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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试一试 却听陈二太太介绍道:“这就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了,还不快来拜见你谢家婶婶。”
几人上前施礼,薛氏忙命丫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一赠给他们。
来之前薛氏打听过的,陈二老爷于仕途一道不行,女色上却不含糊,家中侍妾多,庶出的子女也不少。
谢凌云不知道这些,她看这几个少年人年龄相近,最大不过十五六,最小也有十一二岁,又听陈二太太说都是她的孩子,不免在心里感叹:陈二太太生孩子也太勤快些,敢情是一年生一个么?
薛氏见过了陈家儿郎后,便又召唤谢萱姐妹三人,前来厮见。——有陈二太太的话在前,薛氏不好再提避讳一事。
此刻,谢萱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带着妹妹们向陈家人行礼。
官家小姐的礼节与江湖中人大为不同。谢凌云很熟悉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场面话在这儿毫无用武之地。
是了,那个十四五岁、冲她眨眼笑的少年是陈家四少爷陈峥。
这边都是女眷,陈二太太不好让他们久留,厮见过后只留下陈家两个女孩。其余三子,陈二太太便命他们下去了。
这两个女孩一个叫陈清,一个叫陈溪,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陈清圆圆的脸,右颊有个酒窝;陈溪则是容长脸,肤色白净。
谢凌云忽的心中一动:哦,这两个女孩儿一样的年岁却不是双生子,又都是陈二太太的女儿,只能是因为她们的生母不同了。
陈二太太笑着对女儿说道:“你们好好招待谢家姑娘,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又转向薛氏:“让她们自己去转转,小姑娘家家的,想必能玩儿到一块儿去。”
薛氏含笑点头,客随主便。
陈清正欲引谢家姐妹出厅堂,谢萱却道:“妹妹们去吧,我不去了,就在这儿陪会儿母亲。”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陈清笑容僵在脸上,脸蛋儿也胀红了。
陈二太太当即笑道:“萱姑娘是个孝顺的孩子,一会儿都离不开母亲呢,那就陪咱们说说话吧!”
“是极孝顺。”薛氏神色平淡,“萱儿就先歇一会儿。”
这一小插曲很快过去,谢萱留在两个太太身边,而谢蕙和谢凌云则随着陈清、陈溪走出了厅堂。
一出厅堂,陈清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话也突然多了起来:“阿芸,我能叫你阿芸吧?我听谢四太太就是这样叫你的。你们在绥阳,平时都做什么?绥阳有好玩儿的么……”
“我们平时?跟着夫子读读书、写写字,也学管账和针线。绥阳好玩儿的……”谢凌云心说最好玩儿的就是晚上练武了,要瞒着家人,不给人知道,可不大容易,但是这万万说不得。
想了一想,她续道:“绥阳好玩儿的很多啊,重阳登高,冬日赏雪,都是好玩儿的。你们从京城来,京城什么最好玩儿?”
——以前小师叔教过她,与人谈话时,最好以问句结束,好让对方有话可答,不至于冷场。
然而陈清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十分怅然的模样:“京城啊……罢了,不提京城了。我们现下不都来绥阳了么?”
谢凌云点头,她不过是随口一问。老实说,她对爹爹念念不忘的京城,没太大兴趣。她一时倒也想不出旁的问句,遂不再发问。
陈清带着谢家姐妹走走停停,直到陈家的花园。此刻已是九月,花园里秋菊盛开,丝毫不显颓态。
县衙官邸小,也没有这么大的花园。谢凌云已经看到谢蕙眼中的欢喜了。——谢蕙一向是喜欢花卉的。
谢蕙笑道:“这花儿开的挺好。”她苍白的脸色因为欢喜而多了点红晕,粉粉白白,煞是好看。
“你真觉得挺好?”陈清神色古怪,“这宅子虽大,可设计的一点都不精巧,也就个园子将就能看看,偏偏这园子里的花儿还这般俗气,难得你还夸它好。”
“姐姐……”陈溪嗔怪,用手肘杵了杵姐姐的胳膊。
“啊——“陈清像是想到了什么,嘻嘻一笑,一脸诚恳地道,“是我错了,不会说话,该打,该打!”
