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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蘅并不觉得,因为薛牧青“不能生”薛老夫人便不再为难她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毕竟,当初苏蘅说自己不能生的时候,薛老夫人的确是有过犹豫的,不管是让她跟薛牧青和离还是想给薛牧青纳妾,薛老夫人的确是动过这样的心思的。
诚然,作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私心无可厚非,但是作为“儿媳”,苏蘅不可能轻易释怀。
苏蘅不喜欢这个谎言,不仅仅是因为薛牧青撒了这个谎害得她想要想要透过薛老夫人达到和离的目的失败了,更因为这其中隐隐透出的那种令人不快的意味——
夫妻之中,若是不能生育的原因在妻子身上的话,夫家纳妾、和离甚至休妻似乎是很理所当然的事,若是有人贪婪一些,苏蘅相信有人做得出谋害妻子然后占其嫁妆的事来——虽然她知道薛家还不至于如此堕落,但是只要想想,苏蘅便觉得这世道对于妇人女子,实在是太不公平。
以前她总觉得,她若是能把淼淼养大,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许便是淼淼最好的归宿,她或许便对得起前世司琴对她的情谊了——可是而今,苏蘅对这样的想法生出了极大的疑惑。
而若是不能生育的原因归咎于丈夫的身上的话,往往又是另外一种局面,薛老夫人从那日之后便不再过来寻苏蘅闲聊,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倒是三天两头往她院中送东西。
其实不管是丈夫还是妻子的身子原因,时人大多人都会把这种事归咎与妻子身上,可若真是因为丈夫的缘故……夫家反倒不愿意让两人和离,可能纳妾还是会有,和离的话……若是自己的儿子跟谁都不能生,娶再多的人也是徒劳,何况再娶的人家,未必及得上元配。
苏蘅感觉,自己现在大概是被薛牧青弄到了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做母亲的并不会希望自己儿子的“隐疾”被众人所知,那么婚姻往往成为了一种可以遮掩的方法,至少能撑住那么几年,几年之后,别人便开始犹疑是不是妻子的身子有问题,轻易不会质疑其实是丈夫不行……所谓夫妻一体,这种事情上,妻子往往是为丈夫受过。
而今薛牧青把事情说得那般笃定,薛家人认定了是薛牧青的“病”的话,苏蘅不用想都知道薛家两位长辈不可能做主为自己跟薛牧青和离的,她想要走这条路的念头只能是断掉了。
虽然如此,苏蘅也还是按着之前的想法给薛老爷请了几个大夫来诊脉,其实苏蘅对于能否看出什么毛病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当初薛老爷过世的确是有些太突然了,又不是一直沉湎病榻——而且似乎跟当时苏蘅与薛牧青闹翻也有一些关系。
薛家三人中,薛牧青别有目的,薛老夫人抱有私心,薛老爷倒似唯一的正常人了。
最初请的大夫看不出什么,苏蘅后来想起当初给自己开药的孟大夫,抱着试一试的心情请他过府诊脉,没想到居然真的看出了薛老爷居然有心疾,好在发现得早,施针与用药配合得宜的话,能够缓一些病情,只是也不宜让他心绪起伏太过。
薛老夫人躲避了苏蘅许久之后,这之后,又过来寻苏蘅说话了。
“阿蘅,是我枉做小人了,我原以为你三天两头寻大夫入府,是因为……先前的事心有芥蒂所以……”薛老夫人有些赧颜:“却原来是我误解你了,你是真心实意想为这个家好的……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要不是你有所察觉寻了大夫过来……”
苏蘅本来想说要谢的话不如就做主让她跟薛牧青和离吧,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只好住了嘴——她突然感觉,给薛老爷找大夫这件事,她似乎做错了。
“人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薛老夫人不理会苏蘅的神思已经飘远了,径自叹道:“我不敢想象,若是老爷他先去了,我往后的日子要如何过。”
苏蘅总觉得那句“少年夫妻老来伴”是在意有所指,心中有些不太乐意接话,其实她倒是想反驳说即使薛老爷过世了,薛老夫人当初似乎也不怎么难过的样子——那时候或许是她所有的悲痛,都转移成了对苏蘅的不满吧。
薛牧青始终不明白,即使重来一次,即使薛老夫人被他压抑住了本性,可是无论如何,苏蘅自己却始终是难以释怀的,哪怕薛老夫人这辈子什么都没做,哪怕薛老夫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暴露本性——可是苏蘅记得,哪怕她知道眼下的薛老夫人是无辜的,她也没办法坦然。
当初,她不也是抱着这样的期望,以为只要没发生,许多事情都可以改变,所以明知道后来司棋爬了床,苏蘅也没有做更多的防备,那时候,她对人性还是心存善念,她以为做人留一线对方会迷途知返,结果却是重蹈覆辙。
许是察觉到苏蘅的低落,薛老夫人担忧地摸了摸苏蘅的手背:“怎么了?”
