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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齐元年,九月。
这日的早朝还在继续,内廷麒福殿外长廊上已经人影不绝,热热闹闹,不时可以听到莺莺翠翠地娇语声。
不多时,一行姹紫嫣红地队伍慢慢悠悠地从拐角处走来,站在殿门口的嬷嬷们老僧入定似的眯开一条眼缝,将款步而行的众多秀女悄无声息地打量了遍,挑挑眉,又闭上了。
领着众多秀女的魏嬷嬷没想到殿门口已经立了两尊门神,顿时敛了得色,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半礼赔着笑脸唤人:“两位嬷嬷辛苦,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左边略胖的张嬷嬷根本懒得回答,只问:“人可都来了?”
“来了来了。”魏嬷嬷冷不丁地往后瞪了一眼,早已有眼色的秀女垂眉顺目一副恬静的模样,没眼色的也察觉气氛的怪异皆都收回攀比高傲的神色,垂手站立着。魏嬷嬷非常得意自己的威望,转头又堆满了笑:“一共二十八位佳丽,嬷嬷要不要查对下?”
“不用了。”张嬷嬷道,稍侧身示意众人进去:“太后还在用早膳,你领着她们在外殿等着,安静些就好,少一惊一乍的说了不该说的话。”
魏嬷嬷疑惑,也不敢多问,只领着众多貌美如花地秀女们陆续进了外殿。
众多秀女中,世家与二品以上的官宦女子早已在新皇还是太子之时选做了嫔妃,是不会与其他秀女同进同出争奇斗艳。故而,余下竞争的二十八位佳丽中有大部分是从未入过皇宫,乍然见到此等金碧辉煌地宫殿都忍不住咋舌,唧唧喳喳一番。
殿内宽阔,分外殿、中殿、后殿。在两边大柱之后,有翡翠珠帘垂着,看不见中殿具体地摆设。殿中上位是黄金三屏大座,腾龙舞凤的靠背,簇新的金线璎珞垫子,旁边各至宽椅两张,高高地矗立在大殿中,威严中带着点闲适。殿最中央四角各自安放有一人之高的青铜香炉,袅袅桂花清香怡人。
众秀女或大胆或谨慎地东张西望,不时发出惊叹声,过了两刻,再多的景色也欣赏完了。百无聊赖中,有人悄声问:“你们说,等会儿我们会不会见到皇上?”
一位穿着鹅黄衣裳的女子嗤笑道:“皇上还在早朝呢,哪里有空来选秀。依我看啊,皇后是肯定能够见着,还有太后。”
发问的女子有些失落,转瞬又问:“听说皇后娘娘是天下第一美人,也不知道性子如何。”
鹅黄女子鄙视她:“皇后娘娘的性子哪里轮到你我评足!让我说啊,靠皇后还不如靠皇上,若是笼络了皇上的心,再多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是虚名。”她这话大言不惭,引得了其他秀女的侧目。发问的女子索性拉着一旁默不吱声地柳绿衣裳的女子道:“皇上选秀,当然要才貌双全的女子才是最好。不说其他,我们这些人中肯定是容貌最好的小乔先册立为妃,然后才是才学第一的邝小姐。”
鹅黄女子的邝小姐跺脚:“我会不如小乔?安怡,你等着瞧好了,皇上才不是那等肤浅好色之人,第一眼就选中空有美色一无是处之人。”
发问的安怡有股子傻气,瞬时也顶嘴道:“不需要皇上选,我们找个外人就能够比出来。”说罢左看看右望望,正巧在偏角一处窗棂边上看到一名女子。
梳着高髻,画着宫中最时新的飞霞妆,眉目如画,唇如桃蕊,一袭金沙牡丹十二幅长裙拖曳在地,捧着一卷书端坐在靠椅上,懒懒洋洋中透着一股子闲情逸致地贵气。她的旁边只伺立着一名宫女,正将一杯新茶奉到女子的手中。
说也奇怪,这么多的人在一个宫殿中硬是无人注意到她。若不是仔细去寻,谁也没有想到厚重垂帘边上坐着这么一个人。静悄悄地,有着半明半暗地光线穿透窗棂落在她的身上,似妖狐似鬼魅。
安怡毛毛躁躁地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对方一阵,觉得晴天大白日里不可能见了鬼,稳住了脚步之后,这才轻声凑过去问候。
女子似乎很和善,含着三分笑,专注地听了安怡的话后朝着殿中张望了两次,只是沉默。安怡急得脸红,又嘚嘚地跑了过来,拖着小乔与邝小姐过去,问那女子道:“你若是皇上,你会选谁?”