谢蕙的脸腾的红了,热浪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仿佛还带着痛意。她生母早逝,自幼养在嫡母跟前,恪守本分,不多言,不妄语;虽然不大受人关注,但这样被人当面羞辱还是头一遭。
谢凌云轻拍谢蕙的胳膊,看着陈清,一字一字道:“没关系,知道错了,下回改正就行。我二姐姐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计较的。”
陈清一噎,本欲呛回去,但与谢凌云目光相对后,她又息了这心思。
陈溪噗嗤一声笑了。
瞪了妹妹一眼,陈清又转向谢家姐妹,问道:“问句不该问的,两位妹妹定亲没有?”
“啊?”谢凌云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谢蕙。
“你——”谢蕙脸上红云褪去,瞬间血色全无。
闺阁少女平日里听到“定亲”之类的字眼,都要掩耳疾走。哪有人会大喇喇地问一句“你定亲没有?”谢蕙也曾跟着薛氏出去做客,因为是县令家的千金,她们姐妹常常是受人追捧的。陈清一而再地出言不逊,让她难以忍受。她扯了扯一脸懵懂的妹妹,准备离开。
陈清忽的笑了:“诶,不要生气嘛!这儿又没外人。看妹妹的反应,那是没有定亲了?唉,可惜了,我们家那几个兄弟不是在京城有了婚约,就是先立业后成家的,不然,倒也算……”
“姐姐,不要乱说。”陈溪打断了陈清的话。
陈清做恍然大悟状:“也是,不管怎么样,母亲都不会……县令之女……”
她声音含糊不清,谢凌云却听得明白“不会让陈家少爷娶县令之女的”。她听清但没听懂。什么叫不会娶县令之女?谢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啊!陈家辞官之后还是白身呢?这个陈姑娘在得意什么?再者,她和谢蕙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陈清对她们说这些做什么?是警告她们不要打陈家男儿的主意么?!小孩子的心思还真奇怪。
谢凌云感受到了从谢蕙身上传来的颤意,姐姐小手冰冷,双目赤红,身子也在发颤。她心里一惊,暗暗将真气灌入谢蕙体内,待谢蕙手心转暖才停手。
谢蕙不知其中关窍,只道是妹妹给自己暖手。她心中暖流涌动,反握住妹妹的手,微微一笑。过得片刻,定下神来,才转身对陈家姐妹道:“今日多谢款待,万分感激。”她捏了捏妹妹的手,轻声道:“咱们回去吧。”
“这就走了么?谢二小姐不看花了?”
谢蕙仿似没有听到,拉着妹妹,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她终于知道陈家姐妹莫名其妙的敌意来自哪里了。真以为她们家弟兄人见人爱么?京城来的有什么了不起?
疾行数十步后,谢蕙鼻尖冒汗,呼吸不稳,再看一边的妹妹,小脸红润、呼吸均匀,毫无疲态,不由暗暗称奇。
谢蕙停下脚步歇息,叹道:“早知道她们瞧不起咱们,还不如不随她们过来呢……”
“嗯,可能大姐姐就是这么想的。”谢凌云随口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蕙脸色变了几变,她动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自从岳姨娘过世后,谢蕙一直跟着薛氏,与谢萱相处也只有在课堂上。谢萱平日里颇有长姐风范,可是谢蕙心里对冯姨娘及其所出子女不是没有芥蒂。
姨娘过世时,她六岁,虽然年纪小,但也记事了。她清楚地记得,姨娘说是冯氏害了她。
这些她牢记在心,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嫡母和小妹。
谢蕙带着妹妹回厅堂时,神色自若,绝口不提方才之事。谢凌云瞧她一眼,也乖乖没有开口。
也是,小孩子吵架,总不好向大人告状,而且那些话也不方便说出口。不过,回去以后,她得告诉母亲,陈家人并不欢迎她们。
谢律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否认:“没有。”可他却在心里说,有的吧,的确是怨过她吧。或许他偏袒冯姨娘,可能也有这一点原因。那为什么不偏袒岳姨娘呢?最初在绥阳的四年,岳姨娘也在他身边的啊。
