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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雍正十三年八月,皇帝驾崩。于乾清宫正殿牌匾后取出立储玉匣,雍正帝的第四子、宝亲王爱新觉罗.弘历正式登基,下诏新年改元。新帝仁厚,宽待了先帝在时被降罪、除籍的宗亲,安抚旧臣、大赦天下。
原先紫禁城内西二所的旧邸被改做重华宫,封嫡福晋富察氏为皇后,居长春宫。
隶属内务府正白旗的曹家,也得眷顾:从外城蒜市口小院迁入了内城旧宅,曹宣等加官授衔,曹頫起为内务府员外郎,诰命追封曹家先祖曹振直为资政大夫,原配欧阳氏、继室张氏为夫人。
这种新帝登基后善待旧臣的治国手段并无新奇,令杜哲欣慰的是:弘历不仅宽待曹家,还授了曹雪芹一个乾清门侍卫职。
一开始、杜哲还担心曹雪芹会不愿去当差:因为后世所有史家、红学家都一致认为曹霑是个落魄风流才子,拘不得宫廷礼法、繁文缛节,更瞧不上八股文章、阿谀奉承。
眼下,不知是因为穿越改变时间线的缘故,还是曹雪芹转了性:自领乾清门侍卫职后,曹雪芹似乎变了个人。官场逢迎、对上事忠、待下示诚。凡所见过曹雪芹的人,无一不夸赞他为人风趣、又有才情。更有“曹家子孙中终于出了个继承棟亭老先生的子弟”之语。
不消两三年,曹雪芹就因差事上出类拔萃,文采斐扬又有智谋而倍得皇帝重用信任,从乾清门侍卫,升拔做了乾清门行走、待到乾隆三年时,竟已成了曹玺、曹寅当年做过的御前侍卫一职了。
至于杜哲,溪苑戏班已是京中名班,他也不大登台作戏,只管精心经营。偶尔串戏,也是拗不过老友相邀,虽不得万人空巷,却也是京中奇景。“曲别意”这个名号,也成了传奇。
心爱之人仕途昌盛,他又事业有成,这般顺风顺水,按理来说,杜哲应当十分开怀才是,可杜哲却患得患失起来。更因为曹雪芹仕途上的一件事儿,同曹雪芹置了整整一年的气,险些一拍两散!
这事儿还得从乾隆三年的十月说起,
弘历登基时,膝下只有大阿哥永璜、二阿哥永琏、三阿哥永璋以及一位格格。这三子一女中,格格同二阿哥永琏为富察皇后嫡出。弘历深爱皇后,更万分宠爱二阿哥永琏,曾在登基之初秘密立下诏书,立永琏为皇太子,欲以嫡皇子为储。
奈何,天不假年,乾隆三年十月上,永琏染上风寒,拖上十多天,终于在十月十二这日不幸病殁!
曹雪芹伴驾在侧,亲眼见了天子的哀恸,从不荒废朝政的皇上连连五天未曾临朝。而遭受重大打击的皇后也憔悴异常,宫中乱作一团,太后亲自劝解都不管用。
皇帝一面要安抚皇后,一面又要准备爱子的葬礼,同时还要强打精神勤政,也渐渐消瘦了。也不知是谁在皇帝耳边提了一句江南盛景,可带皇后去散心,皇帝便动了意。
苏州、江宁历来是朝廷重镇,南明遗老颇多,曹家在江南三代经营,熟悉当地民情又有民望,派过去打点正是合意。于是乾隆当机立断,下了一道圣旨补曹雪芹做江宁织造主事。
圣旨下得仓促,曹雪芹走得也急,只带着小厮丁荣,还有几个粗使的下人便匆匆忙忙地登上了南下的大船。
而杜哲,不仅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是在曹雪芹到达了金陵三日后,才偶然间从李芸口中听闻了这个惊天的消息。见杜哲脸色一瞬间惨白的样子,李芸忙开解道,“二哥哥他……许是忙忘了?”
“……”忙……?忙到连使个人来说一声都……都不愿吗?
只怕是心中根本没有想起他这个人来。
杜哲越想越怕,一阵头晕眼花,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一阵的发凉,他勉强往前走了一步,却踉跄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地,李芸更是慌忙来扶着他。
“二嫂……呃,曲、曲哥哥,你别胡思乱想!”李芸急红了眼,“对、你看二哥哥将我家传的玉镯子都许了你,他只有你一人,大约真的是忙,他是皇帝身边的人,莫说是你,就算是我、是老太太,最近都没有见着他呢!”
杜哲看着记得要哭的李芸,勉强笑了笑,道,“芸儿,你、你也是懂诗的……可曾听过我们满洲大才子的一句词?”