苏蘅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无事。”
正尴尬间,薛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在外边行礼问安,得到允许之后方才进来,拿了一份帖子进来,说是对方着急等回帖。
苏蘅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晋王府的帖子,随口问了一句:“晋王他们回京了?”
随即想起一件事:“也对,晋王世子过几月要大婚,他们也该回来了。”
薛老夫人回了帖子,让丫鬟送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也跟着沉默下来。
“抱歉,”薛老夫人许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了……没出嫁前的一些事,有些走神了。阿蘅你也累了吧,今日我们便不多聊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歇歇。”
薛老夫人没出嫁前,那便是有关于薛老夫人娘家的事了,苏蘅知道薛老夫人当年是跟娘家脱离了关系,此刻心一动,很想问薛老夫人,与家人脱离关系是什么样的感觉。
“为什么问起这个呢?”薛老夫人长长一叹,苏蘅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把这么失礼的问题问出口,正不知道如何才好,薛老夫人却没有生气,反倒坐了回来,神色有些担忧:“阿蘅……难不成你……”
薛老夫人叹气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思,只是,你的家人对你还是很好的,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的家人对她很好?苏蘅自嘲地笑笑,她的家人跟着外人联合起来骗她,要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这也是对她“好”吗?苏蘅只觉得自己可笑可悲、是被家人摆弄的棋子罢了。
“这些话由我来说,或许没什么立场,”薛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的家世摆在那里,由我来劝你的话,总归是不怎么妥当,我若是劝你不要与家人闹得太僵,看起来,总像是我担忧你离了苏家,我们便占不到好处一般……虽然,其实我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是否投缘。”
若是换了别人说对方贪图的不是苏家的家世,苏蘅是不信的,薛老夫人这样说,苏蘅倒不怎么怀疑——毕竟,这样是她不喜欢薛老夫人的原因之一。
“何况,我自己与家人闹成那般,我再来劝你的话,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薛老夫人沉思了一会,长叹道:“然而,正因为我自己与娘家闹翻了,我知道这种日子不好过,所以我不希望你走和我一样的路。”
她神色有些怔忪:“这世道,妇人女子身后无人可靠……日子并不好过。”
苏蘅凝眉:“所以,老夫人你是后悔当初与家人决裂了吗?”
薛老夫人摇了摇头:“对于这事,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只是这么多年来,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
“为人子女,本不该说长辈的坏话,然而你我是一家人,倒也没必要瞒你,”薛老夫人有些感慨:“阿蘅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跟你娘家闹得那般僵,已经过了几月,你既不回去看他们也不肯见他们派来的人……若换了我的家人是你的家人……也不必非要跟你家一样,若我的家人是寻常的人家,我也不会选这样一条路。”
“我知道,在你跟青儿的婚事上,你跟你的家人有一些龃龉,”薛老夫人摇了摇头:“或许你嫁青儿这事,你的确委屈了些,然而……至少你家人做事是真心实意为了你好,而不是想要利用你攀富贵——虽然苏家本来也不用拿儿女亲事换什么。”
苏蘅倒是疑惑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我嫁薛牧青?”换了她是薛老夫人,绝对不会答应薛牧青娶她,毕竟那时候她可是顶着那样的流言。
薛老夫人摇了摇头:“大概是被青儿的痴心打动了吧。”
苏蘅便知道薛老夫人其实也并不知道实情,有心想说,可苏蘅自己都不清楚内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薛老夫人却转了话题:“你之前看着晋王府的帖子,是心中有疑惑却又不好问起对吗?”