刚一想到岳姨娘,他就看见了红着眼睛的谢蕙。老实说,他对这个女儿的感情最浅,谢蕙非嫡非长,而且总能让他忆起一些并不开心的事情。可是,现在看到她单薄的身影,他竟生出一丝愧疚来。
咬了咬牙,谢律道:“琬琬,就这样吧。明日就把她送过去,对外就说,就说冯姨娘暴毙,府里再没有这个人。”他面上隐隐带了恳求之色,补充道:“咱们是厚道人家,肯定不会打杀了她,她的卖身契在老太太那里,也发卖不得。就看在那俩孩子面上,看在老太太面上,让她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也当是为咱们的孩子积福。”
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结果了。冯姨娘陪他十多年,他到底还是不忍心要她的命。
薛氏的沉默教谢律一颗心浮浮沉沉,他等待了许久,才听到妻子轻轻“嗯”了一声。谢律长舒一口气,惊觉背上已有一层冷汗。他暗道一声惭愧,心中莫名酸涩。
“爹爹教冯姨娘出家,冯姨娘肯么?”谢凌云忽然问道。她以前倒也听说过,有大魔头作恶多端,后来经高僧点化,弃恶扬善,皈依佛门。且不说这对于死在大魔头手上的无辜者是否公平,只说冯姨娘跟这并不相同。而且,冯姨娘愿意出家么?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谢律道,“她若不从,唯死而已。她会好好选择的。”
“那哥哥姐姐那里呢?”谢蕙怯怯地问道,“他们姨娘被送到庵堂。他们会不会记恨父亲和母亲?会不会迁怒还没出生的弟弟?”
谢律腾地站起:“他们若真这般不孝,自有本朝律法等着他们!”
薛氏哂笑:“你这会儿倒想起律法了。”
谢律面色一红:“就这么定了,他们两个,我会好好教训。冯姨娘没了,以后就不要再提起她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你先歇着,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他走得很急,以防薛氏突然反悔改变主意。
他怕迟则生变,次日一早便让人将冯姨娘的口堵了,悄悄往马车一塞,送到城西的静慈庵。
静慈庵条件简陋,香客少,衣食多靠自己动手。老尼姑见送来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妇人,知道是犯了事的,可以任意支使,更不要说那乌油油的头发上簪着的首饰了,可是能换不少米面。当下喜滋滋地收了,声称入我佛门,会好生感化她。
冯姨娘这十多年也算养尊处优,力气哪能跟常常挑水浇菜的老尼姑比?她还在以泪洗面,筹划着怎么回去,就被两个尼姑一起按着,拔了首饰,铰了头发。原有三千青丝的头皮变得光溜溜的。她一口气上不来,直直晕了过去。
谢律这件事做得干净利落,待谢怀信兄妹知道姨娘被送走时,已经迟了。
谢怀信吵吵嚷嚷,要个说法:“父亲,那薛氏不是没事吗?为什么还要把姨娘赶出去?姨娘身体不好,若真有个万一……”
谢律勃然变色,蕙儿的话忽然浮上心头。这还是当着他的面呢,就称嫡母为薛氏?他当即斥道:“跪下!谁给你的胆子不敬嫡母?”
谢怀信的气焰一下子消失了大半,被妹妹谢萱扯着袖子跪在地上。
从昨天事发起,谢萱的眼泪就没止住过。不过,此刻她倒比兄长镇定许多:“父亲,你别怪哥哥,他只是担心姨娘。姨娘虽有错,可她对我们有生养之恩。若不闻不问,那倒真是畜生不如了。”
谢律哼了一声,心说是这么个道理,气儿顺了不少。
谢萱又道:“萱儿知道,父亲仁善,母亲大度,肯定不会跟姨娘一般见识。姨娘做错了事,是该受惩罚,只是父亲是怎么罚她的?”
叹了口气,谢律道:“我本要打杀了她,是你母亲求情,说是看在你们面上,饶她一命。你姨娘自知罪孽深重,深感后悔,她不愿耽留尘世,就削发为尼。她跟咱们这些尘世之人,再无瓜葛了。”
他想,这说辞对每个人都好。他铁面无私,琬琬宽宏大量,冯姨娘也知错就改。最好以后一家和睦,不问旧事。唉,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果真如此啊。
谢萱一怔,又哭又笑:“多谢父亲……”她强拉着兄长给父亲磕了头。
父亲离开后,谢怀信恨恨地骂了几句,说要去寻找姨娘。
谢萱却忽的冷了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什么意思?”
