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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去这般拒绝,倒是让赵璟煊始料未及,不过联想到那权昊同沈珵之间的关系,他也不由得多想了想,而后却是更加上心了些。
他换过衣裳便往前头去,甫一进了便遭众人一同行礼见过,随后又是一番寒暄不提。
王府这般虽称小宴,规模到底不小,宴中赵璟煊淡笑以对,同方才在宝楼叙话的几位并无过多眼神接触,其后持续一个多时辰,宾主尽欢,前来之人大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赵璟煊淡笑环顾全场,心中略定。
此番不仅桂林府中五品上官员尽数到齐,更有桂林府内外显赫家族同西南十万大山当中部族派人前来见过这位英王,赵璟煊对那自十万大山而来的两个部族略作留意,一名拉塔、一名固棵,恰巧正是昨夜蘭所提及之同瓦梯并列的几大部族之一。
赵璟煊猜想蘭之所以先夜独自前来的原因,会否同这两大部族也有干系,但无处可问,便也暂且搁置一旁,同两部族之人交谈之时,也稍作留心。
固棵族所派之人以一名女子为首,拉塔族则是一名男子,两族来人皆是着大楚衣饰,行止有度,若非西南部族众人相貌与大楚有所不同,寻常人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分辨。
沈珵这时候便是没有再出来了,使赵璟煊心下稍安,而后见时候差不多了,便适时先行离了席。
一走到外头,赵璟煊闭了闭眼,才长出一口气,径自回了书房。他如今只感浑身疼痛不已,如何也使不上力气,但陶巡抚六人尚在书房候着,他便无论如何也需得重振精神,踏入书房,便又是那个目光平静、淡笑着的英王。
方才在染梅轩只是粗略一试,赵璟煊先前暗许贺去使季哲明走访各家,如今几位尽数到了,本是不易,尚有犹豫也在情理之中;但经沈珵奉茶那么一个举动之后,陶巡抚原本尚在摇摆的决定已是定了下来,便令得其余众人纷纷应诺,如此格局已定,其后选在书房会见,便是正式商议了。
前头有人消息敏锐,见英王离席,随后便有数人相继离去,略作思索便是有所猜想,而后思及那几人身份,身后考量便不由加深了几分。
连伯前来扣门之时,黄千户之言话音方落,赵璟煊听过连伯禀告前头已散了,便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而后回到当下,沉吟片刻道:“境内卫所屯兵不足一事,本王却是从未想到。上报朝廷之数目分明是寻常建制,既如此,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多出的那部分,是何去处?”
方才六人将在广西境内施行诸如税收、军制、朝廷管辖等条令粗略听过,除黄千户外,其他几人并无异议。而黄千户所言,恰是赵璟煊从未想到过的。
广西境内的卫所,几乎每一处都是屯兵未满,也即是说若有急召,实际聚集的兵力恐怕根本不能达到朝廷的要求。这些日子赵璟煊对于朝廷各项政策也有所了解,虽说如今新帝登基,但到底仍是沿用前朝旧政,家中独子者若有余钱可自行寻人替其徭役,家中多子者若长子服过徭役,则往后亦行此法。
如今天下算是太平,其余省份若服军役也无大碍,不过南部靠海,广西省份更是或有邻国之乱,重重因由相叠,便成就如今这般景况。
赵璟煊这么一问,黄千户也没法答了,就转头看陶巡抚,赵璟煊便也随之看过去,就见陶巡抚一抬眼,而后道:“正是权将军。”
等到几人纷纷离去,书房之内已然点上了灯,赵璟煊支着额靠在那把可容纳两个他的梨花木大椅上,只觉额间两侧鼓动不息,脑中一片空白。
他双目酸胀难耐,闭眼即有热泪涌|出,抬手欲胡乱抹去,却被一手轻轻挡住,随即有温热的帕子将他眼角泪水拭去,他一愣,抬手按住那只手,使那存有温热水气的帕子在双眼处静敷了片刻,隔着眼帘便觉那股酸胀的疲惫熨帖了几分。
“王爷午间膳时用得不多,如今该是饿了。”
赵璟煊手放开,沈珵也随之挪开了帕子,将其搁在一旁,侧身站到赵璟煊身后,十指不轻不重地按|压赵璟煊额间两侧,动作轻柔,语气亦是如此。
赵璟煊复又闭上了眼睛,便干脆将整个身体靠在了椅背之上,黑暗之中只有额间十指的触感最为清晰,他此时全然放松下来,睡意上涌,整个人几乎就要睡过去。