苏蘅没有回答,薛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知道你疑惑什么,你知道我跟家人断绝了往来,却又好奇晋王府为何要给我下帖子,毕竟平日里,我也不与外人来往。”
“我娘家姓纪,”薛老夫人眼睛凝望远方:“京城之中,许家出了一个太后两个皇后,陆家出了一个淑妃……然而大概没人记得,宫城之内,还有个纪美人。”
“我没出嫁前、没跟家人闹翻以前,她便已经被贬为美人了,而今二十多年过去,她依旧还是个美人,”薛老夫人摇头:“这纪美人是我堂姐,当初她身边有个宫婢,是官奴出身……她对那宫婢十分苛待……后来,那宫婢成了晋王妃。”
苏蘅大致是听说过晋王妃的故事的,然而外间的传闻里,只说晋王妃是功臣之后,却没有提到她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当初姑母嫁了宁家,纪家是因为这层姻亲的关系,才慢慢兴起的,”苏蘅听故事倒是来了兴致,宁家苏蘅是知道的,晋王妃姓宁,其兄长是太子少傅,苏蘅不可能不知,倒是不知道宁家的外家是哪家,原来却是薛老夫人的娘家,薛老夫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了:“先姑母是个温和的人,少时我与堂姐尤喜欢亲近她,表姐年岁虽小,但也是很护着我们的。”
“纪家一直以来在外边都算不上什么有名头的人家,堂姐自小又是喜欢争强的性子……故此我俩常受人轻视鄙薄,一直以来,都是表姐为我们出头解围的,”薛老夫人摇了摇头:“我一直都很亲近表姐,我以为堂姐与我也是一样的心思,却不知道其实她一直都在嫉妒表姐——嫉妒她出身好,嫉妒她有个人人敬仰的祖父、父亲、兄长,嫉妒她自小便与皇子有婚约。”
“后来宁家出了事,成年男子尽皆流放,妇人稚儿皆充为官奴,表姐为了摆脱官奴的身份,入宫做了宫女,堂姐后来也入了宫,她刚进宫,位分倒也不算低,巴巴地将表姐讨到她身边,我原以为她是顾念着亲情的缘故,却原来她只是为了炫耀而已,”薛老夫人面色稍稍有些不齿:“当初宁家出事,其他人便罢了,姑母与三个孩子毕竟是自家亲人,大伯父与父亲竟然能够做到不顾念骨肉亲情袖手旁观……我始终是想不明白。”
“后来姑父立了大功,给宁家平反,表姐依循自幼的婚约嫁了晋王,宁家与纪家,却是彻底陌路了,”薛老夫人眉头皱起:“堂姐在宫中不得宠,纪家不甘心,便想再送一个女儿入宫……可纪家两房,本来就只有两个女儿而已,而我与老爷早已经定亲——他们居然想悔婚,悔婚不成便设计陷害老爷——”
“我自己什么能耐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入宫于我而言并不适合,何况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害了自己女婿然后悔婚送女儿入宫……这种破主意也亏得他们想得出来做得出来,只是我却也因此对他们心冷了,怕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得安宁,索性便言明即使是与他们脱离了关系也要嫁给老爷……”薛老夫人有些感慨:“最初我俩成婚那几年,他们也还是不肯消停,处处拿我不孝来挤兑,外人也时常拿这些事来说道,直到我们搬回了薛家祖籍、离他们远远的,日子才安定下来。”
“我至今都没有后悔与家人决裂,不是因为纪家而今越发落败比起当年更不如,而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选错,”薛老夫人回过神来:“当初老爷毁了容貌毁了右手失了入仕了可能,我与家人决裂受了刑罚身上有伤又几乎变成孤家寡人……我们都没有嫌弃对方,相互扶持,而今二十余年过去,我们的儿子也大了,成家立业……我们这一生倒也是值得了。”
“只可惜青儿那身子……”薛老夫人面色有些遗憾:“终究是……”
“薛家的祖籍在楚州,晋王的封地也在楚州,”苏蘅不想听她说起薛牧青的事,只把自己想问的问出口:“你们搬到楚州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二者兼而有之吧,”薛老夫人点了点头:“幸好有表姐这些年的照拂,否则我们日子只怕还是会艰难。”
苏蘅刚想问,为什么晋王妃不肯认纪家的人偏偏还肯与薛老夫人来往,薛老夫人却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所以,阿蘅你要明白,这路,并不是那么好走的。”
“朝廷推崇孝道,纵然长辈不慈,为人子女却也还是要顶着那个‘孝’字活着,”薛老夫人叹气:“你的家人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失,若你执意要跟他们断了往来,他们只怕也不愿意你受如我当初所受之苦……可是,别人呢?别人会怎么看你呢?”
