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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田妈妈的动作,正自抹眼泪的谢玥也转过头来,透过那一道纱屏,就见三夫人隋氏和谢璇、谢珮都悄没声息的站在那里。
隋氏已经缓步走了过来,脸上隐隐怒色,盯着田妈妈。
田妈妈双腿一颤,慌忙收起了首饰盒子,问候道:“三夫人,四姑娘、六姑娘。”
“在说什么?”隋氏看了一眼田妈妈,复看向泪眼朦胧的谢玥,见两人都不说话,便冷笑着看向田妈妈——“事情我已经听见了,还想装傻?玥儿一个姑娘家,你不三不四的在蛊惑她什么?”
她虽然性情柔顺,近来渐渐管起家事,也还是有些威严在的。
田妈妈并未求饶,只讷讷的道:“并没说什么,夫人怕是听错了。”
“听错了?”隋氏冷笑了一声。她本心良善,虽然不喜罗氏的做派,对于谢玥还是有几分疼爱,如今谢玥失了慈母,这婆子便花言巧语的百般蛊惑,想让女儿家自己往那个傻王爷身上贴,自然觉得厌恶。
田妈妈只管低垂着头,一脸的不服气。
隋氏认出这是岳氏身边的人,自己不好处置,便道:“跟我回府,见老夫人吧。”
这话一出,田妈妈没说什么,谢玥倒是急了,忙起身抱住了隋氏的胳膊,“三婶子,求你不要跟老夫人说。”
“回府吧。”隋氏叹了口气,安慰似的抚着谢玥的发髻。
*
回谢府的路上,谢玥几乎恳求了一路,隋氏也心疼她,知道小姑娘受人蛊惑想不开,只能先哄着,进了府门的时候,便叫谢珮和谢璇陪着谢玥回棠梨院去。等谢玥一走,她便将田妈妈带到了荣喜阁中。
荣喜阁里,谢老夫人刚刚歇午觉起来。
自打应春进了春竹院后,岳氏来陪老夫人的时间便日益减少,之后出了食狗案,岳氏如今正忙着收拾烂摊子,更是没时间过来,这院里就比平常冷清了不少。
隋氏进去的时候,谢老夫人就靠在榻上歪着,见了她便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媳妇在路上碰见了一件事情,不敢耽搁,特来请示老夫人的意思。”隋氏并不笨,先前谢玥拿越王的那扳指炫耀的时候并没留意,如今品咂田妈妈和谢玥之间的对话,大约能猜到她们想做的事情,心惊之余,不敢隐瞒,遂将今日见闻如数道出。
谢老夫人一听,哪能不知隋氏言下之意,登时大怒。
岳氏这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上回她已经明令斥责过,叫众人注意与越王来往时的分寸。谁知道她如今竟还打着主意,暗地里给越王和谢玥牵线?
隋氏来荣喜阁的时候就将田妈妈带了过来,谢老夫人当下就叫人把田妈妈带入,厉声质问。
田妈妈那里自然是抵死不肯承认的,一会儿说是冤枉,一会儿又说这是谢玥的主意,跟她无关,如此闪烁其词,愈发惹得老夫人恼怒,命人将岳氏叫到了跟前,要亲自问一问这个仁善孝敬的儿媳妇。
余怒未歇之下,谢老夫人又叫人把田妈妈关起来,威胁要严加审问。
岳氏如今正有些焦头烂额。
夫妻俩在跟郭舍来往之前其实已经有所考量,他们晓得老太爷跟郭舍之间的过节,却也觉得老太爷那是小题大做,就算有一日这往来曝露于日光之下,他们倒也不怕。是以就算那天老太爷将谢纡父子叫过去骂得狗血淋头,两人明面上哀声告罪,心里其实也没当回事情——
朝堂上沉浮起落,当年那点小过节跟仕途利益相比,那简直微乎其微!
愁人的是那沸沸扬扬的食狗案。
许少怀是庆国公府二房的独子,那是向来都被夫妻俩捧在掌心里的,如今一朝身故,偏偏谢泽又给搅合了进去,对方怎会不记恨?偏偏谢老太爷极注重这门婚事,怕谢珺将来在许家难以立足,非要将此事解决得圆圆满满。
岳氏为此费了好几个夜的神思,又是赔罪又是送礼的,也没能消掉许二夫人心里的疙瘩。
而于岳氏而言,这样的赔礼道歉也叫她十分憋屈。
庆国公府长房夫人逝世后并未再娶,都是许二夫人当家管事,应酬往来。而在谢家,罗氏因为先前名声闹得难听,这些年虽说是妯娌协力,许多事上还是岳氏出面应酬,论起来跟许二夫人处境相似。
相似的处境身份之下,岳氏又怎会愿意低人一头?
