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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觉得很诧异,她看过当朝律例,知道杖刑打的是脊背,对于人体来说,脊椎十分重要,衙役下死劲地打王佳,打得王佳脊椎受伤,就此瘫痪在床倒是不奇怪,为何偏又说腰臀亦伤导致瘫痪?倒有些多余,因为只有打板子才会打到腰臀。
她胡乱猜测一番,最后觉得很有可能是府尹衙门不想承担杖刑导致王佳瘫痪的原因,故曰腰臀亦伤,这样就不能怪在杖刑上了。
这是她一家之言,亦做不得准,她也不曾与人提起。
黛玉却是没有在意,而是打点礼物让紫鹃给李嬷嬷等人送去,一是送信,二是道贺,乃因李嬷嬷的丈夫和儿子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在流放之地投效军中,现已立下不小的功劳。
当日林如海救下李嬷嬷及其家人,亦曾派人打点其夫其子,又曾修书一封寄到流放之地,委托在当地任职的同年照应一二。后来李家父子三个投效军中,可巧领兵的将领又是贾代善的旧部,和荣国府颇有旧情,林如海跟贾赦说了一声,不过是一封信寄过去的事儿。
因此,李家父子立功的消息先传到了贾赦这里,然后又递给林如海,别人反倒都不知道。
得知这样的消息,紫鹃也替李家欢喜,如果李家父子在军中戴罪立功,那么他们便有机会脱离罪籍,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也能成为庶民,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
何况,流放之官重新立功而回到朝堂的事迹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本朝便有许多。
李家现今住在金夫人的陪嫁宅子里,依旧是男耕女织,李嬷嬷并婆母儿媳女儿等人都是做针线卖了度日,见到紫鹃,顿时满脸堆笑地站起身。
李嬷嬷于紫鹃也有一师之分,紫鹃见状,忙先扶老夫人坐下,然后又扶着李嬷嬷坐下,方含笑道:“老夫人和嬷嬷千万别这样,我可担待不起。今儿来,一是奉姑娘之命给府上送些新鲜瓜果菜蔬,请老夫人和嬷嬷尝尝鲜儿,二是向老夫人和嬷嬷道喜。”
李嬷嬷笑道:“替我谢过姑娘。倒不知这喜从何来?”
紫鹃遂将李家父子立功这件消息细细地告诉她们,不等她说完,老夫人和李嬷嬷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道:“他们流放到那里,能获得平安,我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再没想到他们竟做了这样的事情。都说蛮夷凶狠,他们又都是文人,不知道吃怎样的苦头,才能在军中立功。偏生我们在这里,相距千里之遥,对那里鞭长莫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紫鹃安慰道:“老夫人和嬷嬷都放心罢,既有这样的好消息传来,必定是平安无事,依老大人的心气本事,说不定很快就会一家团聚了。我们姑娘原说亲自来向老夫人道贺的,但因明儿上契,这两日便不好出门,等明儿见了老夫人和嬷嬷,再来道喜。”
李嬷嬷一面拭泪,一面道:“回去告诉姑娘,请姑娘不必这样。我知道,姑娘说这话,是怕我们顾忌着败落之名,不肯去姑奶奶家见证姑娘认亲。请姑娘放心,我们明日必定到。”
紫鹃答应一声,自回黛玉不提。
次日便是四月十六,紫鹃早早地起来,自己先穿上早已预备妥当的新衣裳鞋袜,今日是黛玉的大日子,她和雪雁等人穿的都是一样的银红绫袄,说是袄儿,其实夏天怎么可能穿袄?不过是家常称呼,上衣都统称为袄,其实就是单衣,说是中衣反倒更贴切,外罩竹青软缎斜襟坎肩,底下系着一条白绫裙子,首饰也只戴耳环、戒指并簪子三样,余者都嫌累赘。