“女子未出嫁前议婚姻,别人看的便是身后的家世,出嫁之后,娘家也是女子的后盾,并不是轻易便能割弃的,”薛老夫人不是很赞同的模样:“我经历过,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阿蘅,苏家不似纪家,总还是有你留恋的吧,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蘅不肯接话,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身在福中”——的确,她的家人没想过要利用她的婚事得到什么好处,即使当初她想要嫁唐允,也仅仅是因为他们青梅竹马她想嫁而已。
可是,对于他们逼着她嫁给薛牧青这件事,苏蘅始终还是意难平——就算他们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苏蘅也难以接受。
苏蘅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坏掉了,为什么要听薛老夫人这一大通劝解自己的话——此刻回过神来,不免又有些恼恨自己,见薛老夫人还打算说什么,苏蘅便有些气闷地道:“可我与你不一样,你至今不悔,是因为你所嫁的,是你想嫁之人。”
“我不知道薛牧青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苏蘅索性坦言:“可我,从来都不想嫁薛牧青的,可这样逼迫我嫁的家人,到底是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薛老夫人似乎想要反驳,却又止住,沉默良久才开了口:“你跟唐家二郎的事,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苏蘅挑衅道:“所以,明知道我意有所属,你们就真的能没有芥蒂吗?”
“若说没有,你估计也不会信,”薛老夫人叹气:“我一开始对这婚事是有犹豫的,然而青儿他固执,大事上,我是说服不了他的。”
“既然你介意,”苏蘅不明白:“那你又何必——”整天做出一副看着心无芥蒂的模样呢。
“其实我性子并不怎么好,年轻时经历了太多,便懒得伪装了,喜爱便是喜爱,不喜便是不喜,”薛老夫人摇了摇头:“你脾性与我当年倒是有几分相似,看着你,便仿佛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过来的——”
“我跟你不像,”苏蘅摇头:“你至少能按着自己心意而活,我却是不能的。”否则她也不会被家人欺瞒着嫁给了薛牧青。
“我承认,青儿在你们的婚事上趁虚而入是有些不厚道,”薛老夫人低头:“可不是他也总还会有别人,至少他待你是真心的不是吗?”
可是于她而言,任何人都行偏偏不能是薛牧青啊……苏蘅苦笑,薛牧青大概就是借着所谓的“真心”说服了众人吧——可他所谓的“真心”,于她而言,全是欺骗全是逼迫,从来都不在她的期望之内。
“若是唐家二郎还好好的,我也愿意成全你们,毕竟你们有多年的情分在,”薛老夫人起身:“可是……毕竟……不是吗?”
薛老夫人的话模糊不清的,苏蘅却是听懂了:“你是觉得,我便该认命了对吗?”
苏蘅不理她的告辞,径自陷入自伤的心绪之中难以自拔,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在问:“阿蘅,你在想什么?”
苏蘅没有回过神,浑浑噩噩地应道:“我在想,我要是有个女儿,我该怎么办?”这世道对女子如此不公,想想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即使是她,都觉得倍感无力,她不敢再多想了。
苏蘅的身子被人拥住,薛牧青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的试探与心疼:“我们会给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宠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苏蘅回过神来,推开薛牧青,面带嘲讽:“是我想多了,我忘了我是不会有女儿的。”
“至少,不会有你的女儿,”苏蘅冷笑:“薛牧青你自诩你了解我,甚至能预知我会有什么样的举动,然而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究竟想要什么,其实你一点都不知道,或者说,其实你一点都不在意。”
她思索的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而他却故意曲解。
话不投机,苏蘅便懒得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