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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远道:“回皇上,还有。”说着,又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几份奏疏,一一展开读了起来。
朱时泱耐着性子细听,发现竟是几位御史和科道言官的弹章,其中有弹劾皇上在祭天过程中行为不端的,有弹劾队伍中有官员趁乱捡钱,搅乱秩序的,甚至有弹劾陆文远和严庸随意谈话的。朱时泱听得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一时哭笑不得,却听陆文远道:“皇上,这几位言官正直敢言,忠心可鉴,理应受到嘉许,臣斗胆替他们请皇上的赏。”
原来,自那范哲甫专政,朝中的言官就屡遭打压,时间长了,一个个便吓破胆的吓破胆,灰心的灰心,全都成了张嘴的哑巴,无用的摆设,言路庸塞实已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陆文远将这几封奏疏当朝念诵,便是嘉许这几位御史言官的勇气,在其他言官还对范哲甫心有余悸,观望不前的时候,勇于挺身而出,谏正过失。更有意以他们为表率,激励鞭策其他言官,因此读罢奏疏,便替他们向皇上请赏。
朱时泱见陆文远神情颇为坚定,也是无法,只得依他的意思,各赏了些金银算完。
朝会过后,朝中的一品大员便都奉旨留了下来。正是陆文远,严庸,沈纶,傅潜,赵咏宁五个。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招呼,便跟着朱时泱进了内宫。
殿中的酒宴尚未摆好,朱时济却早已在等着了。他与陆文远相熟,但与傅潜、赵咏宁却是陌生得很。朱时泱便引着他与二人寒暄见过,殿中的气氛更加融洽起来。
朱时泱有意活跃气氛,便提议要五位臣子一起写春联,剪窗花。
写春联倒没什么,内阁中这五人皆是翰林出身,胸有诗书翰墨,不一时便各个写就,拿起来一看,是一个赛一个的字迹端秀,一个赛一个的文采风流。朱时泱和朱时济大喜过望,大加赞赏了一番,便吩咐宫人妥善收入府库中留存。
可接下来的剪窗花,则是朱时泱在故意刁难他们了。那本是宫中侍女才做的活儿,却让这五个大男人如何下手?饶是那陆文远灵秀些,也只是举着剪子坐在窗边发愣,毫无办法。赵咏宁倒是爽快,说干就干,却也只是一味乱剪,红纸撒了一地,剪出来的东西却压根看不出来形状。
严庸故作高深,皱着眉煞有介事地摆弄了一通,打开一看却全是窟窿。傅潜看似认真细致,剪出来后却两边不对称。最后还是沈纶聪明,先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了个福字,再沿着轮廓往下剪,好歹是有了件像样的作品交差。
朱时泱平时只见得这帮大臣刚正严肃的一面,如今看他们露了怯,自是乐得小人得志一般。朱时济见皇兄高兴,也跟着高兴。
一时酒宴齐备,众人便在朱时泱的带领下各自入席,席间饮酒和诗,好不风雅快活。各位臣子见朱时泱开怀,也都渐渐放得开了,一时间真有些君臣同乐的意思。
不开心的只有陆文远一人。他眼见得宴席上各色名品珍馐层出不迭,穷奢极侈,心中更加挂念城外那些受冻的灾民,只道皇上有钱吃喝这些,却没钱赈济救灾,也不知是真是假。
陆文远如此想着,便觉心中颇不是滋味,想开口再谏,却眼见得席间一片喜乐升平,也知恐怕不合时宜,遂只在心中烦恼罢了。
过了个把时辰,席间众人都吃喝得差不多了,便各自在大殿内外活动。严庸和沈纶不常入内宫,此番便只站在满墙的名人字画前啧啧称奇。朱时济和赵咏宁也凑上前去一同品鉴。
陆文远胸中烦闷,见院中有一株腊梅正含苞吐蕊,凌寒独放,甚是清新,便兀自走出去细看,想借此舒缓一下心绪。傅潜见他闷闷,也关心地跟了过去。两人便在梅树下低声交谈起来。
朱时泱心满意足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恰好就瞥到了陆文远和傅潜在梅树下低语的一幕。这两人俱生得一表人才,往那梅间花影下一站,真个如一幅画一般,让朱时泱也不由多看了几眼。那陆文远的说话声也许是低了些,引得傅潜不得不低下头凑过去细听,陆文远又心绪不好,眉间面上便很凝了几分怨艾之色,这般情景,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便当真是有几分暧昧了。
朱时泱没怎么费劲就想到了朱时济昨日说他俩是一对儿的话,不知怎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没多想,起身下堂,走至两人跟前问道:“大冷天儿的,你俩不在殿里呆着,跑到这来作甚?”