小乔娇羞地拉着安怡的衣袖:“你,别太放肆了。这里是皇宫,惊扰了贵人不好。”
邝小姐头高高的扬起,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女子道:“你就知道对方是贵人了?看她这装扮,顶多也是一名美人而已。”可不是,这女子身上既无三品以上宫妃才能佩戴的五尾凤凰的头饰,也无五品宫妃们才能用的玉带等物,且身边的宫女只有一名,说不定是六品的宝林也不一定。
今日过后,这宫殿中的大半秀女品级都会比此女子高。
女子轻笑,轮番将三人仔细查看了番,等到安怡急得都要眼眶都红了,这才道:“皇上刚刚登基,最喜爱温柔贤德地妃子。品貌姣好让人赏心悦目,自然能够得到皇上的青睐;才学过人解语花,更是能够让皇上心情愉悦一扫疲累。”小乔不自觉地舒口气,轻声道谢。邝小姐没被落人下乘自然也面色好了起来。那女子品茗了一回,又对着安怡道:“性子明朗如葵花地女子,亦可以常年陪伴皇上左右,引他开怀。”
安怡眼中倏地绽放了喜悦:“姐姐,你真好。我都要紧张死了,听你这么一说,嘻嘻……”
女子莞尔,旁边的宫女轻声附耳:“娘娘,太后就快到了。”
安怡拍掌道:“太后要来了,皇上是不是也会来?”
女子微点头,正想看看外面的天色,冷不丁的从窗外冒出一个身影。女子吓了一跳,瞧清楚了来人,轻声道:“下朝了?”
男子盯着女子大片光洁的锁骨:“在外面好玩?”
女子道:“蛮好玩的,比你我的住所好玩多了。这不,你也来瞧热闹。”
男子薄怒:“我是来办正事。”
女子展颜:“我也是来办正事,天底下也不是就你一人忙得脚不沾地。”
男子隔着窗棂瞅了瞅殿中众多女子,一甩袖子,指着她:“看看你这样子欺负外人,让你心情舒坦还是怎么着?”
女子拉了拉衣襟,瞄了自己的心口道:“我这是与你赌气呢!欺负了你的人,看你气得跳脚谩骂才是最好玩。你继续吼大声点,我听着呢。等会太后来了,你可以跟她老人家告状,大不了再罚个一个月两个月的不准我出宫门就是。难得出来透气一会儿,把你给气成这样也赚足了本。”
“你!”男子手指抖了几次,咬牙切齿:“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女子嗤笑:“你我半斤八两。还指着,等会儿让人看了笑话又不是丢我的颜面。”她眨了眨眼,“或是你想就这么扇我一耳光?要我把头伸出去么?”
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浑然不像苦大仇深的敌人,倒似斤斤计较的小娃们斗嘴耍皮子。安怡等人目瞪口呆的看了半响,只咋舌,暗忖着这皇宫里真正什么样的人都有,刚刚还笑如春花的女子讽刺起人来牙尖嘴利睚眦必报,忒强悍了。
倏地,男子大吼:“你给朕出来!”
女子脸色变换几次,撑着扶手缓缓地站了起来:“本宫出去做什么,应当是您进来。您还选不选美人了?”
