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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约都是自私的,比起叶罗儿的生死,伶俜只能选择先确保表姐安然无恙。沈锦到底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这种时候确实冲动不得,虽然心中愤怒不甘,却也莫可奈何,只得生生忍了下来。
走了几步,伶俜回头发觉沈鸣一直站在原地未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还奇怪地看向她。见她看过来,微微眯了眯眼,朝她使了个眼色。伶俜迅速会意,跟沈锦小声道:“表姐,你跟侯爷先回去,我跟世子一道。”
沈锦知道沈鸣素来是不愿跟众人一路的,转头看了看他,想着今日的事被他全揽在身上,虽然这种事对一个男子来说,算不得甚么,但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她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点点头,小声道:“那你好生陪着世子。”
伶俜目送众人出了院落,才退回到沈鸣身旁,晨光之下,却见他唇色发白,心里一下提了起来,忧心忡忡问:“世子,你怎么样?”
她话音刚落,沈鸣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伶俜吓得大骇,蹲下扶住他:“世子,你到底怎么了?”
沈鸣摆摆手:“无碍,不过是晚上刚刚犯病,这番奔波耗了精力,要修整半日才能恢复元气。叶公子被韩子临带回去,定然是死路一条。我现在没力气,锦衣卫的人也不能用在这上面,光靠长安长路肯定救不了人,你现在马上去八大胡同的望江楼找到四皇子,把这事告诉他,就说是我求他救人。还有……”他许是太虚弱,连说话似乎都变得困难,顿了片刻,又才接下去,“我昨日查过,牙婆认罪自尽是因有人拿她儿孙做要挟,恐怕现下儿孙的处境也很凶险,迟早都会被灭口,你让四殿下看能不能救出来,不然咱们就算救出叶罗儿,仅仅只靠他一个人的口供,再把韩子临送入大牢也不可能。”
伶俜连连点头,见着王嬷嬷进来,连忙道:“嬷嬷,麻烦你照料一下世子!”
王嬷嬷刚刚见那么多人闯进来,吓得不轻,毕竟自家小姐在宅子里藏了一个男子,只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刚刚这群人走了之后,她才搞清楚是世子爷替小姐揽下了。
见沈鸣脸色苍白,额冒冷汗,王嬷嬷走过来搀扶起他:“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我带您去躺着。”
沈鸣借着老人家的力气起身挪动了两步,忽的又想起什么似地朝正要离开的伶俜道:“十一,你过来!”
伶俜不明所以地转身走到他跟前,沈鸣闭眼用力提了口气,将自己两只宽袖撕下来,在伶俜的愕然中蹲下身子,又轻描淡写道:“把脚抬起来!”
伶俜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脚下光着的。她虽然还是有些一头雾水,但已经善如流抬起脚。
沈鸣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握住她冰凉的小脚,将从袖子上撕下来的白布迅速缠在她脚上,语气有些亲昵的无奈道:“下回再急的事,也别忘了穿鞋,脚都磨破了,现在也来不及去找鞋子,先这样凑合着。找到四皇子之后,让他给你一双鞋子,望江楼不缺女子,肯定有多的鞋。”
伶俜看着自己被包裹住的脚,又看向蹲着的沈鸣。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却高大挺拔,一直都是让她仰视的,头回蹲下来,让自己居高临下看到他的头顶,她忽然鼻子就有些发酸,可此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她哽咽地嗯了一声:“我马上去找四殿下!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看你。”
八大胡同是京城勾栏瓦肆聚集的地方,那春江楼并不难找,那是整条街最负盛名的青楼。即使是深居后宅的伶俜,也听过春江楼的大名。此时天色尚早,这夜夜笙歌之地,到了这种时候,安静得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伶俜脚上缠着两块帛布,踏在地上倒也不觉得冷。街中就只有她一个人,因着脚下没有声响,倒是平添了一份瘆人的寒意,没走走远,一个臭烘烘的醉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忽然拦在她跟前,吓得她拔腿就跑,好在春江楼三个鎏金大字,很快出现在她眼中。
春江楼是一栋双层的楼宇,此时临街的雕花大门紧紧关闭着。伶俜怕那醉汉追来,赶紧跑到门口拍门。
门咯吱一声很快有人从里面打开,是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厮,上下瞥了眼伶俜,皱眉道:“咱们春江楼不随便收姑娘,你去别家看看!”
