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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
谢馥下意识摇头:“臣女不敢。”
冯保脸上的神情霎时变得古怪起来:“你这是抗命。”
“大伴,不必为难于她。”
一声轻笑,朱翊钧终于还是慢慢从座中起身,并且转身过来,于是,谢馥终于瞧得真切了,这一位三皇子,太子殿下,朱翊钧。
传闻中的太子并不是很出色的人,成日被张居正教导,似乎也没有太多能展示自己的地方。
谢馥也很少从高拱那边得知有关于太子的什么消息,尽管她可以很轻而易举地得知李贵妃与皇后的一些事情。
在看见朱翊钧的一瞬间,她脑海之中闪过一个疑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距?
可这个疑惑很快就被驱逐。
朱翊钧长身而立,风度翩翩,身上找不出一丝与寿阳公主类似的骄矜之气,相反,如玉,如竹,如深海。
第一眼看朱翊钧,注意到的绝非他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而是气度。
谢馥微微怔神了片刻。
朱翊钧嘴唇微弯,绽开一点点微笑:“久闻谢二姑娘大名,今日总算得见了。”
“按律,太子不该私下见臣女。”谢馥眼睛一眨,眼帘一垂,半带着叹息开口。
“不过偶遇。寿阳想要为难于你,而我则从此处路过,于是拦下了寿阳。随后寿阳负气离去,不久之后大伴会送你回去。”
朱翊钧淡淡地解释着,看着谢馥的目光里带了一点点的兴味。
冯保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了朱翊钧一眼:“太子殿下,您说……臣?”
尽管有一瞬的迟疑,然而还是用了“臣”这个字。
冯保说完就皱了皱眉,看了谢馥一眼,有一种给自己一个巴掌的冲动。
他今天都没用过谦卑的“奴婢”二字。
朱翊钧侧转头,终于感觉出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他的目光在谢馥与冯保之间逡巡,却道:“你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又统领东厂,是父皇身边的人,虽是我大伴,可由你的一张嘴说出来的东西,我想没有人会不信。”
“……或恐,太子殿下您想说的是,没有人敢不信。”
冯保终于叹了一口气。
朱翊钧一笑,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如此之后,谢二姑娘还有什么顾虑吗?”
他转向谢馥。
谢馥说不出话来,冠冕堂皇又简单直接,但不可否认,异常有手段。
这一位太子,的确与隆庆帝大相径庭。
沉吟片刻,谢馥顺从地行礼:“太子殿下思虑周全,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她低头,一步一步,仔细地,小心地,从台阶下走上来。
在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朱翊钧朝后面退了一步,给谢馥让开一些位置,方便她上来。
那一刻,谢馥看见了,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太子只是顺势朝后面又退了几步,并且走到了更里面的位置去,环视周围一圈。
“很早以前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不过……你胆大包天,倒是我们不曾想到的。”
我们?
谢馥看了朱翊钧一眼,又看了冯保一眼。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重重叠叠的花木,在御花园里,这似乎的确是个隐秘的地方。
然而谢馥觉得自己即便胆大包天,也不至于此。
“太子殿下因何事传唤臣女而来,臣女已心知肚明,匕首银鞘,臣女带在身上。”
谢馥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绣鞋之前三寸的位置,直接的话语却让冯保与朱翊钧齐齐看向了她。
冯保咬牙切齿道:“方才你可没告诉我。”
“怎么会想到带来?”
朱翊钧也忍不住眯了眼眸,虽然笑容依旧在,可无端多了几分防备。
谢馥道:“这般银鞘做工精致,不似中原之物,又是当日法源寺一事的遗留,臣女虽愚钝,却也不敢无端收用这等烧身之火。所以,臣女先查,而后敢留。”
“这么说,你在得知宫宴的消息之后,就已经决定带鞘入宫?”