“姨娘的药哪里来的?还不是你给的?”谢萱感到寒气从心底冒出,一点点蔓延到四肢,“我不信你猜不到她的目的,可你还是这么做了。她事发了,你躲到一边,她被送出去了,你倒充当孝子了。谢怀信,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谢怀信眼神一闪:“你胡说八道!”
谢萱缓缓摇头:“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心里清楚。姨娘既然已经出了家,咱们就打听一下她在哪个庵堂,多多看顾,也算是尽了孝心。她……她不适合内院。”
她没想着接姨娘回来,冯姨娘如果性子不改,迟早会拖累他们的。
彼时,谢律正同薛氏和谢凌云一起看谢怀礼的来信。怀礼在信中说,不日即将到达绥阳。即便是与这个长子感情不深,他也心生欢喜。
他正对小女儿说着哥哥小时候如何聪明,长女突然不经通报就直直闯了进来,一脸怒容。谢律脸色一沉:“萱儿这是做什么?”
他对长女是很失望的,他最疼爱的女儿却不是最孝顺的也就罢了,还做出与人私定终生的事情来。
谢萱见他们一家三口和睦,而自己竟然被安排了这么一桩婚事,心里又酸又痛,但还是勉强施礼:“父亲,母亲,萱儿有话要说。”
谢凌云看看爹娘:“爹爹,阿娘,我……”
谢律道:“你先在这儿待着,听你姐姐要说什么。”小女儿虽不及长女聪明早慧,但却是最贴心的,只有她,无论做什么,都能想起他这个父亲来。相比之下,长女让他寒心。
谢萱咬牙:“敢问母亲,为什么给女儿选了这么一桩婚事?萱儿年幼,长兄未娶,怎么偏就定下了我的婚事?”
到了此刻,她依然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认真而努力,不成想却是这样的命运。她不甘心。
薛氏皱眉。谢凌云看在眼里,忙拉了拉母亲的手。
谢律喝道:“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为什么定下你的婚事?你心里不清楚?”——萱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别的不说,这桩婚事跟琬琬又有什么相干了?
“女儿不清楚。”谢萱目光灼灼,直视父亲,一字一字道,“还望父亲说个清楚明白。”
“你长兄的亲事,你祖父祖母已经给定下了。至于你次兄,他与你一样的年岁,你是女子,在他之前议亲,也在情理之中。”谢律不愿讲的太明白,“你婚事已定,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回去好生待着吧。”
“为什么是现在,我才十四岁,就不能多等两年?父亲,把婚事退了吧,萱儿还小……”谢萱强忍着眼泪,“再等两年……”
谢凌云看不得她哀伤至极的模样,插口道:“爹爹!大姐姐不愿意这婚事,那就退了吧!反正还没有……”
“阿芸不要胡闹!”薛氏用眼神制止女儿,“你先回房去。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谢律亦皱眉:“阿芸回去!”复又转向谢萱:“把妹妹都带坏了!”
谢凌云见阿娘似命令、似恳求,心下一软,哦了一声,默默离去。她没走太远,就站在门外,屏息听着房内动静。
她听见了谢萱的哭声,很压抑,很绝望,她听着听着,心也揪成了一团。她心说,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完全不顾儿女的意愿不是吗?
可是,很明显她爹爹并不这么想。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向疼惜姐姐的爹爹这回固执的很,说是婚已定下,要姐姐安心备嫁。
谢萱哭着冲出来,看也不看谢凌云一眼,就掩面奔走了。
谢凌云待要追上去,却听到房间爹爹指责阿娘:“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把她惯坏了!私定终身,还有脸在这儿闹!”
薛氏并不辩解,心说这件事肯定有问题。若那谢萱果然与人有私,婚事成了,她应该趁意才是,怎么会这般坚决地反对?但是这些,她并不想主动告诉谢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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