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省下一口肉让你吃

林擒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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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弘景当丘八的那点俸禄,塞牙缝都不够的,更别说对付二三十件“有价无市”了!

    没人知道这货的钱是从哪流出来的,并且还是长流水,怎么也不见干。起头还有部分干哥干弟干爹脑子里演出“三岔口”,总觉得他这钱是从其他干哥干弟干爹那儿弄来的,一不小心就想脏了,心里担心吃不上那口肉,竟有那么几个特别财大气粗或是权大气粗的,从虎牢关一直追到帝京陆家,被陆太夫人挡了驾还不知道收敛,仗着钱财权势,嘴里的话越扯越长,透着煎熬,几乎要掏心挖肺!掏心挖肺来换那口肉!

    陆太夫人多年的风浪历练,一早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打太极或是打擂台老人家都熟门熟路,对着这些胆敢找上门来寻便宜的,她必定一棍子打死!

    人家问她为何这样不留情面,她说我带大的孩子我知道,真要教训他,那也是我们陆家自己的家务事,用不着谁横插一竿子,您有心,心意我们领了,今后咱们也不必再往来了,省得再给您添麻烦!

    来人或是灰溜溜或是气冲冲地走了,陆太夫人一脸平静,礼数周全地送客出门。

    对付完外边才对付里边,这就是她的掌家方式,她心里虽然明白她那重孙儿不会卖肉换钱,但人家追上门来说浑话、犯浑,账还是要往他头上算!

    这边出头为他拦下他自己拦不住的麻烦,那边就罚他在宗祠跪上一天一夜!

    罚他是让他明白自己的斤两,别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在虎狼堆里打转!

    话说回来,跪宗祠可说是陆弘景儿时的看家本领,彼时这货五六岁,刚被他爹从那行脚野僧手里抠出来,带回陆家,五六岁猫狗嫌,小崽子和那花和尚学了一嘴的脏话,开口闭口“X你妈!”,仿佛不这样就浑身不舒坦。陆家算是庆朝排得上号的世家大族,言谈举止、坐卧起晏都讲究温文有礼,似这样的泼皮猴儿,太夫人收拾起来绝不手软——罚跪还是小菜一碟,宗祠里的戒尺抽起来那叫一个疼!

    总而言之,这货半年之后彻底被收拾老实了,既不敢“X你妈”,也不敢“X你爹”,只敢来一个不咸不淡的“死舅子!”

    从此往后,十来年的长短,世家公子该学的他一样没落下,正经演练起来,家宴国宴,吃饭喝酒,细嚼慢咽,举止得宜,不开口时绝对的名士风流,碰上大场面绝对糊得上墙。

    所以说嘛,这货到了虎牢关以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满口的“舅子”,其实就是关久了的走兽放出笼,天高皇帝远的,没人在跟前管着了,当然要忍不住四处撒野。

    走兽的真性情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最讨厌那些暗里套他话的人——小家子气,格局不高,一辈子也就在灶房里打转了,和这类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陆弘景一不说话,伙夫长心里就“咯噔”了,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他,就巴巴的刹住嘴,讪讪的笑,这么笑时间久了得难受死!实在是奉陪不下去了,他就讷讷告诉一声:“那什么,灶房里边还炖着东西,我过去看看,别一下没看住,给烧糊了。”

    陆弘景挺客气的,对他道一句辛苦,其实就是懒得开口说话的意思。

    这胖里胖墩的伙夫长太爱刨根究底,有好吃好喝还堵不住他的嘴,偏要得寸进尺、问东问西!好在还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不然,真懒得和这类人交道!

    龙湛这时吃了个七成饱,有余裕从饭盆里抬起头来看他们,他当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就是看眉眼、脸色、动作,他看他们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而后伙夫长钻进灶房里,陆弘景默不作声地坐在他旁边,一张脸是空白的,非常平静,就是那种不拿谁当回事的脸色。摆这样一张脸很有世家大族的气魄,要把周围场景挪一挪,从堆满锅碗瓢盆、一屋子大板油味儿的灶房,挪到松涛竹林的青山之巅,那就是个煮茶清谈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看过后,龙湛心头有一点小小的磕绊,他不爱看他这样,明明不是这样冷冰冰不容情的人,却非要摆这样一张古井无波的脸。这是为何?