朱翊钧将手背在了伸手,两根手指捏在了一起,残留着的冰冷已经从他指腹消失,冰缸银钩留下的温度早已经没有痕迹。
可他心上那一块冰,还在沉浮,沉浮。
“臣女得知此鞘的确切来源,是在宫宴之后。”
谢馥不是会留祸端在身边的人,只是曾回想法源寺的种种事端,觉得颇为蹊跷。
而这一柄银鞘,若是要查,说难,可做起来也简单。
毕竟,谢馥待在高拱的身边。
她知道自己现在正踩在悬崖的边缘,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一位太子殿下忌惮,所以她需要格外小心。
谢馥恭敬地前倾了身体:“银鞘之事,除了臣女的心腹二人,再无第三人得知。臣女的确知道今日会与太子殿下相遇,可不曾想到是冯公公先来刺探此事。”
“刺探?”冯保两手交在身前,似笑非笑道,“看来是咱家的本事还不够,竟然被谢二姑娘察觉了。”
“无关紧要。”朱翊钧打断他,继续看向谢馥,“你很聪明,不过在今日之前,我并不知道京中有这么聪明的一位贵女。”
“……”
缓缓地抬头,谢馥不确定朱翊钧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翊钧笑出声来。
谢馥沉默了片刻,对朱翊钧这般的笑声极为不解。
“请恕臣女冒昧,不知太子殿下因何发笑?”
“本宫不过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朱翊钧朝着谢馥伸出手去,“张离珠跟你作对,真是可怜。”
能看到两位辅政大臣家的小姐斗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伸出来的那一只手掌,白皙,干净,又高贵。
衣襟上的蟠龙纹昭示着对方不一样的身份。
一点一滴的不一样。
谢馥迟疑,而后伸手入袖中,很快取出了一方蓝帕, 而后递出。
朱翊钧就要伸手接过——
“太子殿下。”
冯保忽然伸手阻拦,对着谢馥一笑。
“还是臣来吧。”
谢馥伸着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冯保已经伸手将那一方包着东西的手帕取了出来,而后牵着四角,将之打开。
一柄精致的银鞘,就静静躺在冯保手心上。
仔细检查一番,并且用手碰了碰,冯保才将银鞘呈给朱翊钧:“小心为上,太子殿下。”
朱翊钧这才接过银鞘,冯保手里留下那一方蓝色的锦帕,退后了一步。
谢馥注视着他,不无嘲讽道:“刺探之时,还未见冯公公如此小心。”
“杀人放火须胆大,长命百岁便要学着当一只老鼠。”
冯保毫不介意谢馥的讽刺。
“谢二姑娘,你别忘了,我们有一枚铜板之交,也有一枚铜板之仇。今日你于太子殿下有用,他日可就不一定了。”
过河拆桥的事情他常做,更何况谢馥也不算是桥。
谢馥终于不说话了。
一枚铜板的事情是她的死穴。
谁都知道冯保记仇,并且与高拱不和,今日之事也许是个转机也不一定,即便不是转机,也不会令二者的关系变坏。
她不喜欢把好事变成坏事,所以谢馥低头了。
朱翊钧手指抚摸着银鞘,唇角一勾:“现在是本宫欠你一个人情。”
当日朱翊钧是被刺杀,是谢馥在关键时刻帮忙,虽然也有自保之意,可若无谢馥,谁知道他会遇到什么?
如今有银鞘之事,朱翊钧觉得这一位谢二姑娘的脑子比寻常人好使很多。
所以,这一个人情他不介意留下。
也不介意,留给高拱最疼爱的外孙女。
这一次,是真正的受宠若惊了。
或者说还有隐隐的担忧。
谢馥跟朱翊钧不熟,不管说什么,都透着一种拘谨。在这里,她与冯保反而更熟一些。
所以,这一刻,谢馥下意识地看向了冯保。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此刻镇定自若,正把浅蓝色的锦帕放入自己袖中。
在发现自己被注视之后,他若无其事抬起头来:“太子恩典,你还不谢恩?”
谢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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