许家死了儿子,又不是谢泽打死的,她已经放低了姿态去给许二夫人赔礼道歉,还要怎样?
更可气的是老太爷,谢珺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孙女而已,如今却比谢泽这嫡亲的孙子还要紧了?为了叫谢珺能够安稳立足,就活该谢泽每天去人家府上看人脸色?
许少怀和谢泽也是一样的身份,庆国公府为了许少怀不惜得罪许多世家,怎么到了谢老太爷跟前,这个孙子就不值一钱了?
是个人都有脾气,岳氏哪怕再深的城府,这些天折腾下来也是烦躁之极。
多年来积攒着的怨气也在此时愈来愈浓烈——当年谢缜闹出那样的丑事叫恒国公府颜面扫地,他又是那样软弱寡断的性子,比才干、比手段、比名声,谢缜他哪里比得上谢纡?
怎么老太爷就是一根筋的要护着谢缜,却偏偏对谢纡如此苛刻,连让他自寻出路都不许?
谢老夫人叫人去请岳氏的时候,岳氏正在跟谢纡发牢骚,“……熬了这么多年,竟连三房都不如了!老太爷护着大哥,老夫人捧着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了谢珺一个人,我和泽儿活该去许家受气?勤勤恳恳的这么多年,如今竟成了这般处境!”
“你以为我乐意?”谢纡也是一肚子气,“大哥做出那样荒唐的事,也没见老太爷如今怎么样,这回泽儿只是凑巧在那里,倒是比那打死人的更加罪孽深重!”他将手中茶杯重重拍在桌上,道:“反正老爷子是死了心的护着大哥,索性一拍两散!咱们到了外面,天皇老子也管不着,省得在这里憋屈!”
这就是想分出去单住了,岳氏原本满肚子火,闻言忙道:“你少给我使性子!咱们都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就差这一两年?到了外面,说得容易,你知道这个国公位意味着什么?白白的放下这块肥肉,反正我不乐意!”
谢纡也火了,“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办吧!不想忍又不想走,就只会跟我抱怨。”
两人正吵得欢实,外头丫鬟小心翼翼的扣门,说是老夫人身边的妈妈来了,请岳氏往荣喜阁去一趟。
岳氏不知是什么事,倒不敢耽搁了,气哼哼的咕哝了几句,出门的时候,脸上怒色已然收敛殆尽。
而在屋内,谢缜也是一肚子的窝火,他平常甚少跟岳氏红脸,近来也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岳氏像是吃了火药似的,没说两句话就像是能喷出火来,不复以前沉稳容让的模样,让人愈发烦躁恼火。
如此多的烦心事压在一起,似乎也只有那只纤细温柔的手,才能抚平所有的情绪。
他将茶杯中最后一口残茶喝尽,抬脚去了应春所住的小院。
这院子离春竹院不算太远,以前是空置着的,这回谢纡安排应春住进来,也并未修缮,只是粗粗清理过了,倒显得院里花草树木有些芜杂。
谢纡走进去的时候,应春正在廊外的卧榻上安静侧躺着,八月时节桂花盛开,这会儿满院子都是桂花的香气。她像是在出神,将头枕在右臂,侧面的起伏轮廓在卧榻上愈发显出玲珑,只瞧了那么一眼,便似乎能见到那袭垂顺的绸缎之下藏着的身段。
院子里伺候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如今也没见踪影,索索风声之中,只有她安静的侧卧。
就像是初见的那次,她闲闲的倚靠在红漆鹅颈靠椅上,一只手寥落的抚弄荷叶,举手投足全是风情。及至开口问候,柔软温和的声音像是拨动琴弦,未必清越,却像是能酥到人的骨子里去,透着无法言说的妩媚。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瘦马之名,并非虚传。
在京城中三十多年,他见过高贵端庄、文雅清秀的世家女子,见过小鸟依人、娇憨可爱的小家碧玉,也见过教坊歌肆里妩媚的歌姬和让人血脉偾张的舞姬,甚至曾见过花街柳巷中销魂蚀骨的水蛇狐狸精,却极少见过像应春这样的——
举止端庄从容、气质秀丽清雅,却没有傲气和刻意的姿态。那份妩媚和温柔藏在骨子里,却不会肆意外露,如一副画卷徐徐展开,像一株藤蔓援引向上,让人想要保护、想要探究,生不出敬意,也生不出轻视之心。
这是种他从未品尝过的女人。
所以哪怕他知道这是魏尚书送给谢缜的女人,知道岳氏可能会不高兴,却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嗅到她身上极淡的香气。
年轻的妩媚姑娘对于他这个三十岁的男子,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在往后的十几个日夜里,谢纡对此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此时瞧着玲珑侧卧的身体,谢纡脚步微微一顿,心里那股憋闷似乎就散了不少。
应春似乎有所察觉,侧头瞧见他,便撑起身子,“你来了?”