旁边众人一愣,这才仔细端详窗外的男子。藏青底的蟠龙服,十八扣青白玉带,剑眉倒竖——正发火,目如铜铃——被气的,身如苍松——在发抖,虽然与幻想中的皇上有点差距,可这装扮、气势和威严,的的确确是当今安定帝顾双弦。
呼啦啦一下,整个宫殿里已经跪拜了一地的人,高呼万岁。
顾双弦大踏步地走了进来,面对着女子咬牙切齿道:“你的袆衣呢?”偏殿急急忙忙行来一名宫女,见得皇帝就噗通着跪了下去,她的手中不正抱着玄青底金凤袆衣么!
女子轻笑,由着两名宫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展华衣,恭恭敬敬地替她凤袍加身。
暗中金华的衣裳上凤凰抬头,滴血的宝石眼,白玉镶的啄,傲然地身躯盘踞了两片前襟,长达三尺的九尾凤翎衣摆拖曳在地,振翅欲飞。引得众多跪拜的秀女瞠目结舌,似乎被那华贵的衣裳给耀花了眼。
素手轻抬,本在殿外立着的张嬷嬷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小心翼翼地撑起女子手心,恭顺且忠诚。
明明只是一件袆衣,居然让和顺如春风的女子转眼添加了睥睨天下的傲气,回眸之间,那温润的视线中疏离、冷漠,还有对世事的通透都一点点展露。薄唇浅白,似笑非笑地抿着,让人不由得想起方才此人的伶牙俐齿。隔得近的安怡似乎已经看到对方长出来的两颗虎牙,正磨牙霍霍地想要咬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们。
此女,真是当今安庆帝顾双弦的正宫皇后——夏令姝。
魏嬷嬷跪在秀女的最前方,磕拜:“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宫殿那头再一叠声:“太后驾到。”
三座大山齐聚,压得秀女们心坎上沉甸甸的,安怡等人更是暗暗回想方才可有对皇后娘娘说过大不敬之话。邝小姐早已额冒冷汗,苦不堪言。
新皇第一次选秀女历来是为了充斥后宫之用,故而,三人一待坐定,魏嬷嬷就已经伺立在一旁,但凡太监唱诺一人,她就仔细回禀此女的家世,父亲官职,母亲品性等等。
太后乃后宫最为尊贵的女子,自然关注的是女子的性情如何,往往需要多询问几句;皇上从太后进来后就一直沉默寡言,眼神滴溜溜地在众多女子身上打转,十足的好色之徒模样。皇后倒是悠闲,只等到她上座之时,众女才发现皇后娘娘的肚腹奇大,原来已有九个月的身孕,即将临盆。她甚少说话,大部分的时候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倒是嘴角的那一抹微笑自始至终地挂着,看得下面的秀女直打颤。
顾双弦指着邝小姐道:“此女眉间的傲气倒是像你少时的样子,好像斗志激昂地小母鸡。”
皇后夏令姝浅浅的喝了一口茶:“小母鸡长大后好歹也嫁了真龙天子,说不定此女以后有大福分。”
‘真龙天子’几个字取悦了皇帝,于是,邝小姐被封了四品美人。邝美人心气高地注视了皇后的肚子一眼,规规矩矩地下去了。
皇帝脸色稍霁,又开始到处乱瞄,没一会儿定在安怡的身上:“这个有意思,瞧那眼珠子,跟你姐姐一样,有什么都显在眼底,比你直爽多了。”
夏令姝淡淡地道:“直爽的女子性子也比较野,相信今晚皇上要多操劳了。”
顾双弦嘿嘿地奸笑,将安怡也册封为美人。为此,安怡还大大地惊诧了一番,而后欣喜的给几位磕了好几个头,真是傻得可爱。
太后插话进来,指着最后一名女子,听得魏嬷嬷报上名字,姓乔,闺名佳蔚。太后道:“这相貌放在皇城里也是排得上名号了,就是不知道才学如何。”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女子答得妥帖谨慎,一双美眸胆怯的不敢乱看一处,手指绞着锦帕,站在大殿中显得娇弱妩媚惹人怜爱。
顾双弦目不转睛地道:“她有些面熟。”
夏令姝知道对方就是安怡方才说的小乔,容貌自然是顶尖的,才学应当不如方才的邝美人,可小乔的性子更为温顺,遇上隐忍而暴躁的顾双弦,当得是天造地设。
太后地视线在小乔与夏令姝身上兜转两圈,笑道:“此女的容貌倒是与皇后有些相近,温柔婉约。”
顾双弦嘴角抽搐,皇后温柔婉约?