“什么词?”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杜哲苦笑一声,丢下李芸,恍恍愕愕地就从屋内晃了出去,可是没有走两步,便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李芸找来了大夫,却说曲爷这是心病,没有什么药好医。
说是这么说,可是杜哲却一天天虚弱下去,待到落雪的时候,却已是昏昏沉沉每日都少有清醒的时候了。李芸那日就已经连忙去了火急家书给曹雪芹,待这日大雪纷飞,李芸终于盼到了曹雪芹的回信。
李芸也不管外头风雪扑人,直接将信飞速送与杜哲。杜哲接过曹雪芹的信来看了,先是恹恹的一个人,却忽然指着那信大笑起来,又突然怪叫几声、眼一红掉下泪来,哭哭笑笑好一会儿,呕出一大口黑血来。
戏班中人被杜哲吓个半死,却不料冬日一过,他却渐渐好了起来。
只不过,杜哲好起来后,每日总要指着曹雪芹骂上几句。后来,连来请戏的人,多半都知道了这个脾气。知情人只道杜哲是同曹雪芹置气,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同这位新贵有什么仇怨呢。
转眼,又是新一年十月上,秋日将尽,已是乾隆登基后的第四年霜降。
这日,杜哲正立在院中瞧着弟子们喊嗓,忽然听得身后脚步声、又有甲胄铿锵之声,他还没有转过头去、就落得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个灼热的吻立刻就扑在了他的唇上。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扑在脸上,冒出来的胡茬戳得杜哲又惊又气。狠心咬了那人的舌尖,却不见他退,纠缠着那股铁锈味继续加深这个亲吻。杜哲干脆也狠狠地在唇舌之间发泄着他这一年来的担惊受怕同久别重逢的惊喜。
自然了,他还想揍面前这个榆木脑袋的混账曹雪芹一顿,狠狠地揍。
本该远在金陵的曹雪芹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了京城,见着了一年没见的情人,又从书信中听闻爱人的病重,他心头焦灼,却脱不开身,在金陵也是魂不守舍、魂牵梦萦。
他们两人一时情动,竟忘了众弟子都在旁边,缠绵起来,直到被众人起哄,他们才红了脸,杜哲慌忙叫弟子们早早下课。
“皇上体恤,要我进京述职,”曹雪芹知道杜哲要问什么,先开口说,“东流,对不起,我……”
“啪——!”
“唔……”曹雪芹委屈地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疼的腮帮子,“东流你好凶。”
“你该庆幸我打的是你的脸,”杜哲板起脸来冷哼,“要是我再出息些,该直接取了宝剑来在你身上戳十个八个窟窿才解气!”
“那我该多谢东流手下留情,”曹雪芹话虽这么说,可是却讨饶地牵起了杜哲的手,“东流,对不起,白白让你担心受怕、遭了许多罪。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就那么一走了之,没能同你知会一句。”
“……为什么,”杜哲眨了眨眼睛,冷静下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觉得我会阻拦你?还是……在你眼中,你的事情不值得同我商量?”
“不、不是!”曹雪芹连忙大声否认,“东流你就是我的一切,你若不嫌烦,我的一切事情我都想同告诉你,都想同你商量。可,可是……”
“可是什么?”
曹雪芹似乎有些懊恼,他抓了一把脑门,才无奈地解释道,“东流,皇上派我去江宁,不知时限。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辈子。我,我想同你相守百年,自然想带着你一起去。可,可是我怕你拒绝……”
“你是傻的吗?!”杜哲惊讶,“我为什么会拒绝?!”
“东流,”曹雪芹紧紧地按住杜哲的肩膀道,“你的根基都在京城不是么?金陵,于我是荣归故里,可是对你来说,却是重头开始了!在金陵,没人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曲别意、曲老板,更没了你这一班弟子、朋友陪在身边。你若、你若随我去!你所剩下的、可就只有我了!”