“本无此意,”周遭沉默片刻,而后赵璟煊道,“只是听你一言,方才有所感应。”
他长出一口气,睁开眼,沈珵便停下了动作,走到门边,外头庆来将门打开,呈上一个托盘,沈珵一手接过,一手将门掩上,复又回到赵璟煊身边。
赵璟煊将那碗看似寻常的瓷碗盯着,等到沈珵将它搁到了案上,才抬眼看他。
“生辰之日,当食长寿面。”沈珵轻声道,他将银著并拢递与赵璟煊,而后退到一旁,是平日庆来所在的位置,“王爷请慢用。”
这话他今日说了两回,而赵璟煊听过两回,却有相同之心境。
生辰之日吃长寿面这一说法,他往日虽有所听闻,但自己到底是没有吃过的。自小到大,他生辰之宴每回必然是盛大无比,理所当然的,这一碗小小的长寿面与之相比,便是微不足道的了。
而他之母妃贵为皇贵妃,自然是不会记得这般小事,宫中一应事务俱有定制,而敌手加害手段亦是层出不穷,赵璟煊虽是不知,但他身边的嬷嬷丫头即便曾有过这般心思,在宫中也是不敢妄动的。
他在此之前从未想到过长寿面之上,也从未想过他平生首次吃到的这碗长寿面,竟是由沈珵亲手呈上。
赵璟煊默不作声吃完,一碗面分量不多,从头到尾只作一线,寓意连续不断、长长久久,清汤之中有悠长余味,他看了手中瓷碗片刻,而后放下,拿过一旁的帕子按了按嘴角。
“没想到堂堂征南将军、安国公之子于吃食之上亦有所长。”赵璟煊道,“常言君子远庖厨,你却是反其道而行。”
从路途中沈珵携来据闻是身边之人所做的糕点,到除夜之日的晚膳,后及赣州之名物小吃,直到今日这一碗看似普通的长寿面……
入口之物,往日赵璟煊除去一二言语褒赞或是多用了些外,并无过多别致表现,但暗地里却是自始至终都有所留意,而他所留心的种种吃食虽滋味各有不同,但内中之味却是始终如一,独特而自然。
生出这般猜测本应是难以置信,但经由往事一一对应之下,内中种种却似是合情合理了。他看着沈珵眼中笑意蕴含,神情自然地将案上碗筷一齐收好,亲自走到门边将手中之物送出,复又掩上门,重新回到赵璟煊身边。
“既非君子,便可舍了诸多束缚。”沈珵双手将一个粗糙的木盒放在案上、赵璟煊眼前,他站在书案另一侧,同赵璟煊相对,“此先帝之遗物,王爷若有所愿,如今便可打开了。”
他不曾细说,倒也没有否认,听得这话,赵璟煊心中又是复杂几分。但其后话题被转到这个困惑他许久的粗糙木盒之上,便使赵璟煊又只得舍了那复杂心绪,将心思投注到这东西上头。
沈珵问他可曾真正决定将它打开了,赵璟煊看着沈珵,眼中略有不解和猜疑,也有深藏的些许恐慌,但更多的是肯定。沈珵同样注视着他,将他眼中涌动的思绪看得一清二楚,而后微微一笑。
赵璟煊看见他面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忽的心中就是一紧,但箭在弦上、事到临头,却是没有反悔的道理了。他将那匣子打开,是早已被清空的内里,而他所在意之物,便尽数藏于那底部夹层之内。
关于夹层如何开启,在这些日子多次的犹豫之下,他已经摸索了清楚,是以如今在此并无阻拦,他两指在左右两侧轻轻一按,而后抵住前端将底部一翻,便露出下面并不大的一个底部夹层。
沈珵自始至终只是注视着他不发一言,赵璟煊如今心神沉于其中,却也无暇分心去看沈珵之神情,便也不知他将底部夹层打开的那一刹那,有人的眼神蓦然柔和,带着不知因由的悲悯,又如己身无望之挣扎。
夹层中并非赵璟煊所猜想之旁的物事,而是只有一封颜色已然暗淡的信,不知经历了多少年份,便使赵璟煊入眼非但不曾放下心来,反倒更添一丝忐忑。
他将信取出来,不曾看过沈珵,手顿了一顿,而后直接自未封口的信封当中取出里面叠的齐整的信纸,触手可感折痕锋利,想来已然经过不知多少次翻折。
将信展开,赵璟煊轻轻吸了一口气,沉心读了下去。
……
愚弟尚年幼时,皇兄尝伐桃木亲制信匣以赠,每得皇兄手书,必珍重以藏,久之愈满,则不能舍。后虽无以入,每念皇兄爱护之情,抚匣四顾,久不能平。
……
今于瓦梯忆往昔岁月,一豆灯火漏夜相伴,转眼已至天明。兄之所爱亦弟之所爱,兄所愿之家国天下,亦弟所望之家国天下。弟无可取舍,亦不敢忘皇兄昔日相护之情,思极念及,唯寄书以别。愿吾去后,皇兄所治之天下,山河万里、四海升平。
绍历二十九年三月十八于瓦梯,赵朗贞手书。
赵璟煊面色平静将整封信读完,放下信纸抬起头时,眼睛蓦然就红了。
他盯着沈珵,只觉全身发软,声音中也有着不自觉的颤抖。
“信中提及那’所爱’……究竟是谁?”