夏令姝笑意盈盈,谢了太后的称赞,作主册封此女为三品婕妤,意比古时有才有德的婕妤,而她皇后就是那蛊惑媚人的赵飞燕了。
啧啧,这皇宫的人眼睛都瞎了。
二十八名女子,除了小乔封为三品婕妤,其他美人有七名,才人十名,剩下的则是宝林和御女各半。
临行出殿之时,夏令姝背对着顾双弦对身边的嬷嬷交代:“让御厨这几个月多预备一些虎-鞭、鹿-鞭汤,每日里换着花样给皇上送去一盅,给他补补。”
顾双弦气得七窍生烟:“皇后贵人多忘事,想来早已忘记朕在床榻之上的威风了?”你以为你肚子里的娃儿是怎么怀上的?
夏令姝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对嬷嬷再补一句:“补汤每日再加一盅。”
顾双弦吼她:“你想让我七窍流血?”
“不,”夏令姝淡定地解释,“臣妾觉得皇上越是说行的时候,说明他真的不行了。为了大雁朝皇族的子孙繁荣,皇上,您就勉为其难的多补补吧。”
出了麒福殿,转过十八弯地长廊,就可以看到围绕整个大鸣宫的曲流池。池长数十里,宽百尺,盘踞在深宫内院的亭台楼阁之间,像身长千里的妖蛇,安静地守护着小小的宝山。
夏令姝兴致甚好,在漫天的桂花香中往煌央殿行去。长廊的另一头,顾双弦也正前往北阳殿,两人再一次在岔口上碰头。
顾双弦还在恼火她方才的调侃,乍然再见忍不住又想扳回一城,问她:“你又要去耍谁?”
夏令姝挑眉,仔细想了想才道:“耍你儿子。”
咦,儿子?不错,这会子顾双弦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煌央殿读书,夏令姝每日里都要亲自去查看皇子公主们的功课。
顾双弦看了看她白得透明地肌肤,才两个月不见,她比以前更加苍白了些。还有大得如灯笼的肚腹,因为身子不稳,她一手还撑在腰后,另一边由嬷嬷搀扶着,越发显得人的精力不足。随时都要临盆了还不忘去查看皇子们的课业,她是真的关心皇儿们还是想要去敲打他们?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那些小崽子们才有一点危险意识,觉得嫡亲的弟弟随时会从那肚皮里面钻出来,夺取他们的轻松欢乐地启蒙生涯?
夏令姝为人处事素来有根有据,不能小视。
“朕同你一起去。”
夏令姝眯眯眼:“皇上,您不是还要看奏折?大臣们还在北阳殿等着您商讨国家大事,而您刚下朝就忙着选美人,选完了美人又去逗皇子们,让臣子们知晓了,会寒了心。”
新皇刚刚登基才一个多月,皇上就只顾着后宫和乐,啧啧,明儿御史肯定会参上一本,让皇上别儿女情长因小失大了。什么,没有御史敢出这个头?哦,还有汪云锋哥哥呢,只要三言两语,她就可以说服那蠢蛋来收拾皇帝。反正,汪大人是铮铮铁骨,大臣们轮番上阵打都打不死的小强,皇帝打是打不了他,骂也骂不过,用他来消遣皇帝,正好。
顾双弦经过她这么提醒,才想起今日尽做些傻事了。大雁朝立国的根本,一是皇帝的勤政,二是臣子们的忠诚,他这新上任的皇帝的确不能如做太子时那般,耍着小性子胡作非为了。
顾双弦沉吟一会儿,警告她:“不准吓唬、恐吓、威胁、辱骂他们,也不准无缘无故地让他们挨板子。”
夏令姝捂嘴轻笑:“皇上,感情我是那母老虎,从来不善待自己的皇儿。”
顾双弦咬牙:“你比那母老虎还要无情。”
夏令姝一愣,直觉地心口有什么抽抽地痛起来,捏紧了张嬷嬷的手背站稳了,低垂着头,半响才道:“臣妾知了。”
她那一闪而过的脆弱没有逃脱顾双弦的厉眼,如往常一般,他暗暗地定住自己的双脚不让自己靠前一步,拧直了双臂不让它去拥抱,梗住脖子,一甩长袖,气势汹汹地远去了。
“娘娘!”
