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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B市,即便到了夜里也少有清爽的晚风,繁杂庞大的人口族群将脚下的这片土地踩踏得拥挤而逼仄,密集林立的高楼大厦将头顶的这片天空撕裂成一条条狭小而贫乏的缝,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空气被搅拌成粘稠且滚热的粥,将行人用来排汗的汗腺与毛细孔全数堵住。
大道上行驶着一辆黑色奔驰,车里坐了四个人,还开着冷空调,理应宽敞又舒适。
然而言迦对江荷形同查户口的一番盘问,让身为旁观者的林颐与褚夏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距离褚夏的家还有近十分钟的车程,眼看言迦已经沉默许久不再说话,褚夏暗暗舒了一口气,正当此时,言迦又问了一个让周遭气氛降至冰点的问题——
“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奔驰驶入隧道,黑暗骤至。江荷和言迦坐在后排,谁也没能看清她的神色,声音平淡自然,更无从揣测她的内心想法:“死了。”
隧道特别长,林颐握着方向盘,手心布满汗液,发自内心地替自家上司感到尴尬。
褚夏揉了揉眉心,浑身疲累。她当然认为言迦这样很不礼貌,但是以言迦的身份地位来说,不该对一个初识的普通人表现出有违常理的过度宽泛的好奇心,她应该有她自己的理由和出发点,所以褚夏才一直没有出言打断。
江荷是孤儿?
褚夏想起这段日子她和江荷相处的种种细节,几乎没听过她打电话给家人,也没听过她在自己面前提及她的家人和身世,还有当初从拘留所出来,她病成那样也不愿去医院,还说家里没人,原来……家里真的是没人。
虽说感同身受通常情况下是一种善意的谎言,褚夏从小生活在一个父母健全的小康家庭里,难以理解江荷失去父母的苦痛,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心疼江荷。
出了隧道,街灯化成橘黄的长条擦过车窗,绵延不断。
江荷望向窗外,眉目清和,毫无异常。
言迦盯着她的侧脸,忍不住又问:“你有别的亲人吗?比如——姐姐之类的?”
“没有。”
言迦锲而不舍,执着又失礼:“真的没有?你再好好想想,也许……”
褚夏性子急,又耿直,实在憋不住:“言总,能别问了吗?”
沉默了许久,言迦的目光从江荷的身上收回,沉声说了句:“抱歉。”
江荷:“没事。”
坐在后座,隐隐约约能看见气得两颊鼓鼓的褚夏,江荷微微笑了笑。
进了小区,到了楼下,言迦摇下车窗,目送着江荷和褚夏进楼。住宅楼这么高,她也不知道褚夏的家在哪一层,心里估算着时间,眼睛在明暗错落的楼层中搜寻,直到第七层楼灯火通明,她才缓缓摇上车窗,躺回座椅。
林颐给言迦当了两年的私人助理,很少见到她如此失态,不过她忽然想到了除了游安笛以外另一个可以牵动她心神的人——言迦同父异母的妹妹,言迩。
难道……言迦觉得江荷是言迩?
听说同卵双胞胎之间会有特别奇妙的心电感应,可言迦和言迩作为言华礼分年份和批次产出的精子与两个不同女人的卵子结合而成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受精卵,又在此基础上彼此失散了十数年,言迦在心里是经过了怎样一番逻辑推导才会这般揣测?凭眼缘?凭直觉?
林颐暗暗摇头,驱车将魂不守舍的言迦送回游安笛那儿。
趋近深夜,江荷在浴室洗澡,褚夏在跑步机上挥汗淋漓。
用符倩的话来说,褚夏就是天生的演员胚子。五年前,符倩刚接手褚夏的时候,曾经一度想将她引荐到嘉利旗下专业打造男女团体的子公司,形象气质佳又没什么黑历史,妥妥的门面担当。带她带了一段时间,符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无外乎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只有身为演员的褚夏才会最大限度的发光发热,任何和诠释角色有关的事情再苦再累她都会迎难而上。
明天早上《柜子里的人》定妆,电影预计一周后正式开机拍摄。
电影院的大荧幕会将演员的面部缺陷最大程度地暴露在观众眼前,因此圈里有句玩笑话——电影院里的神颜才是真正的神颜。
褚夏不妄自菲薄却也不会迷之自信地将自己的颜值归为神颜,她能做到的是在电影开拍之前将身体形态调整到最佳,而运动是最好的塑身方式。
书房兼做健身房,江荷从浴室走出,趿拉着拖鞋,走进灯光明亮的书房。
褚夏在慢跑,手里拿着剧本,正听着歌。
从江荷的方向望过去,正好是褚夏的侧面。束在脑后的马尾随着她步伐的频率而轻轻摆动,耳廓因运动而透出粉嫩可爱的淡红色,晶莹的汗珠从光洁饱满的额头滑落,擦过她左眼眼角的那粒细小的黑痣,凝聚在弧线流畅又优美的下颔,嗒嗒滴落,润湿了单薄的白色T恤。从后颈滑落的汗珠,汇集在两弯精致的蝴蝶骨上,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紧致的水蓝色运动热裤下是两条修长白皙的腿,视线往下,定格在盈手可握的细腻踝骨。
为这初次一见、认真而隐隐约约散发着致命野性诱惑力的褚夏,江荷停滞在原地,用毛巾擦头发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
察觉到有人,褚夏放下剧本,偏头一看,随即摘下耳机,微喘着气:“洗好了?这么快?”