廉亲王妃(二)
沈珵没说话,只是从赵璟煊手中轻轻抽|出那封信。
赵璟煊摇摇头:“不可能。”
沈珵道:“王爷前些日子在王府别庄后园寻到的漆盒中,本应有书信一封。”
他认真地看着赵璟煊,雾气横波,化作一点一滴的温柔落下:“那封信,王爷想来已是读过了。”
赵璟煊皱眉道:“那又如何……”
“为保王妃名誉,亲王遗言并未提及王妃闺名。”沈珵继续道,语声虽轻,语气却是坚定不移,“而此物自碧云卫送抵先帝案前,至先帝赠予王爷,出得亲王之手,入得先帝之眼;内情如何,本无须掩藏。”
“什么王妃!”赵璟煊突然提高声音,“她只是……”
“王爷。”沈珵打断他,直视着他的眼睛,面上笑意不知何时也消散而去,“王爷请随我来。”
赵璟煊错开视线,走到沈珵身边的脚步有些虚浮,如同踩在云端,而前路迷雾茫茫,有庞大而残酷的真|相,正在彼端静候着他。
他脚步一顿,见沈珵将门打开,庆来不知从何处出来,躬身奉上一座灯盏,那点点星火摇曳,赵璟煊恍惚看过去,只觉背景变成了层峦叠嶂、漆黑寂静的十万大山,星夜坠落,只有一豆灯火始终相伴,飘摇浮生,亦如是。
沈珵右手持灯盏,侧身回首望他,而后牵起赵璟煊右手,将他冰凉的指尖收入掌心,引着赵璟煊迈出门槛。
“退下。”沈珵道。
赵璟煊下意识看了庆来一眼,却已是没有心思去细想他身后之隐秘,而见他恭谨地应了沈珵之命,又向赵璟煊行了一礼,默然退下。
沈珵五指收紧了些,领先赵璟煊半步,持灯前行。他走得很稳,引着赵璟煊穿过回廊院落、越过小桥流水,走过垂花门,进入添香苑。
若非思绪混乱、今昔交杂,两人一烛夜行之状,却有古人秉烛夜游之意趣。赵璟煊一路任由沈珵领着前行,只是进入添香苑时,抬眼看了看那题字,而后将视线落在身侧沈珵身上,停滞了片刻。
添香苑中有一洞天,洞天为一巨大山石中空,置于庭中自成一假山,顶部有流水潺|潺落下,汇入洞天底部。中空之内腔当中有一石碑竖立,赵璟煊一路被沈珵引领至此,此时随之住步,才堪堪凝神看向洞天中那石碑。
是个“福”字。赵璟煊默然,忽的感到掌中热源撤去,抬眼见沈珵看过来,道:“请王爷在此稍等片刻。”
赵璟煊移开视线,负手而立,并未出声。沈珵见状,略一躬身便持灯进入那洞天当中,不知触发何处机括,只听得几道隆隆声,就见沈珵消失在那只堪堪可容纳数人的洞天当中,火光也随之逐渐消散。
他看着那消失的火光,身周除去添香苑中悬挂的宫灯,尽数漆黑一片;而不闻人声,只身一人,便使得他心下蓦地一紧。
“上回打开这个地宫的人,是我。”不防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若珠玉齐坠的嗓音,赵璟煊先是一惊,而后侧身回首,就见贺去在他身后不远处,正向他走来。
他依旧是一身紫衣,只是褪去了往日闲适中略带嘲弄的神情,便如同昨夜同蘭对峙一般,少有地换上了一副认真的面容:“算算时间也有年余,地下虽不至于有什么变动,但还是确保万无一失为上。”
赵璟煊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洞天之中依旧是黑沉一片,“地宫?”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贺去与他一同看向那处,“不看看那个绍历皇帝御笔么?”
赵璟煊点点头,走近几步,借着外头微弱的光,侧着身子将那“福”字一旁落款看了清楚。
绍历十九年,另有一枚宝印,刻绍历御笔。
“这是大楚如今唯一一枚绍历御笔’福’字。”贺去道,“当年同庆皇帝派人到桂林,要将它迁回京城,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因此如今朝廷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存在的人,已经是寥寥无几。”
贺去说“种种原因”的时候,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加重了语气,便使赵璟煊不由得想到了京中那门庭显赫的国公府,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是否参与其中。
赵璟煊点点头,静默片刻,突然道:“既如此,当今圣上究竟知是不知?”