显然是将她当做要堕入风尘的落魄女子。不过伶俜如今浑身上下狼狈不堪,脚下两双鞋都没有,也难怪乎让人误会。见着小厮要将门阖上,她赶紧伸出一只腿挡住:“这位大哥,麻烦您给宋公子通报一下,说是我是沈公子派来的人,有要事找他。”
宋铭在这勾栏瓦肆虽然都是以宋公子自居,但他到底什么身份,从未刻意隐瞒,上到老鸨下到这些小厮,谁不知道三天两头包下春江楼宿在这里的俊公子是皇宫里的那位四殿下。
小厮见着这小丫头开门见山就是宋公子,许是认识四殿下的人,不敢怠慢,但也不敢贸然将人带进去,只让她在门口等着,自己去给宋铭通报。伶俜瞅了一眼后头摇摇晃晃的醉汉,趁着小厮掩门时,飞速钻了进去。小厮瞪着眼睛看过来,她赶紧道:“我在门内等。”
小厮见她是个小姑娘,也没同她计较,踏踏上了木楼梯,去给二楼的宋铭传话了。
半响之后,一道慵懒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哪位沈公子要找我啊?”
伶俜寻声抬头看去,只见斜上方一个穿着松松垮垮大红绸缎长衫的男子靠在那雕花栏杆上,一头青丝散在身后,面如冠玉的脸上一派惺忪的慵懒,一双眼睛则似笑非笑看着下方。
伶俜赶紧行了个礼:“四殿下,是世子爷沈鸣让我来找你的。”
宋铭半撑着头,打了个哈欠,轻笑道:“原来是小和尚让你来找我的,真是难得呢!”说完这句,才稍稍定了定睛朝下头看来,又笑了,“这不是世子爷的小媳妇儿么?让自己的小媳妇儿独自一人来望江楼找我,这看起来是出了大事啊!上来罢!”
他朝伶俜招了招手,兀自拖着一袭长袍,折身进了后面的屋子。
伶俜赶紧蹭蹭爬上楼,刚刚那小厮许是听到宋铭叫她世子爷的小媳妇儿,待她上楼,神色明显恭敬了几分。先前伶俜没看到,上楼才发觉走廊站了好几个侍卫,难怪这大名鼎鼎的望江楼如此安静,原来是被这位四皇子包了下。
她走到宋铭所在的屋子,推开半掩的门进去,入眼的场景,顿时让她有点骂娘的冲动。正对着门口的卧榻上,宋铭此时正斜斜躺在上面,身上的红杉散开,露出一片白皙精瘦的胸膛,两个衣着清凉的艳丽女子靠在他身旁,一个为他斟酒,一个替他捏着肩膀。他自己则半闭着眼睛享受着,慵懒中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听到伶俜进屋,稍稍抬眼:“沈鸣到底怎么了?”
伶俜看了看他旁边的两个青楼女子,欲言又止。她略带稚气的脸上闪过的犹豫,让宋铭轻笑出声,挥挥手让旁边的两个女子下去,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伶俜坐下。
伶俜挪到梨花木凳子上坐好,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对他说了一番。说完,却发觉卧榻上的那人,不知何时又拿起了酒壶,正不紧不慢喝着酒,似乎对自己的话半点反应。
她有点急了:“四殿下,您有没有听?”
她真怀疑这一大早就喝酒的人,真得能帮这个忙?
宋铭不紧不慢斜了她一眼:“你急甚么?我这不是在想法子么?”
伶俜忍不住道:“喝酒能想法子?”
宋铭拢了拢衣衫,微微坐正,将手中的酒壶放在一旁:“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喝酒的?这是茶。”
伶俜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宋铭清了清喉咙,做出好整以暇的模样:“你说要我救的那戏子,当真是个美男子?”
伶俜不知他为何问这个,但也只得如实点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宋铭伸手捋了自己一把长发,笑道:“比我还美?”
伶俜一口气被噎住,觉得自己真得受不了了,她都有些搞不懂,沈鸣为何让她来找这位纨绔皇子,明摆着就是让她白跑一路,又想着叶罗儿兴许已经生死未卜,那牙婆的儿子孙子恐怕也是危在旦夕,她急得都要说不出话来。
宋铭看了眼小姑娘脸上焦灼的表情,轻笑出声:“小丫头,急甚么?我逗你玩呢!”说罢朝外头唤了一声,“阿劲!”