“本宫没事。”夏令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前行。
多少次,两人总是相遇、相爱、相恨,之后再分离,她已经习惯了。夏令姝不会轻易地倒下,也不会轻易地放弃,她会无数次跌倒了再爬起来。
顾双弦在迎娶太子妃夏令姝之前,内院就有两位侧妃,三位小妾。弱冠之后,侧妃和小妾各自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等到他登基,生了儿子的侧妃被封为德妃,小妾被封为昭仪,女儿的娘亲被册封为充媛。当年的五美,死了一个,最后一个被勉勉强强封了美人。
大雁朝的规矩是皇子公主们长到三岁就要开蒙,五岁之时随着官宦世家的子弟一起入读白鹭书院,十岁皇子们就开始领些零碎的小差事做做,公主们则回宫接受正统的皇族教导。为了在入读书院之前,皇子公主们不至于丢皇族的脸面,负责启蒙的国子监大臣们每一年都卯足了力气,势要教出一两位才子才女来,课业那是相当的繁重。
夏令姝爱去煌央殿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她只是爱那里读书的氛围,让她心里宁静。当然,她绝对不喜欢看大臣们拔苗助长,逼着皇子们读书的情景。不过,看小娃娃们憋泪背不出书的时候,她那一整日的心情都会很不错。
皇上其实猜对了。大雁朝的新皇后,的确有些小小地坏心思,可也没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煌央殿不大,长宽各百尺,皇子们在其内读书的时候,四周的窗棂都会打开。窗外种植着各季花树,张眼望去,姹紫嫣红一片艳丽,风景独好。夏令姝来看过一次之后,又在周围的园子里添了些珍奇异兽。比如,孔雀!
她才踏入殿门,就听得一声哀号,显然有皇子挨打了。哎呀,可不是她的错。
“是孔雀的错!”大皇子顾兴隽大叫,“谁让那臭孔雀在本皇子读书的时候开屏,它在勾引我。”‘啪’地又一声,大皇子叫得更加凄惨了。
“大皇兄,是你读书不专心。”小公主的童音软绵绵,惹人怜爱。
“小娃儿一边去,本皇子今日就要收拾了这只骚包孔雀,炖汤喝。”‘啪啪啪’连续几下,大皇子一边叫一边跑,冲到门口,立住了:“母……母后。”
夏令姝笑眯眯,十足地狐狸眼:“大皇子要炖了哪一只孔雀,告诉母后,本宫命人即可抓来,今晚就给你加菜。”
大皇子脸颊噗噗地冒出一股火焰:“我,嗯,儿臣只是说笑。其实,儿臣是想去将它给赶开些,别惊扰了我们的上课而已。”
夏令姝疑惑:“你不想吃它?”
“想,不……当然不想。”
“可惜了,”夏令姝叹气,“我原本就是来这里抓孔雀炖补汤的,你不想吃那我就分给二皇子和公主好了。”
“啊!”大皇子成了苦瓜脸。公主顾兴珉已经跑了过来,霸主夏令姝的小腿:“母后,九皇叔来给我们上课,你送给九皇叔喝吧。”然后,他们也就可以喝九皇叔的份了。
“定唐王?”夏令姝抬头望去。
明媚光辉中,只能看到一抹淡到月白的青绿身影影影绰绰。待走近了,才发现此人面如美玉,眸如碧珠,穿着白底浅青五爪蟒袍,系着墨玉扣腰带,站在人前只觉清风拂面,不觉心旷神怡。
定唐王一手持书,一手持着板尺,疏朗淡笑,作揖道:“皇后娘娘,数月不见,身子可还好?”