表面问的是这枚“福”字,实际上却是那地宫当中可能存在的隐秘。方才贺去以这枚“福”字做比,提到这事朝廷中知道的人不多,赵璟煊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因而有此一问,贺去自然是明白的。
因而闻言,贺去勾唇一笑,霎时又回复了他往常那般模样,“端看这位是否愿意了。”
他下巴一抬,示意那洞天方向,赵璟煊见他这个动作,心中一惊,却也生出了几分安心。
“沈珏也是不知,你大可安心。”贺去看了赵璟煊一眼,补充道,“沈珏是安国公世子,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连他都被蒙在鼓里,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赵璟煊一时无话,贺去道:“这地宫我同样可以带你下去,只是他坚持亲自从云南赶来领你进去,我也省了这功夫,不过,”
贺去像是嗤笑一声,“这该是他这些年里做得最多此一举的事情。”
赵璟煊听在耳中,却不知应如何作答,便只沉默着见沈珵持灯盏慢慢走了出来,而后将灯盏放在石壁上一凹槽处,像是不曾看见贺去一般,朝此处走过来。
赵璟煊抬眼看他,就见他淡淡一笑,轻声道:“随我来。”
他手中多了一柄钥匙,一掌长,三指宽,系着大红的绸带,鲜妍无比。
赵璟煊迟疑了一瞬,随后点点头。
沈珵走得很慢,但是很沉稳。他始终微侧过身关注着跟随其后的赵璟煊,引着他进入洞天,走进隐藏在石壁当中的地宫入口,而后将手中的钥匙插|入石壁一侧的凹槽当中,轻轻一转。
随着机括声响起,赵璟煊身后的石壁突然缓慢移动起来,他被这声音一惊,回头去看,就见石壁缓缓合上,不出片刻,身后的入口便已然消失。
沈珵将钥匙拔|出,再次握住了赵璟煊隐于袖袍当中的手,带他进入甬道,走下阶梯。
阶梯很长,途中有弯折,也有平地,但总体势头仍是向下,甬道当中每隔五步,两侧石壁之上便各有一座灯台,此时已然点亮。赵璟煊分神借着那火光打量甬道四周,便发现上下左右石壁光滑平整,初始之时尚有些许湿气,行走越深水气便越少,走到最后竟是生出几分干燥之感。
在甬道中行走约莫半盏茶时候,前方尽头处出现一道石门,一侧石壁之上同样有一处凹槽,沈珵如法炮制,石门在他身前打开,在赵璟煊身后合上。
到得此处,赵璟煊再度有了一瞬的愣怔,他看着眼前开阔的空间,约莫有两个王府书房大小,成圆之状,其中青莲池水六角亭、桌椅鸟兽俱为石刻,却是灵气活现栩栩如生。而圆周石壁之上又分别有三条甬道,甬道之间石壁上各嵌着一枚幼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其间四个石室各有不同,却皆是入口狭窄,使人一眼不可窥其内里。
赵璟煊将沈珵看了一眼,道:“有哪处不可看么?”
沈珵注视着他,目光温醇:“处处皆可。”
赵璟煊突然笑了笑,道:“你明白我问的是什么。”
既然那隐秘之闻那足以解开他大半猜疑的东西藏于这地宫之中,那么便是在这四间石屋当中了,沈珵是清楚的,而赵璟煊这么问,自然是需要事先有一个准备。
沈珵道:“右起第一。”
赵璟煊点点头,转身便向左数第一间石室去。
正如沈珵所言,前三间石室俱是无妨,第一间整齐地码放着成箱的金银,赵璟煊揭开其中一箱,最上层的金饼之上有“廉”字细刻;第二间则是满室珠宝,珠钗环佩、玉器宝石,琳琅满目,俱非凡品;第三间是兵器,刀枪棍棒,赵璟煊能认出的不能认出的,俱有收藏,其中石室最深处有一座石台,其上有两只铜托,想来本应有兵器放置在此,却不知因何不在,而观其尺寸,却非刀剑,应是□□。
他慢慢地从第三间石室出来,步子将要迈向最后一间石室时还是禁不住有些微颤抖。他竭力维持着面容的平静,十指收紧试图为己身增添哪怕少许的力量,但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沈珵站在最后一间石室外,隔着这不远的距离注视着他,却并没有动作。赵璟煊抬眼看过去,最终归于面目全非的慌张。
他自沈珵身旁走过,径自走入了这最后一间石室。
印入眼中的,是挂满四壁的画,既非山水,也非草木,而是人物。
满墙的画作,身影俱是一人。那是一名女子,而这近百张画中女子:或是挽弓御马,或是素手添香,便有轻扶梅枝回眸一笑,亦有执笔悬腕下笔如神。
画中女子眉目几笔,便有□□天生,灵气自现,仿若下一刻便可破画而出,巧笑倩兮立于身前。赵璟煊注视着那画中佳人扶梅枝回眸一笑,眼睫一动,便有泪水盈满而落。
