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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珵离开后,赵璟煊进了内屋。
夏荷同秋菊带着人将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赵璟煊进得屋来,坐下伸手便有温热糕点和热茶,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先前用过午膳,方才又灌了一碗药汤下去,略用了几块糕点,如今正是要歇息的时候,赵璟煊虽有困意,却仍坐着没有动作。
张奇桥已退了下去,几个丫头想着王爷用了这些东西,也不宜立时就歇息,也不曾催促,便侍立一旁等候吩咐。不曾想没一会儿方才不见人影的庆来进得门来,赵璟煊听着动静,开口就让几人下去。
夏荷同秋菊并不多问,向赵璟煊告退便出门去,冬梅看了庆来一眼,也跟在两人后面出去,便剩春桃一人脚步顿了顿,看看赵璟煊又看看庆来,犹豫了片刻,还是默然出了门。
赵璟煊并不知道自己的丫头们这么一番动作,庆来回来之后,他仍是把玩着手中那个以紫绳结坠着的小巧玉石,直到那已是习以为常的焚香由浅淡变得浓郁,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庆来也下去吧。”
庆来应了声,瞥了贺去一眼,才退了出去,轻轻合上房门。
贺去自己找了把椅子在赵璟煊不远处坐了,便问:“突然寻我何事?”
赵璟煊回房之前便遣庆来去寻贺去,人到得不慢,但赵璟煊却似是不急,他顺了顺玉坠下头的流苏,把缠在一起的穗子慢慢理开,脑中纷乱的思绪也随之明晰起来。
“不知你我之间,那交易可还作数?”
贺去一挑眉,转眼看他神色,却发现赵璟煊面色平静,不急不缓,不免正色几分,态度也端正不少。
“自然作数。”贺去道,“你想知道什么?”
“不急。”赵璟煊道,“我如今有几个推论,便想请你做个分析。”
自赵璟煊同贺去商定这个交易以来,赵璟煊从贺去处得到的消息便只当天晚上的短短几句,但便是这短短几句,使得赵璟煊不得不重新思考以往结论。而这三个月之中赵璟煊并未再向贺去开口询问之缘由,除此之外,更有贺去的立场问题。
正如沈珵此人立场摆在那里,无论他如何行事,纵使除夜做出真挚模样说了一番话,也不可能使赵璟煊立时便相信了。贺去也是同样,几个月间,赵璟煊一边思索一边捕捉蛛丝马迹论证贺去话中真假,到得今日方才重新有个大致的结论。
贺去视线落在他手中那方印章之上,眯了眯眼:“说。”
赵璟煊道:“在此之前有若干疑问,阁下无需多言,只答’是’或’否’即可。”
贺去“嗯”了一声。
赵璟煊不在意他态度,直接道:“我如今所用药方能否治我眼疾?”
贺去干脆道:“是。”
赵璟煊道:“文先生是否听从沈珵之命行事?”
贺去道:“是。”
赵璟煊道:“阁下是否听从沈珵之命行事?”
贺去笑了笑:“并非。”
“阁下从不作虚言?”“是。”“你我交易沈珵可曾知晓?”“是。”“阁下往日所言可有作假?”
贺去看他一眼:“并无。”
赵璟煊点点头,似自语道:“确是并未作假。”
“可有隐瞒?”
贺去挑眉笑了一声:“有。”
赵璟煊听见他的笑声,自己也笑了一下,点点头道:“多谢。”
贺去就道:“我答了这许多问题,同直接告诉你也没甚区别了。看来无须下文,你想清楚不少。”
赵璟煊道:“托福。”
贺去不接话,赵璟煊不以为意,继续说:“以阁下心性,想必不屑作那虚伪之言。你并未作假,只是说一半留一半,以言语引动,我便不由自主往那头想去了。”
赵璟煊道:“此招却是屡试不爽,你二人倒是个中高手。”
他没点出另一人名姓,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贺去就道:“不过有意为之。”
赵璟煊点点头,继续道:“你当日所言多为沈珵,说他地位道他手段,说我’死前死后’一应事物由他经手,说他同赵璟熠同皇后交涉,又领他二人之命行事……”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笑了出来,贺去勾唇一笑,赵璟煊看不见,只是自己淡淡笑了笑,而后道:“往日我不曾细想,如今时日渐长,不由再度奇怪,赵璟熠如何、皇后如何我都是领教过的,比起留我一命,杀了我才是最省事绝后患的法子。”
“换言之,留我一命于他们而言并无好处。”
当然还有一个动机,不过两人都清楚最荒谬不过“血脉亲情”这个缘由,是以无人提及,话题便继续下去。
“此其一。”赵璟煊道,“其二,你当日言及,我的封地在我’死’前便已定下,连我所服毒酒,也是章太医亲手配制而成。”
赵璟煊调整了一个姿势,道:“章太医何许人也,若说皇后勉力为之尚能够驱使他老人家一些时候,那么封地一事,皇后太子纵然如何手眼通天,也是越不过我那父皇去的,他亲口说出来的事情,旁人向来插不进半个字。”
贺去淡淡“嗯”了一声,给赵璟煊搭了个梯子:“至此之言皆不足为证,你醒来之后,皇后帮了你不少。”
“你果然清楚。”赵璟煊笑了笑,“皇命之下,她愿不愿助我,都只有一条路可选。”
贺去继续搭梯子:“你又如何确信她不是真心愿助你?”