褚夏的整张脸,白里透红,眼神清湛又明朗,唇角还勾着随意的笑。
江荷被她盯着,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将心里莫名的悸动缓缓压下,点点头,没说话。
调了慢走模式,舒展肌肉,褚夏拉过一匹毛巾,擦汗。
斟酌了片刻,褚夏问道:“你和言总认识?”
江荷一面擦头发一面答:“认识。”
这回答也太随便了点吧……褚夏狐疑地看她。
下一秒,江荷补了一句:“给我发工资的人,怎么不认识?”
褚夏:“……你还挺幽默。”
江荷轻轻一笑,转身往回走:“不早了,你也赶紧睡。”
褚夏将她叫住:“回来的路上没来得及问,你晚上怎么一个人过来接我了?”
言迦请褚夏吃饭,不算活动通告,梅府家宴那儿私密性也高,不担心出事,再说言迦也不是心思粗糙的人,请吃饭就只是请吃饭,吃完了就把人撂那儿不管。所以今天褚夏出门前跟江荷说了,让她自己行动,更不用大老远地过去接她。
江荷没转身,也没回过头,白色的家居服穿在她身上,没有懒散的味道,反而干练又笔挺。
“因为……”江荷拖长了尾音,语气平淡,难以辨别其中情绪,“我要保护你。”
这句话从一个比自己小了两三岁的人嘴里说出来,乍一听其实挺中二的,可此情此景,江荷就站在褚夏的不远处,她身姿颀长,双肩落满顶灯的光亮,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却莫名地感到温暖和可靠。
停了跑步机,褚夏的呼吸已然平稳,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跳错了拍子。
歌手其实比演员清闲很多,除了——推出新专辑的时候。
全国各地签唱会跑宣传,录制大大小小的综艺节目刷热度,各大纸媒网媒电视媒体的采访通告……最忙的时候,张以冉坐飞机辗转两地,睡眠时间不足三小时。这还不算什么,昨天Alina还给她接了一档专业音乐评论节目,下个月开始录制,为期两个月,她的长假彻底成了妄想。
张以冉电话里一听,懵懵懂懂地问我去干嘛,当选手?
Alina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说亲爱的你都出道六年了还去当选手,姐姐我的老脸可挂不住。
不是当选手,难道是当评委?!
张以冉简直哭笑不得,向Alina吐槽:我这才出了四张专辑,才二十二岁就去当评委,在一堆三四十岁的资深音乐家面前哪里敢对别人评头论足?
Alina说,谁要你评头论足,微博上配合节目组发一通宣传广告,再往评委席上一坐,机位对准你的时候,咧开白牙灿烂一笑,把你那堆迷妹吸引过来顶收视率炒话题就行,怎么跟了我这么久还傻了吧唧的,没个长进。
张以冉快要暴走了,声音都飘着颤,说姐姐你缺钱用你直说啊,两个月的时间录这么一档游走在无聊和忐忑之间的音乐节目,你还不如拼命给我接商演,我唱坏嗓子了都给你把钱挣回来,我很想休假的好吗?
Alina冷笑,问说你是想休假还是想约炮?
张以冉缄默不语。
她和白曼桢的床伴关系,除了她俩,没人知道,即便是规划她的艺人生涯却又同时兼管她的私人生活的经纪人Alina也无外乎。
她明白,在她推出第二张个人专辑《私密日记》之后,她因为偏向中性的曲风和造型吸引了很多女粉丝,公司无心插柳柳成荫将她捧红。近几年同志文化盛行,深谙市场需求与粉丝心理的Alina也一直将她的个人形象往百合风格靠拢,更曾经数次买通媒体发布她性取向成迷的通稿。可这些都不过是营销策略,Alina乃至经纪公司,坚决不会允许她有哪怕一丁点出柜的可能。
气氛冷寂了片刻,Alina再度说话时换了一副严厉的口吻,警告说我不管你到底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也不管你到底是不是事业疲怠期,圈子里的局势瞬息万变,你不想待在这个位置了就尽管作,作死了多的是人踩着你的尸体往上爬,早晚有你后悔的那天!
能挂断的是电话,不能挂断的是心里烦躁的情绪,哪怕已经过了一天的时间。
米色的长风衣将张以冉包裹得严严实实,她戴上墨镜,戴上口罩,引人瞩目的红色长卷发被收拢在兜帽里,兜帽上还扣了一顶棒球帽。
从小弹钢琴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每一根手指的骨节都精致漂亮得像造物主的杰作,她抬手将帽檐压低,从深夜两点的B市国际机场到达口走出,呼吸着B市算不上干净的空气,却仿若卸下了肩上的重担,而此时的Alina正在国外和舞美师商量下次合作的事宜。
B市的夜空难得的繁星点点,天幕低垂,静得像一幅印象主义的油画。
出租车等候已久,张以冉坐上车,报了她在B市其中一处房产的地址。
汽车缓缓发动,缺乏睡眠又奔波劳碌的她将自己放倒在座椅上,闭上眼,脑海里渐渐浮现出白曼桢柔媚的眉眼,唇角缓缓勾出一抹贪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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