    他看不懂他,看了三个多四个月了,还是看不懂,可能一辈子都看不懂,但那不要紧,他知道他心地不坏、能给自己一顿饱饭吃,这就足够了。

    轻咳一声,想让他知道自己吃得差不多了,但咳过后不见他应,没法子,只得开口说那依旧夹生的庆朝话。

    “饱、饱了……”他好不容易想出两个字来表达如今状况,他却不知神游到了何方,眼睛定在面前的桌角上,目光直通通的,压根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无奈,他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这才把他从天马行空当中拽回来。

    “唔?饱了?够不够不够再给你拿几个包子。”

    “饱了。”

    “真饱了?若是出了大事,夜里不定几时吃得上饭呢,真不多拿几个包子?别又给我喝雨水去!”

    “……四个包子。”

    老实孩子不经逗,一逗就当真,真问他要了四个包子囤着,打算饿得受不住了再吃。

    陆弘景本来是嘴巴痒,顺嘴一说逗干儿子玩儿,没曾想自家那张嘴居然是属乌鸦的,刚说完不到两个时辰,真出事了。

    当日申时三刻,项城府的参将盛镛派出一队人马,给铁铉送来一封加急密信,里边说到项城与北戎边界的几个村落出了几桩吸血屠村的大案,几个村落都是整村屠灭后放火烧村,从抢出来的尸首上看,有部分是被吸干血髓而死,部分被活活烧死,部分被一种猜不出形状的凶器腰斩而死,凶犯作案手段残忍而利落,没有留下多少有用的线索,为防万一,请长官尽早议计定策,将凶犯捉拿归案,还地方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虎牢关虽是关防,但建制却与寻常的关防不同,寻常关防只做御敌之用,关防后边的州府各有各的长官,军是军,政是政,互无干涉。到了战时,关防由兵部调遣,州府由吏部调度,该打配合时就打配合。虎牢关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关防长官同时兼着后边几处州府的府官,军政混同,彼此干联,百姓们有事了,直接找到关防长官这儿来。

    铁铉接信后直觉棘手,就把手底下的将官们召集起来开会,看看这案子该从哪入手去办。

    这会开起来没长没短、没日没夜,等商量出头绪来,都半夜了。忙时不觉,一旦松下来,腹鸣之声此起彼伏,一群将官忙着出来找食,陆弘景急急朝营房走,到了地方一看,龙湛又在喝水,不过没敢再喝缸里澄的雨水,老老实实从灶房拿了煮好的温水。

    “怎么?又没吃饭?”干爹一扬巴掌,打算再来个“掌呼后脑勺”。

    干儿子十分识时务,当即说自己已经吃饱了,还问他:“饿不饿,有肉干。”

    说着就从贴身的地方掏出一个草纸包的小包,一层层剥开,递到他面前,说:“你吃。”

    见他不动,又说:“好吃。”,说完又往前送了送。

    陆弘景盯着面前那包草纸包的肉干,半天不作声,末后一掌呼上干儿子的后脑勺:“你个舅子的!这纸你从哪顺来的?!”

    龙湛有点儿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嗫嚅着说道:“后头……”,他指了指后头茅房的位置,不知道茅房该怎么说。

    “……去你个死舅子的!擦屁股的纸是能用来包东西吃的么?!”

    “……是、是从外面拿的……不是里面……”

    又吃了一后脑勺的巴掌,龙湛委委屈屈地想:那么干净的纸,怎么就不能用来包吃的了?

    “再说了,吃的东西是能揣怀里的么?!油不烘烘的肉干,揣怀里你也不怕夜里招耗子!”

    还吃了一后脑勺的巴掌,龙湛越发委屈地想:放外边不是更招耗子么?耗子吃了,我拿什么给你吃?

    干儿子十分伤心,默默把摊开来的草纸包肉干包回去,揣回自己怀里,任干爹如何呼巴掌,他就是不肯拿出来,护食护得十分彻底。后来过了多少年,干儿子还是爱用纸包肉干揣怀里,只不过纸张换了,从茅房用的草纸,换成了写字用的宣纸,档次高点儿用来给陆弘景留好吃的,他自己还是爱用草纸,因宣纸容易破,没草纸那么瓷实、耐折腾!

    为了把干儿子的怀里藏食的坏毛病扭过来,陆弘景可是费了一番苦功夫,只可惜老毛病没剿下去,新毛病倒起来了——这家伙每天省下几块肉干,包好,藏的地方从怀里移到树上,又从树上移到地下,穿山打洞的,就为这几块小小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