赵璟煊道:“即便如此,若我那父皇不愿留我,她做再多也是徒劳,遑论醒后不死反倒复爵封地?”
贺去道:“因此你就认定皇帝皇后都要保你?”
赵璟煊道:“只有我那父皇。”
贺去道:“你尚且无法推定皇后真要除你。”
赵璟煊又是一笑,这笑中有些嘲弄,贺去难得一见,挑了挑眉。
“无须我来推定,沈将军已然亲口告知。他领皇命护我平安无事,同太子皇后并无什么关连。”
这下贺去少见地真正有些诧异,他盯着径自靠着椅子闲坐的赵璟煊,略作思索,便想起先前生出几分熟悉之感的缘由。赵璟煊如今这掌控着什么的淡定气度,连同那不紧不慢从容以对的笑容,同他以嘲弄笑意提及的那沈珵沈将军,像了四五分。
贺去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口中道:“奇也怪也,他说了你就信?”
“不信。”赵璟煊道,“只是榫头恰合上卯眼,姑且一试。”
贺去就沉默,赵璟煊接道:“其四,依你方才所言,你我交易之事为沈珵所知,你行事既不领沈珵之命,交易条件或有他之意愿,却是由你来定。”
“而阁下行事虽随心所欲,不受拘束,却并非无的放矢之辈。阁下既有此一言,便定有其所图。”
赵璟煊顿了顿,淡笑道:“依你心性,总不会仅为看个热闹就是。”
贺去倒是不曾否定,就以鼻音做个表示。
赵璟煊道:“我那父皇既命沈珵沿途护我平安,你又使我不离沈珵左右,那么离了此人,我便不安全了?这世上若还有谁要除我,除那位之外别无他想。”
贺去道:“这就是你的推论?”
赵璟煊道:“你曾有言,我知道的,皆是你们想让我知道,我所不知,一切不得而知。”
贺去但笑不语。
“是以如今不过推论,真假如何还要请阁下分析。左右你我交易还作数,你便不尽数言之,我还要尽数问之,得了消息才罢。”
贺去是什么表情赵璟煊是看不见的,但他并不着急。贺去见他老神在在模样,不由想到往日听闻,便觉所谓血脉到底是血脉,纵然在他兄弟二人身上并无作用。
贺去就道:“大体不错。”
他却不细说什么,一来事情大致经过确是被赵璟煊猜了个□□不离十,二来纵使有所遗漏,他也无意主动提起,若赵璟煊得以注意到这些关节,他再解答不迟。
左右到那日或轮不到他来释疑解惑了。
思及于此,他便大方地又加上一句:“沈珵有皇命在身不错,有他在,你不会有性命之虞,至于他是否存有其他想法,旁人也不得而知。”
贺去此言看似为沈珵说话,却在后头大大方方踩了一脚,赵璟煊听了出来,就抬了抬嘴角,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接道:“若非今日有京城消息传来,我也不至如今便推定。我虽尚有些疑惑,若要问出口,却还不是时候。左右依沈珵之言,父皇抱恙,近日是离不得此地了,其余诸事,该要好生想想。”
贺去也是知道沈珵决议的,就道:“你现今已然明白了六七分,余下诸多事端,总是离不得京中那些人物。”
他看了一眼赵璟煊,道:“枉你在皇城中生活多年,京城局势如何,看来你半点不知。”
赵璟煊也不恼,就道:“若我当真全知全明,如今坟头草没有三尺也有一尺了。”
贺去一扬眉:“你如今倒是能看得开,近来也不曾使人将药汤子倒了。”
赵璟煊眨一下眼睛,就有若隐若现刺痛感传来。他不曾接话,关于此事,却也是真真不曾多想,只是当日同文昶求证,还当是赵璟熠另有所谋,却不知他自认无他用处的这条命,反倒有人费心保着。
皇帝命沈珵沿途护送,他便如同攥着免死金牌,他虽仍好奇他那父皇究竟如何能够容忍谋逆这般大逆不道的罪名,反而要保他不丢了这条命,眼下却没有精神再去思索。
方才虽条分缕析胸有成竹,心中却是纷杂不已,如今想通诸多关节,于此一事之上更是复杂无比,他便无法细想若他那父皇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其后要发生什么。
思及于此,赵璟煊又开始庆幸当初虽无比厌烦,到底还是连续用了这许多时候的药。若当真到得那一日,他即便不能逃过,也不致束手就擒,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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