那副面容纵使褪去了二十年岁月的痕迹,将周身华贵裙裳换做布衣,摘落发间珍奇头饰钗环锦佩,以素净玉钗挽发,于赵璟煊而言,依然绝无错认之理。
只是那副熟悉面容之上的神情,却是他从未目睹过之陌生。他从未想象过那常年冷肃清寒的面容之上曾出现过这般绽若春花的笑意神采,正如他根本无从猜想,在远离京城万里之外的土地之下,二十年来未曾闻名的亲王府邸地宫当中,会有挂满了整整一间石室的画。
而画中的女子,正是他的母妃。
廉亲王妃(三)
不该是这样的,赵璟煊想。
他的生|母,同庆帝皇贵妃梁氏,应是如同传闻一般称奇之女子。
笄礼之后拒婚配,上有兄长相护,直到二十一岁之时经先帝请旨赐婚,嫁入当年的太子府为侧妃,入府第二年,绍历帝驾崩,诞太子第三子,为新帝三皇子。
太子登基,侧妃入宫便封皇贵妃,其后稳居承乾宫十数年,即便再无所出依旧盛宠不衰,便使得皇后也无法摄其锋芒。
在赵璟煊心中,她永远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她的面容永远清冷而平静,即便面对身为她亲子的自己,也并无差别。而这才是他的母妃,他心中的那个永远神圣不可侵犯的母亲。
但那封自王府别庄后园寻得的那《与妻书》中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廉亲王同他之“爱妻”的过往,同此地挂满了整间石室的画相对应,加之以廉亲王与先帝密信从旁佐证,便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母妃曾经上能弯弓御马,下能提笔书画,曾经也有鲜妍面容,笑若骄阳,却将其尽数献给另一个男人;他的母妃也曾有过肆意的过往,但却从未使他知晓,那座皇城便如同一座巨大的坟茔,将身为梁氏女子的过去通通埋葬,只剩下一个名为皇贵妃的尊贵人偶,无论是皇帝,抑或是身为她亲子的赵璟煊,也无法再打动她分毫。
于此,赵璟煊并非不齿,却是抑制不住的难过,像是要把心粉碎成灰,逃出这窒闷得无从呼吸的地方,寻求一条生路。
如何不心痛?却不说任凭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接收自己的母亲有过如此离经叛道之行径,单是那文字中所勾勒,满墙画作中描摹之身影,同他这十数年来所识得的皇贵妃相比,便使得赵璟煊不可抑制地怀疑,他的母妃在对待他时,究竟怀有怎样的一种心境。
如果世上曾有廉亲王妃梁氏存在,那么他到底算是什么呢。
赵璟煊缓缓移步,将墙上画作一一细细看过,那已然离世年余的人,就这样将时光倒退了二十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看着迎风而立面色昂然的女子,眼神不由露出些许神往,在笑意灿然神情柔和的女子面前,他也不由自主露出了些许笑意,如同温柔的回应,又像是将这些时日从未诉诸语端的思念尽数倾泻而出。
沈珵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赵璟煊恍惚间回身,凝神看过去时,只觉得这幅面容刺目无比。
所有内情,这个人再清楚不过,但即便他早已将这间石室中的画作一一看过,知晓那密信所述,赵璟煊依旧本能地不愿让他看到这些画,或是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些属于他的母妃的过往——那世人无从得知的隐秘,而暴露在他人眼前,就如同将金身塑像表层的金箔刮去,显露出内里原原本本的质地——即便内里是美玉。
因为那是他的母亲。
沈珵正看着他,面上没有笑意,眼神却是认真的注视。赵璟煊第一次能够直接望入他眼底,没有任何阻碍,那里面是一望无际的包容,连同偶尔的波动都泛着浸透的温柔,他说:“先帝当日本欲免皇贵妃娘娘死罪,只做发配福寿宫打算,而娘娘自请白绫鸩酒,于玉阳宫自缢而亡。”
赵璟煊十指收紧,这话语残忍,便使他心口有如巨锤重击,他却不能说出哪怕只言片语。
“玉阳宫,为廉亲王尚为皇子时所居,宫中隆冬之时红梅盛开,为皇城独有之景。”沈珵温柔的嗓音如同根根冰锥扎在他心口,猛地拔出,带出的血肉还冒着丝丝寒气。
“够了。”赵璟煊垂下眼帘不再看他的眼睛,低声道。
但沈珵语气没有丝毫的停顿:“娘娘走前,直入御书房,以尚书府所系千余六品上官员名册,同先帝交换一个条件。”
赵璟煊心头一颤,本能地不愿再听下去,但身体却仿若不受他操控,只是僵立在原地,连指头都无法挪动分毫。