他话音落下,一个穿着黑色锦衣的男子推门而入,那男子脸上无甚表情,脚步沉稳却无声音,许不是普通人。他走到卧榻前作揖躬身朝前,宋铭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那名唤阿劲的男子点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宋铭道:“去韩子临那里救人,就直接说那位叶公子是我看上的人,至于救那牙婆的儿子孙子,就别露了痕迹,救了人让他们直接去顺天府报案,只需暗中保护就好。”
阿劲又点头:“属下明白。”
伶俜紧张地看着阿劲走出去,也不知道宋铭的人到底有多可靠。
宋铭见状,笑了一声:“放心吧!只要那戏子现在还没死,我就能将人救出来。”
伶俜站起来躬身行了个礼:“多谢四殿下出手相助。”
宋铭挥挥手:“那韩子临我看不惯多时,先前还跟我抢过生意,这次你们给我他一个把柄,正好让我堂而皇之弄死他,也不用想着暗中找人将他干掉了。”
伶俜:“……”
宋铭斜了她一眼,又笑着斜斜卧倒在榻上,拿起酒壶道:“不过这回沈鸣那死和尚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他讨回来!”说完又朝伶俜眨眨眼睛,“你们真的还未圆房?”
他脸上惺忪已经散尽,一双眼睛跟荡漾的湖水一般,几分明媚几分邪气。这样的话就那样带着戏谑问出口。
伶俜脸上微微一赧,心中恼火,也不回答他的话,只恭恭敬敬告辞:“我就不打扰四殿雅兴了!”
宋铭显然刚刚那句不过是随口问的,也没打算要个答案,听了她的话,嗯了一声,对着酒壶喝了一口,砸了咂舌:“好酒!”
站起身的伶俜到底没忍住:“您刚刚不是说是在喝茶么?”
宋铭一双邪气的丹凤眼朝她看过来,挑着眉头不紧不慢道:“我甚么时候说过是茶的?”
好!你赢了!
伶俜暗自摇头,正要往外头走,宋铭忽然又招招手:“等等!”
伶俜转身看他,只见他又坐起来,目光落在她缠着两块布的脚上,啧啧了两声:“沈鸣那死和尚还真是抠门,连双鞋子都舍不得给自己的小媳妇儿。”说罢,朝外头叫道,“红药,快找一双鞋子过来!小孩子穿的。”
她也不算是小孩子了好么?
不过他没提起这茬,自己也差点忘了还光着脚,先前沈鸣还交代让问这家伙要双鞋呢,她也就没客气,难得笑眯眯道:“多谢殿下!”
宋铭摇摇头:“你一个小姑娘嫁给沈鸣那种不知情识趣的和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瞧着都可怜。”
倒霉吗?伶俜完全不以为然。虽然外头关于沈鸣的传闻都不那么好,但她认识的沈鸣却跟那传闻截然不同。若不是因为他,这辈子仅靠着自己,恐怕还是无法挽回表姐的悲剧。
伶俜越想越觉得欣然,脸上都忍不住笑起来。
那叫红药的姑娘拿了双锦面棉衬的红色绣花鞋进来,当然不是小孩子穿的,伶俜一双小脚塞进去还是大了些,不过总比光着脚好。
宋铭瞥了她一眼:“今晚我带着那个你们要的戏子在望月楼,你让沈鸣来见我。”见伶俜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又道,“就是隔壁那家。眼睛睁那么大作甚?每家青楼的姑娘都有不同的味道,当然是今日宿在这家明日宿在那家。”
说罢又摆摆手:“跟你一个小丫头说这些作甚,反正让沈鸣别找错了地方就是。”
伶俜觉得这人根本和韩子临半斤八两,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拐过人虐待过人。一想到过个七八年,这人竟然会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她就有些不可思议。
轻飘飘看了眼又已经半躺在榻上醉生梦死的人,伶俜默默摇着头走出了望江楼。
……
回到柳叶胡同的宅子,已经日上三竿,沈鸣还在沉睡当中,抑或是昏睡。面色仍旧苍白,连带着唇上都看不出半点颜色。伶俜拿了个杌子坐在他旁边,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心里禁不住有些难受。
虽然表姐这件事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但如今都被他揽在身上,侯爷本就不喜他,只怕日后他在侯府更加受人排斥。虽说他名声本来就不好,添一桩豢养男宠的丑事似乎也无关痛痒,可他毕竟不是这样的人。
伶俜今日天没亮就醒来,又很是奔波了一番,到了此时,勉强算是尘埃落定,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儿松下来,喝了一碗王嬷嬷送来的粥,便困意来袭,靠在床边打起了盹儿。
而她刚刚入梦不多时,沈鸣悠悠转醒,看到旁边闭着眼睛的一张笑脸,先是微微怔了下,继而又露出一丝浅笑。如今才三月份,还有些凉,他费力坐起了身,将趴在床边的人抱在床上自己旁边,褪了鞋子和外衫。
伶俜没有醒来,却下意识寻着温暖靠过去,窝在了他胸口,那带着点馨香的温软贴上来,让沈鸣僵了僵,但很快又无声笑了笑,将人揽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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