紫鹃自己先洗漱了,然后服侍黛玉起床梳洗,着礼服,挽正髻,戴大钗,此钗绾在发髻正面,是翡翠丹凤朝阳挂珠钗,整块翡翠雕琢出一只五尾凤凰,栩栩如生,凤嘴里衔着一串细细的同料翡翠珠,唯独珠串最底部是一枚红玛瑙水滴坠儿,恰垂至眉心。
红翠交相辉映,格外鲜艳,更兼黛玉的礼服亦是红色。
黛玉生得袅娜纤巧,风流婉转,和她相配的正钗也是玲珑剔透,小巧精致,并非沉稳厚重样式,其余压鬓、挑心、耳环、戒指、手镯、压裙等一应俱全,皆是和正钗同料所出,通体碧绿、晶莹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金夫人酷爱翡翠,见到黛玉这般打扮,虽知她是应季节而穿戴,但心里仍是十分欢喜,毕竟夏季亦可戴白玉碧玉之属,她选择自己钟爱的翡翠,足见对自己敬重。
金夫人也已经知道了娘家送来的好消息,脸上笑容极盛,看着黛玉的神色愈见慈爱。
金家今日大宴宾客,又因黛玉屡结善缘,永昌公主、忠顺王妃、北静王妃等人都亲自过来见证,四王八公向来同进同出,况黛玉又是荣国府的外孙女,北静王妃既来,南安太妃、东平王妃、西宁王妃并诸国君夫人等也都来了,外面又有永昌驸马、忠顺亲王并北静王爷等。
江老夫人虽无诰命,但她是帝师之妻,感念黛玉救幺儿之德,亦随江老亲至,立时便被众人奉到上座,概因外面许多官客都是江老太爷、江老兄弟的学生。
皇族中本来以永昌公主辈分最高,但永昌驸马却是江老太爷的学生。
女孩子中以顾娴为首,凡和黛玉好的都随母而来,心下也暗暗替黛玉感到欢喜。
紫鹃目不暇接,心想这才是正经的大场面,黛玉第一次出席这样重大的场合,又是因她拜干亲而举行,虽是忐忑,但不负李夫人的教导,言谈举止丝毫无错。
人既多,场面未免就有些杂乱,多是相互见礼,唯恐失了礼数,与人寒暄过后,江老夫人拉着黛玉的手不肯放,一面细细打量,一面笑道:“好孩子,我还没亲自谢你呢,多亏你那日仗义出手,犬子才得落得一个平安。”
黛玉连称不敢,道:“王妃已亲自登门致谢,愧不敢当,如今如何当得起老夫人此语。”
江老夫人道:“当得起,怎么当不起?你救了的可是犬子一条命。”
说话的时候,早有跟随老夫人来的下人将表礼送上,果然极丰厚,俱是金玉饰物,琳琅满目,江老夫人犹不满足,只说太简薄,又摘下腕上一对活的羊脂白玉绞丝麻花镯,递给黛玉道:“今日咱们娘儿俩初见,又是你的好日子,仓促之间竟无敬贺之物,这是前儿皇后娘娘赏赐下的应季之物,权作今日贺礼,请千万别嫌弃。”
黛玉知道不能婉拒,忙双手接了,回身奉给金夫人,金夫人便和她一齐谢过。
江老夫人见到金夫人,登时触动心事,问道:“早听说你已寻到令堂,今儿可来了?说起来,我和令堂也是有几年交情,听得她出事,心里着实担忧,偏生长安城距离江南有千里之遥,我这个老婆子远行不得,也未能援手,竟不知如何了。”
金夫人的兄弟李喆曾经在江老太爷执教的书院里读过书,并不是江老太爷的入室弟子,但也以学生自居。当日他追随义忠亲王,替义忠亲王谋划,江老太爷和江老便曾劝过他,与其争夺从龙之功,倒不如中立,无功亦无过,谁知他不听,果然就出事了。
本来,依李家之过,是不可能得到赦免的,是江老太爷和江老向保宁帝进言,说李家是少有的正经人家,虽跟错了人,但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罪不至死,方得一赦。
这件事,除了江老太爷和江老、保宁帝外,别人都不知道,江老夫人也不愿意提起。
金夫人亦不知此中缘故,只道弟侄得赦是当今为君之道,听江老夫人问起老母,忙含笑回答道:“今儿我认女儿,是大日子,岂能不来?本该拜见老夫人,只是娘家身份尴尬,怕冲撞了老夫人,方未敢过来。”
江老夫人摆手道:“何至于此,有我在,谁敢笑话她?”