沈珵看着浑身都在轻颤却不自知的赵璟煊,目光追随着他躲闪的视线,语调平缓而镇定,轻轻地说出最后一句。
“保全三皇子赵璟煊性命,护他一世安稳无忧。”
沈珵话音未落,赵璟煊已然止不住呜咽出声,而后紧紧咬住牙关,只望不再泄露出半点哭声,但眼中泪水汹涌而下,却是如何也不可抑制。
他只觉一颗心坠入冰窟,却又在片刻后经受烈火烹煎,但毫无所觉,却不知是早已消散于虚无,还是已然化作一池清泉,不侵水火。
沈珵立于原处,温柔地注视着赵璟煊,却再无任何动作,他的眼神似是拥有某种使人心安的力量,但赵璟煊越发平静,便越发心慌。他只需稍作回想,肩背便不由自主开始颤抖,而犹胜方才,如同泰山之重系于他一人之身,只稍有不慎,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再无留存。
他的母妃,外祖府中数百人口,遭牵连或贬或黜之数千官员……
都是因为他。
赵璟煊垂下头,拖着步子扶住了石壁,而后将整个脊背倚在石壁之上,像是这样便能使眨眼间落在他肩上的罪孽转移分毫。他颓然地看了沈珵一眼,似是自嘲般尽力抬了抬嘴角,低声道:“你出去。”
沈珵没有动作,亦不曾出声。
赵璟煊略略抬起眼,眼神空洞,面上亦再无任何神情。
“出去!”
沈珵回身,依言出门。赵璟煊看着那衣摆消失在石室门边,心中像是瞬间空了一块,但那股阻于心口的滞塞如同挪开分毫,便使得他有了片刻喘息之机。他倚靠着石壁滑坐下来,双目无神地望着半空中某处——一旦靠在墙根处坐下,便发觉整间石室如同霎时间空旷了无数倍,而那在不同画中神态各异的女子也愈发高大遥远了起来。
他无意识地回忆起诸多过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往事在此时重新看来,却使人感到陌生而恐惧。回忆中有无数人之面孔闪过,或是清晰、或是模糊,但无一例外从未停留,他们俱是在说着些什么,但赵璟煊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每一张面孔都带着一句无声之话语远去,留下的只有赵璟煊在原处,满心茫然。
他将脸埋入双膝之间,闭上双眼,浓重的黑暗将他包围,而耳中无声,仿若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地下不辨光阴,不知过了多久,赵璟煊在某一刻自那将睡未醒的状态当中自然醒转,抬起头时,眼中的茫然瞬间褪去,而清明上涌,却再寻不见分毫痛苦。
他扶着墙站起身来,视线在四周环绕而过,平静深远如深山幽潭,而每一副画作当中的女子都被他深深地印刻在心中。
目光转到石室入口,蓦然对上那一道熟悉的视线,赵璟煊突然停了下来,注视着那负手立于门边的男人,冥冥之中,心底似是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那视线停驻在此不知几时,但他看过去,霎时间便明白那目光自初始之时开始,便已在此停留。
赵璟煊慢慢地向门边走去,期间沈珵只是看着他,眼底一如方才。
沈珵看着他,再明显不过地察觉出赵璟煊的变化,之于眼神,之于周身之势,若说先前尚若浮于半空,无依无凭,便仅依靠着一身顽强抵抗不随风而去,借助四下迷雾掩藏己身行迹;如今便是已然沉淀而下,收敛起所有的情绪,甚至于连沈珵一时之间,也不可尽数看穿。
在赵璟煊出声之前,沈珵道:“尚有一处,欲与王爷同往。”
赵璟煊看他,点点头。
沈珵一颔首,就要侧身让开,使赵璟煊出来,却不曾料想到袖袍处传来一阵轻轻的拉扯,他鲜有地怔了一怔,而后看向他身后的赵璟煊。
今日年满十七的英王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他神色如常地松开了轻轻拽住对方袖袍的手,而后将其往前伸了伸,袖沿遮过了半只手掌,只露出几根白净的手指。沈珵深深地看入他眼中,赵璟煊镇定地回望,而后感到伸出的手被再度握住,温和的热度裹覆上来,一股轻缓的力量牵引着他前行,就如同进入地宫、行走在甬道之时,不同的是此时心境,同先前已然大不相同。
沈珵没再看过任何一个石室,他牵着赵璟煊走过正中青莲池水六角亭,目不斜视,径直走入四间石室之间、正中的那一条甬道。
赵璟煊同沈珵并肩,两人垂下的袖袍掩住了底下交握的双手,甬道同进入之处并无太大差别,只有石壁之上灯盏换做夜明珠,而两侧尚有较小石室,但沈珵并未对它们投去视线,赵璟煊对其也并无好奇之心,两人便沉默缓步前行。