夏令姝无法久站,等到嬷嬷搀扶着她在老位置上坐下了这才答话道:“托九王爷鸿福。”随手看向他手中的书本,确是《孝经》,笑容顿了顿,转向大皇子顾兴隽问道:“方才在外面就听到你挨板子,可是嫌弃九皇叔的课说得不好?”
呃,大皇子刚刚笑逐颜开的脸色又苦了下去,嚅喏道:“不是,就是跟平日里太傅们教的不同,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罢了。”
夏令姝点了点他的鼻尖:“一种米养百样人,一种学问自然也有百种说法。你既然认为师傅教得不对,可你又怎么认定你的才是对的?你能否指出哪里不对,为何不对?说出来,大家探讨的道理才是真理。单单就因为学问不同就直接否决了师傅的教导,可不是一位学子该有的行为。”
定唐王早年在外游历,见多识广,养成了凡事从民众角度考虑的习惯,很多想法都能够让皇家中人耳目一新,是新皇一辈中顶尖的人物。以往每年他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大雁朝周边各国走动,直到去年知道先皇病重这才长居皇宫,一直到协助太子即位。对于这位皇嫂的流言蜚语他听过不少,最多的评论无非是八面玲珑,心思细密,行事大胆的一位世家小姐。六月定康王逼宫之前,他因为选妃之事见过这位嫂子,隔得远,也没说上几句话,可从选定的妃子身上瞧来,是个知人善用的后宫之主。
现在再看,倒觉得对方十分有主见,不像寻常小姐们人云亦云。多了一份注目,他索性挑明了说:“其实,大皇子说得没错,本王的言论的确有些有违伦常。就拿《孝经》中丧亲章来说,‘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也’这一句。先皇病逝,皇上不出三月即登基为帝,这是其一;先皇病重之时,皇上作为嫡子没有日日奉汤药于榻前,可见孝心不足为其二;其三,故皇后被战乱波及仙逝,皇上不但没有‘哭不偯,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连三日之后才用膳食都做不到,可见皇上是一位不孝之人。臣以家国天下为重反驳,最后认为皇上既然是天下之主,自然不能以常理而论。”
夏令姝听得对方侃侃而谈,只垂目轻笑,一派恬静的模样。
大皇子耐不过她的沉默,不禁忐忑道:“皇儿错了,母后切勿将这番话告诉父皇。”
定唐王摸摸大皇子的发顶,笑道:“皇后娘娘乃白鹭书院第一才女,自然明白这些话并无大逆不道之处。我们只是讨论,不是争论。”若是闹到了皇上面前,那只能是皇后心胸狭隘不容于小小的大皇子性命了。他停了一会儿,等不到夏令姝的问话,索性接着说了下去:“俗话说长兄若父,长姐如母。大皇子认为定康王与定永王、定寿王早已圈禁,可到底是天家子弟,既然皇兄无法为已故的父皇母后一尽孝道,不如就让其三王代替皇兄守灵三十年。”
夏令姝偏头望着他手中的板尺,细细数着上面的刻度。
定唐王将整本《孝经》摊平在她的面前:“微臣认为,赵王与皇兄历来亲厚,除了皇兄之外,赵王也算得上剩下的兄弟中顶当当的第一人。让已经被圈禁的皇子去给父皇母后守灵,不如让赵王在封地守孝三年,兄弟同心同德,相信赵王也会首肯,对不对?”
让赵王守孝三年,还是去自己的封地!真正的好打算,他们一家人能否平平安安到封地还不一定呢,别逼宫的定康王等人还没有老死,赵王就被江湖流寇给击杀。到时候,皇上在流下两滴热泪发表一下慰问之情,然后安抚一下夏家,再过两个月,就可以端了她这明媒正娶的皇后,一吐恶气。
好打算,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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