金夫人听了,方引李老夫人和李夫人前来拜见各位。
李家人早在受邀之列,原不肯来的,然而经不过金夫人和黛玉相继解劝,又得到喜信,人逢喜事精神爽,便都来了,一个不缺。
李老夫人和李夫人经历了这场变故,满脸风霜之色,仍然是进退有度,有礼地拒绝了各人的谦让,安稳地居于末座,不与众人同列。旁人投过来的目光是嘲讽也罢、叹息也好,都没有影响到她们的心情,其雍容风度使得在场者无不赞叹。
虽然李家如今的确是坏了事、落了罪、入了官,但越是有见识的人们越是不会看轻了他们,而今日来的多系这般人物,极少有不知深浅的。
再说,江老夫人尚且如此厚待李家,何况她们。
原因何在?乃因李家人没有死绝,家主并其子仅仅是流放,谁能说他们没有翻身之日?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家是长久富贵还是长久衰败。而且,李家人的教养和气度仍在,他们懂得的侍书礼仪并没有随着他们获罪而消失,这是许多暴发新荣之家不可与之比拟的。
紫鹃看在眼里,惊叹在心里,虽然这些人很多都是认为李家有起复的可能,但更多是因为这些人所具备的大家气派,在这种场合上,像那种直白讽刺嘲笑别人的人几乎见不到。
有人见黛玉和李夫人十分熟稔,李夫人待她也是十分可亲,倒不像是因金夫人所致,忍不住开口询问,黛玉亦无惧流言,坦然地道:“我自幼失母,伴随老父这几年,一直都有聘至家中的李太太亲自教导,方有今日不曾失礼于大家。”
众人不觉一怔,贾母也是吃了一惊,看向黛玉。
金夫人感慨地道:“多亏我这女儿仗义,在我老母弟媳人等落难之际,收留了他们,未因弟媳是犯官之妇而有所怠慢,方熬到否极泰来。我打心眼儿里感激这孩子,可巧我又与她投缘,便向林大人恳请结契,从此以后,她便是我嫡亲的女儿。”
闻听这番言语,众人无不称赞,都说是天赐的缘分,同时也对金夫人这般大张旗鼓认黛玉为女的原因有所了解了,起先许多人都疑惑不解。
江老夫人点头赞叹道:“果然是个好孩子。”
上契仪式是在金家宗祠举行,无论官客堂客都在两处花厅坐着,并未前去。
诸人亲至,便是见证了,无需亲眼看着黛玉行礼,毕竟男女有别,总不能兼顾。
紫鹃也没有跟过去,只有林如海携黛玉随金小碗和金夫人进去,她在心里替黛玉感到欢喜,这表示金家对黛玉十分重视,金家要把黛玉上到金家的族谱。
等上完契出来,至金家正院正堂上,黛玉向金小碗和金夫人叩首行礼,紫鹃忙和雪雁等人奉上早已预备妥当的礼物,皆是黛玉亲手给这对义父义母做的针线活儿,除衣裳以外的所有针线活儿都有,抹额、鞋袜、荷包、扇套、香囊、汗巾等,件件精巧。
金小碗和金夫人回了黛玉一副银碗筷和一把长命锁、一套衣裳鞋袜,紫鹃后来听说这套衣裳鞋袜是金夫人亲手做的,并没有用针线上的人,因是后话,暂且不提。
接着,黛玉又拜见在留在京城中的哥哥嫂嫂。
金小碗长子和次子考中进士后便外放做官了,其媳其子都随之在外,并不在京城中,又因为距离甚远,恐怕送的信此时还没到他们手里,所以只剩三子二媳在家。
黛玉自有亲手做的针线送与他们,他们也都有礼物回给黛玉,以示亲热,黛玉也受了三个侄子的礼,紫鹃忙将三个极精致极小巧的荷包捧给三人,除了才一岁的由奶娘抱着,并不知事,另外两个一个四岁,一个三岁,谢过姑姑,便心急火燎地抽了系子,倒出一对金锞子。
那金锞子不过一两重,指肚大小,原没什么新奇之处,偏生不是常见的花卉样式,而是铸作小小的生肖,一对金鼠,一对金牛,皆是一公一母,金鼠偷油、金牛耕地,活灵活现。
奶娘忙打开小的那个荷包,也倒出一对憨态可掬的小金兔。
金夫人在上面看在眼里,不禁赞道:“好灵巧的心思,从何处想来?这样的小锞子比之笔锭如意、状元及第更觉可爱。”最重要的是,黛玉注意到了孩子的属相,更觉用心。
金家幼子金哲年纪最小,亦最受溺爱,得知父母认女时,最高兴的也是他,逢人便说自己也有一个好妹妹,今日特特预备一份上等的文房四宝送给黛玉,这会子见侄儿们的锞子这般玲珑可爱,不觉十分羡慕,偏生黛玉送他的礼物是一对五彩绣香囊,里头装着驱蚊醒神的香料,并非金银锞子,遂对黛玉说道:“妹妹,什么时候你也送我两个这样的锞子。”
黛玉不禁一笑,道:“六哥哥喜欢这个?随身倒是带了一些金银锞子出来,只不知是否有哥哥的生肖,我记得哥哥大我三岁,是属牛的。”
不用她吩咐,紫鹃便捧上装金锞子的一个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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