甬道很长,至少比自王府添香苑洞天福字进入地宫中心那一条弯折向下的甬道要长上许多,但这一条路却并无弯折,且一路平坦,无甚起伏,两人径直朝前方走着,而前方视线尽处,却依旧看不到尽头。大约走过了数十间石室,甬道两侧的石壁再度变得平整起来,石室到此为止,而沈珵也终于出声。
他轻声道:“王爷想起当日话本了。”
被沈珵包裹住的五指不自觉地动了动,赵璟煊道:“如今想来,当真是一个好本子。”
只是他说着本应是赞叹的话,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赞许。
沈珵道:“话本也好,往事也罢,若非切身而发,世间无论何人,不过看客而已。父辈得失,后辈无权评判,父辈对错,却也算不到后辈身上。世间之事,非是无关紧要,便是冷暖自知;父辈之事,自有父辈之人前去了结,若是因此困守己身,却是得不偿失了。”
父辈的过往属于父辈本身,他们一生的轨迹,亦是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后辈的降生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过往,而后辈便也不必被他们的过往影响。
沈珵想要这么告诉赵璟煊,同时传达他的抚慰:不必因父辈的纠缠而惩戒己身。即便那是他的母亲,在他们的过往面前,他依旧是旁人。
但赵璟煊听后,沉默片刻,而后道:“你这么说,那么你又算是什么?”
赵璟煊看着远方黝黑深邃的甬道,“是父辈,还是后辈?是切身而发,又或是得不偿失?”
沈珵像是笑了一笑,他不曾转过头,赵璟煊就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在光影明灭中越发深刻。
“绍历五皇子廉亲王亲妹、绍历七公主于绍历二十五年下嫁同年一甲状元、安国公世子。”
“次年,世子袭爵。同庆元年,安国公夫人、绍历七公主封长公主,封号‘栖霞’。”
他顿了一下,而后语气如常。
“廉亲王,是我舅父。”
廉亲王妃(四)
纵使赵璟煊隐约已然推断出其中关联,但亲耳听到沈珵说出来,又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他一时无话,而甬道已然到头,尽头依然是一道石门,而开门的方式从未变过。
赵璟煊视线放在那把系着大红绸带的钥匙之上,看着那刺目的、喜庆的红色,同此地的环境格格不入,相衬之下便愈发凄凉。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转头随着石门开启的隆隆机括声向外看去,便见外头草木葱茏,虫鸣低微,头顶有一轮圆月,而星子四落,隐于明亮的月光之下。
他们走了多久,赵璟煊并不能清楚记得,但这样的距离,离开王府范围,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远处有一座不高的山丘,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树林,那些树并不很高,而形状颇为眼熟。赵璟煊随着沈珵一步步走近,而后走进这片树林。
“是梅。”
沈珵轻声道,带着他穿过这一片树林。树林中有一条小路,蜿蜒着向上,赵璟煊走了不久,便发觉他们已到达了山丘顶部,此处地势不高,但顶部视野开阔,远远地可望见北边绵延开来的王府建筑。
赵璟煊想起了玉阳宫中的梅花,他的母妃最爱玉阳宫中的梅花,每年冬月皇城降雪之时,大雪压红梅,皇贵妃便能够在玉阳宫中一坐便是半日。他原先以为母妃只是对这景致情有独钟,却不知这玉阳宫原先的主人,才是他的母妃透过梅花所怀想之人。
先月在刈麦庄小住,赵璟煊前往那远离别庄的三位老汉居处,茅屋四周,居然也是梅花,而现今来到此处,更是铺开了一片梅林。只可惜南国四季皆暖,若是冬月有雪,不知会是怎样一番美景。
“王府以南五里,此处同王府及王府别庄呈三角之势。”沈珵松开赵璟煊的手,略侧过身站在他身前,抬手轻轻地替他理好有些散乱的冠发及衣襟衣摆,“廉亲王同皇贵妃娘娘,合葬于此。”
赵璟煊眼眸猛然一缩,忆起了那个被他刻意遗忘多时的问题。
皇贵妃殁,按礼制应葬于皇陵,他往日从来不愿去细想皇贵妃身后之事,却并非没有想过,而之所以能够安心至今,却是从未想到过还有一位他过往十数年从未闻名的亲王,使其中一切事情变得复杂而凄惨。
赵璟煊轻吸一口气,道:“合葬……是父皇准的?”