谢纡被他迎到短榻上坐着,那双柔腻微凉的手便到了他的鬓间,娴熟的按摩之间,应春的声音也是极柔和的,“累了吧?天气正热,待会歇一歇?”
“嗯。”谢纡闭着眼睛,感觉脑海中那些缠在一起理不清的乱绪被她揉得烟消云散。
廊下微凉的风携着桂花香气吹过来,他忍不住握住了应春的手,“过来。”伸手一拉,站在身侧的应春像是柔弱无骨似的,须臾便顺着他的心意落在了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应春的手指攀上他的眉间,声音愈发妩媚,“发愁什么呢?”
“一些琐事。”谢纡并未明说。
应春也只是一笑,稍稍直起身子,拇指作势去抚展他的眉心,将红嫩的唇瓣送到谢纡眼前。
谢纡旖旎心思已起,再无顾忌的,将她打横抱起往屋里走。
应春的唇角悄悄勾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谢纡发愁的是什么,这两天食狗案闹得沸沸扬扬,整个恒国公府上下,怕是无人不知。只是不知道,她装作无意提过的事情,他是否听了进去。
*
荣喜阁里,岳氏的脸色很难看,谢老夫人的指责和质问一句句的戳到她耳朵里,像是针刺一样。
“我一向看着你仁善,这件事,当真是你安排的?”上首谢老夫人的眼中有惋惜而不可置信的意思。
岳氏稍稍弓着身子,心里纵然天翻地覆,面上却是岿然不动的,“老夫人既然知道我处事仁善,就该信我没有这样歹毒的心思。那田妈妈固然是我身边的人,但她所做的事情,未必就是我指使。老夫人已经明令过,咱们跟越王殿下相处时当把握好分寸,媳妇再愚蠢不堪,也不敢违拗长辈的吩咐。”
“你的意思是,她是受旁人指使?”谢老夫人到底偏信岳氏一些。
岳氏便忙跪在谢老夫人膝下,道:“当年媳妇带来的陪嫁里确实有他们一家,只是并未重用,那个田妈妈也非我的心腹。老夫人细想,若我真的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又怎会让她去做?媳妇身边自有得力的管事,安排他们去做,岂非更加天衣无缝?”
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谢老夫人知道岳氏的性子,不会如此莽撞。
她沉吟了片刻,旁边隋氏便道:“可玥儿那里已经认了,”
“认了么?玥儿是怎么说的?”岳氏看向隋氏,目光逼人。
隋氏倒是不卑不亢,道:“她承认了想跟越王有牵连的事情,央告我千万别告诉老夫人。她一个女孩子家犯了糊涂,长辈们却不能坐视不理,老夫人若是不信,叫玥儿过来问过便知。”
岳氏当即道:“那她是否说过,是我教她跟越王牵扯的?”
隋氏一怔,便摇头道:“这倒没有。”她办事的经验毕竟浅,当时只是生气于田妈妈的蛊惑人心和谢玥的糊涂不清,念着谢玥是个小姑娘,确实没问清这个。
岳氏见状,便一口咬定是田妈妈受人指使,栽赃于她。
等谢老夫人将谢玥叫过来一问,有岳氏在场,谢玥倒是随机应变,觉得往后只能仰仗岳氏,自然一口咬定是田妈妈教唆的,没提岳氏半句。
谢老夫人就有些不高兴了——田妈妈之心固然可恶,谢玥也确实糊涂,可隋氏还未查清真相便将岳氏拉扯进来,居心如何,还值得思量。何况隋氏只是推测,谢玥却是矢口否认,其中分量,自是不同。
老夫人被岳氏哄了这么多年,心中也有偏信,最初的那一阵愤怒过去,这会儿倒犹豫起来了,将谢玥教训了一顿,便说明日再议。
这些事毕竟上不得台面,谢老夫人习惯了将不好听的事藏着掖着,也没打算大动干戈,只想着今晚认真想想,明儿再审出个子丑寅卯来。
她这里不温不火的处理着,谢老太爷那里却又是一场大动肝火。
谢璇既然布了田妈妈这招棋,自然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耳根子又软又糊涂的谢老夫人那里,等荣喜阁那边派人来请谢玥的时候,她便觉得事情不大妙,于是趁着去外面看望谢澹的时候,找到个由头,将今儿的见闻直接禀报给了谢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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