“我……”杜哲从未想过这些,他在想着曹雪芹,却不知曹雪芹反过来为他考虑了许多。
“东流!你若随我去,可是抛下了你所有一切!”曹雪芹越说越激动,他红了一双眼,狠狠地捉住杜哲摇晃,“东流、你这般好,你站在戏台上,举手投足那般美,我、我怎么忍心要你……”
杜哲也红着眼笑了,伸出手在曹雪芹额心弹了一下,目光盈盈看着他道:
“你这冤家,我又不能做一辈子戏,况且,杨妃霓裳羽衣舞,也只为君舞。戏班是我的心血,却不是心头肉,自能割舍得了。声名财钱皆是身外之物,愿得一人心,相伴到白首才是七月七日长生殿上所求。”
曹雪芹没想到杜哲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愣在原地半晌,突然哀叫一声,紧紧地将杜哲圈住。头一遭,杜哲感觉到了肩头传来湿意,又被秋风吹干,仿佛一切都好似只在梦中。
◎◎◎
待到出行的那日,京中前来送行的人颇多,叫杜哲惊讶的、却是在他们登舟的时候,策马立在岸上静静目送的那位和硕和亲王:爱新觉罗.弘昼。
这些年来和亲王帮着皇帝处理政务,在家中却还是依旧当他的荒唐王爷,依旧喜欢看戏,甚至频传同戏子、清倌的流言,杜哲的戏,他反而不看了。许久未见,杜哲发现弘昼同以前一样、却又不一样了:
一样的,是弘昼眼中的深情。不一样的,是他脸上的沧桑世故模样。
“东流后悔吗?”曹雪芹将手虚放在他的腰上问。杜哲看着弘昼,心想在那高墙深宫之中,要周旋保全的重重困难,终归叹了一口气:
“我不后悔,却十分可怜和亲王。”
“人各有命,”曹雪芹感慨万千,回首看了一眼在船尾的丁荣,“荣儿,仔细疯得落水!”
“二爷你尽笑我,”丁荣看着曹杜二人,眼一转使坏道,“二爷,春宵苦短!这是在船上,浪起时摇晃的紧。我听楼里的倌儿说,在江南一带,花船上做更要得趣!前儿有差事耽误了,您同曲爷好久没得见,今日正好温存!”
丁荣这话说得露骨,杜哲被臊得丢下曹雪芹回了房,曹雪芹无奈地瞅了丁荣一眼,也连连追进房内。甲板上只留下老艄公同丁荣两个面面相觑。
“花船的事儿,”曹雪芹进门之后就开口解释,“是荣儿胡乱听来的,那小子平日被我惯的,什么话儿都敢往处说。”
杜哲红着脸坐在床榻上,倒是没有十分生丁荣的气。现代这些小说作者溜肉段,多半将“床-戏”改称船戏,今次坐在小舟上,还有几分跃跃欲试起来,况且丁荣说得对,他和曹雪芹一年多没有滚在一块儿了,杜哲是有些馋。
偏生曹雪芹进门来解释,让杜哲没法像往日一般“半推半就”。杜哲咬咬牙,想着他不如主动一回,又怕曹雪芹被他突然的孟-浪给惊了,左右为难更憋红了脸,惹得曹雪芹靠过来,拿手探他额头:
“东流,怎么脸红成这样,莫不是晕船吗?”
“我……”杜哲翻白眼,他晕车晕飞机晕马,就是不晕船!他现在满脑子不可描述的思想要和曹雪芹大干一场,甚至还想【开车】(╯‵□′)╯︵┻━┻
其实,船离了京城的那一瞬间,杜哲就有此意。看着离开的弘昼、还有渐渐远去的红墙碧瓦,那代表着危险的皇权、压在他头顶的算计和担忧似乎都远去了,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同身边的曹雪芹。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曹雪芹。
唯一叫杜哲心里放不下的,大约就是曹雪芹的那本约莫写了八十多回的书,《风月宝鉴》也罢、《石头记》也好,杜哲只担心曹雪芹现在差事忙起来,书再也写不成——人逆袭成了显贵,书却没成,岂非还是没完成任务?
“东流想什么呢?”曹雪芹半天不得杜哲的回答,摸他脑门似乎真没有发热,又复追问。
“想你,”杜哲不闪不避,坦然道,“我在想你,想你的书,想我们的以后……”
“这有什么好想的,”曹雪芹佯做不屑,眼睛却一瞬间亮起来,踢掉鞋爬上床,缠手缠脚地圈住杜哲,“我现在就在这里,东流何须想我?我的书,约莫还有四十多回就成了,到时板印还是找人来抄,我定会叫东流你看过满意才做。至于我们的以后嘛……唔……”
曹雪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杜哲已经主动用力将他扑倒,热烈又带着些许疯狂的亲吻密匝匝地落在曹雪芹的唇上、脸上,杜哲甚至咬住了曹雪芹的喉结舔-动起来。
何曾见过如此主动热情的杜哲,曹雪芹的情绪也被引燃了,当即同杜哲滚到一块儿去。
如此胡天胡地地折腾了一路,虽是久别,却更胜重逢时。犹如两块蜜糖甜腻腻碰在一块儿,再也不愿分开。待艄公称了一句“曹大人、我们到了”却也真是春宵苦短,原来愿不早朝的,非止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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