沈珵淡淡地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便只不过是个习惯性的动作:“王爷可还记得太子大婚那日?”
赵璟煊不曾察觉沈珵话中称呼之误,只是略想了想,便忆起那日之事。当日他尚且不可视物,在殿中单独辟了个地方坐着,而庆来当初方到他身边,他先前玩笑一般问过庆来是不是有个兄长名为贺去的,而后太子大婚之宴当日便在周边听见了贺去的姓名,其后将那声音稍作辨认,发现竟是前不久正遇见过的征南将军沈珵。
沈珵道:“那日贺去领命出宫护送皇贵妃南下,太子早有猜疑,使连升前来试探,便有王爷所听闻那数言。”
赵璟煊抬眼看他:“因而到得河南之时贺去才露面,是因为先前往返于南北,那时方才回到车队当中。”
因而先前贺去提及这地宫上一次便是由他打开,便是当日护送皇贵妃到此经手。
沈珵略一笑,余温很快便消散在夜半微风当中,他伸手将赵璟煊鬓间碎发理好,而后就着这个姿势以掌扶住他后颈,倾身在赵璟煊额间落下一个吻。
一触即离,沈珵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长条扁状的木匣放在赵璟煊手中,开口,声音低且轻:“去看看你的母亲。”
赵璟煊转头望向那条往树林深处延伸的小路,沈珵停在了这里不再向前,而赵璟煊既知里面有什么,也不愿他再继续走下去,即便沈珵早已到过此处。
他刻意忽略方才额间的触感,看了沈珵一眼,便沿着那条小路走了下去。
那处意料之中并不太远,沈珵并未给他一些照明的物件,而赵璟煊只略略走过一段路,便已望见那座并不算大的坟茔。
背靠巨石,左植松柏,右有梧桐,月光堪堪能够撒入树林之间,赵璟煊独自一人来到此处,心中却无半分恐惧,只是眼见那树同树之间枝枝相纠缠,叶叶相交通,无来由地便生出满心哀戚,先前诸如难过复杂之心理,在此都暂且压制而下。
这座坟茔简单得可称得上朴素,前方便只竖了一面素净的石碑,上头分两侧书墓主人之名姓,梁氏之前冠以“妻”之衔,赵璟煊看了一眼,下意识错开眼去,却到底还是将视线重新落于其上,而后缓步走到墓前,毫不犹豫地一掀衣摆跪了下来。
沈珵放入他手中的是宫中所制香烛,这合葬之墓朴素得使人不敢相信其中安眠之人竟是一朝亲王同曾艳冠六宫的皇贵妃,但墓前却十分干净,周边无杂草,碑上无落尘,想来是常有人来。
赵璟煊端端正正地行过礼磕过头,将香烛点上,看着那淡而幽香的烟雾升起,心中却骤然宁静下来。在此处,或许只有这正缓缓燃烧的香烛可堪同他们曾经的身份相衬,但他们所求的,比起那一层尊贵无比的身份,或许另有其他才是。
他沉默地跪在此处,腰背挺直,盯着那碑上所刻梁氏二字,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往日总有许多话要同母妃说,即便皇贵妃寻常并不多言,多数时候只是听过,而后施以只言片语,他依旧是乐在此处。今日如何,同前日相比又是如何,大皇子今日又做了一篇被太傅称为上佳的文章,但父皇却还是只称赞了自己;今日大皇子那头的某个小侯爷使计欺负了武昌伯的小公子,武昌伯世子又是怎样还过去的……
诸如此类,如今看来几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能被赵璟煊拿来同皇贵妃说上许久。皇贵妃过往虽回应不多,却从不会打断,但如今,这年余光景,纷纷扰扰,赵璟煊本应有许多大事小事尽数倾诉而出,但话到嘴边,却终究化作了一团乱麻。他曾经以为母妃是他在这世上最为亲近的人,但此时,在这墓前,他看着碑上并列着的名姓,这两个人被这寥寥几个字所替代,赵璟煊蓦然间觉得,比起他的母妃,穹顶之上的月亮,似乎也变得触手可及了。
香烛幽幽将要燃尽,赵璟煊的脊背依然挺直,而眼神经由散乱重新收敛起来,面色重回平静。他缓缓站起身,退后两步,躬身深深一礼,而后用似是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轻轻道:“母亲在上亲鉴,外祖之下所系性命、前途,赵璟煊绝不辜负。”
他将拳头紧紧地握了握,深深再看一眼碑上这座坟茔,而后转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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