傅潜见是皇帝,忙拱手恭敬答道:“回皇上,陆大人与臣见这梅花开得极好,有心观赏一番。”
朱时泱遂也凝睇了树上梅花,笑道:“踏雪赏梅,傅大人好不风雅。”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陆文远身上瞟。
陆文远今日穿了一身素色夹棉锦袍,衬着同样素净的面色,比平日里更见清秀。此刻微垂了眼帘站在梅树下,连那满树梅花都被比得生生黯淡了几分。
朱时泱暗自奇怪自己往日里怎么不曾发觉他竟如此耐看,转眼间却见他不知何时已仰脸望向了自己。朱时泱心里一动,遂也正了颜色与他对视,却见他迟疑地开口道:“皇上,那拨款救济城外灾民之事……”
朱时泱心里一沉,只道扫兴,抬腿就要回殿中去。谁知陆文远却似坚定了心神似的不依不饶跟了来,口中犹道:“臣知道此时说这些会扫了皇上雅兴,但事关人命,不得不说。臣还是想请皇上做主拨款,赈济京中灾民度过严冬。”
朱时泱被他缠得有些无奈,推脱道:“朕不是已经问过户部尚书了吗,他说国库里已经没钱了。”
陆文远道:“可皇上宴饮的钱又是从何而来?臣瞧着这满桌稀罕东西,哪一样都花费不低,皇上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些省下来用于救济灾民……”
朱时泱皱眉道:“朕难道就不能乐一乐了?”
陆文远道:“可皇上快乐的时候,城外的灾民却在受苦,皇上笑的时候,他们却在哭,皇上在宫中宴饮,他们却在寒风里吞咽冰雪充饥。皇上若能在安乐之余稍微念及他们的苦楚,也不该如此铺张。”
朱时泱被他吵得头疼,只好在宴席散了之后,又找来了户部尚书,细问道:“今日早朝上陆文远所请之事,真的再拿不出钱了吗?”
户部尚书被一逼再逼,只以头抢地哭道:“实在没有了呀,皇上。臣已明明白白地将帐算给皇上听了,皇上就是再逼臣,臣也拿不出来了。”哭罢,却又顿了一顿,迟疑道:“除非……”
朱时泱连忙问道:“除非什么?”
户部尚书道:“除非皇上能将那宴饮的银子拿出来……”
朱时泱听得皱起了眉头。户部尚书一看势头不对,连忙扑身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道:“是臣妄言了,请皇上恕罪。”
朱时泱却并不是十分不讲道理的人,想想户部尚书其实说得有理,便也没有迁怒,反而好言安慰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自己坐在殿里发呆。
朱时泱思量来思量去,只觉矛盾重重,愈发犹豫不已。只因他虽明知陆文远所说才是当务之急,但却又实在怕了独在后宫的滋味。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只是徒添烦恼而已。朱时泱又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遂也不愿再多想,只一日接一日地拖了下去。
陆文远却不肯甘心,一次又一次到宫里劝谏,却不是被朱时济出面挡了回来,就是桂喜报说皇上正在后宫宴饮,不便接待外客。
陆文远越来越觉愤愤,只道皇上明明有大把的银子设宴,却不肯拿出一星半点来可怜可怜城外的灾民。有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外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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