈拙生怕她哭出个好歹,连忙带着她和孩子们进屋坐下,一家人再慢慢叙话。
进了里间,大人和孩子哭成一团,沈拙忙着安慰顾三娘,足足过了大半晌,她这眼泪才算是停了下来。
这时,只待沈拙和顾三娘坐下,小叶子领着两个弟弟,恭恭敬敬的跪下来,给他们两人磕了三个响头。
“娘,你和爹终于回家了。”当日沈拙不听劝,坚持要把顾三娘带走,这些年,蒋府多次派人去找,也没寻到踪迹,谁知就在不久前,家里接到来信,说是他爹和他娘身在郦县,小叶子和御哥儿带着虎哥儿,急匆匆就赶来了。
顾三娘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孩子,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自责,她扶着孩子们起身,说道:“是娘不好,你们受苦了。”
母子几人搂在一起又是一阵落泪,如此又过了半日,沈拙招来万福问话,那万福进屋,先磕了一个头,说起一路的经过,除了在方县遇到大雨耽搁一日,路上他们走的还算顺遂。
顾三娘问万福:“府里的家人都还好么?”
万福垂手回道:“都很好,府里接到大爷和奶奶的家书,公主本来要亲自送哥儿姐儿来郦县,恰巧这时查出怀了身孕,于是便打发小的过来。”
听说吉昌公主有孕,顾三娘很替她高兴,她说道:“那是应当要好生养着,家里别的人呢,锦三奶奶养下孩子没有,柳五婆身子可还结实?”
万福又道:“锦三奶奶今年春上添了一个姐儿,锦三爷十分喜爱,柳五婆年龄大了,身子不如从前,原本她也要跟来,公主得知后劝住了,说是路途遥远,怕她老人家经不住颠簸。”
顾三娘听说家人都很好,满心都是欣喜,正在他们说话时,外面又响起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