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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徽闻言心下一喜,看姚黄这样子,知道她不说完话邀完功,是绝对吃不下饭的,就笑斥:“鬼灵精!先进来,跟你主子说说你做了什么好事?”
姚黄就屁颠屁颠跟进堂屋,魏紫倒了杯茶塞她手里,她一口喝干,拿帕子随便抹抹嘴,就直接开说。
算来也是王徽运气好。
这童家原有四口人,童老爷夫妇和童少爷夫妇,年初才到金陵落脚,童少爷在家攻读诗书,童老爷则在善和坊盘了铺子,开了间小茶楼。京师百物皆贵,读书又是大开销,一家人日子就有些紧巴,故而梧桐巷虽离善和坊颇远,但胜在赁价便宜,童老爷权衡再三,还是租住了王徽这间院子,平日妻儿就住在这里,他忙起来干脆宿于茶楼,偶尔闲了才回家一趟。
又说这金陵城善和坊,北近夫子庙,南邻秦淮河,白下青溪,红舫翠榭,衣冠风物,甲于江南,正是闻名天下的文雅荟萃、风流渊薮。往来有富贾,谈笑是王孙,香姝艳伶、骚客文人更是数不胜数,休说是酒馆茶楼这等正经生意,便算是在这里乞讨要饭,那也是日进斗金的营生。
更别论童老板还颇有些灵活头脑,茶楼生意红火,手里积蓄也日渐丰厚。恰逢八月秋闱童少爷下场,前几日刚刚放榜,高中桂榜第一十八名,日后再不能称“童秀才”,须得尊呼一声“童举人”。这童少爷刚及弱冠就中举,当真是少年英才,放榜当晚,又像约好了似的,童少奶奶分娩,给童家添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这一下金榜题名又获麟儿,双喜临门,童家上下都要乐疯了,童老板就觉得自家儿子好歹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见官不跪的,再租房子住怎么也说不过去,恰好手头也有些现银,就开始琢磨着置产了。
本来还寻思着若要买房,就一定要买跟自家茶楼离得近些的,但儿子既中举,是肯定要往仕途发展,梧桐巷这院子环境清幽,又毗邻国子监太学府,比之香软冶艳的秦淮河,显然更适合举人老爷居住,于是就盘算着能否直接买下这栋院子。
但他心里又顾忌房东的身份,王徽虽在定国公府抬不起头来,但童老板并不知其中底细,只觉国公爷那是正八经的皇亲国戚,自家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以如此便宜的价格租住了世子夫人的陪嫁房产,又哪敢主动开口提买房的事?当初也不是没想过讨好一下房东,奈何这位主一直深居简出,租赁手续也是派了丫鬟下人跟自己办的,大半年来一面都没见过,眼下若是贸然求见,还想买人家的嫁妆,万一触怒了贵人可如何是好?
正踌躇间,就迎来了姚黄。姚黄刚说了我家主子打算卖房,还没说那一百七十两定价呢,童老板就大喜过望,在贵人面前也不耍什么心眼,直接报了自己的心理价,二百二十两白银。
“……去了梧桐巷,说是当家的在茶楼里当差,我就又急火火往善和坊赶,一来一回的,方这时候才回来。”姚黄叽叽喳喳说了一大篇,此时才停顿下来,从荷包里摸出张纸奉给王徽。
王徽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兹以纹银贰佰贰拾两整定英灵坊梧桐巷院落一进,以此为凭,敬呈定国公世子夫人玉览。”落款是“童兆仁”,写了当日的日期,名字上面还按了个红指印。
姚黄洋洋得意道:“婢子怕他信口胡诌,过后又耍赖,就让他立下字据,还按了手印。不过他也乖觉,还问用不用先付定金,我想着少夫人没吩咐,又怕身上带太多钱不安全,就先辞了。”
王徽笑看她一眼,不吝夸赞:“嗯,看不出你平时大大咧咧的,这个心眼却还知道要留。”
魏紫又喜又忧,忧的是故太太这院子多半是保不住了,喜的是少夫人马上就能入账一大笔银子,但终究还是欣喜占了上风,说话都有点磕绊:“嗳呀……这、这可……二百二十两呀,这可怎么好……”
王徽却早练就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心性,心中确是高兴,但面上依旧淡然,微笑道:“今日辛苦你了,路上可吃了午饭?”
姚黄就把那几个油纸包裹放到茶几上,嘿嘿一笑,脸红道:“婢子没来得及吃,就用剩下的钱买了些卤味,反正、反正……”然后就不说话了,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王徽,若是背后有条尾巴,肯定早就摇起来了。
王徽扫她一眼,“反正我就要卖房卖地,马上就有钱了是不是?可我若只是闲得无聊派你出去随便问问呢?”
姚黄目瞪口呆:“……啊?这、这……啊?”
看她这傻样,魏紫噗嗤笑了出来,王徽也笑道:“行了,去整治一下,今晚咱们便开个荤。你事情办得不错,我便不计较你自作主张了,多吃点,明儿就把事情给我办妥。”
“哎!好嘞!”姚黄响亮答应一声,拉着魏紫跑出去了。
人手少就是这样,稍微有点什么事,王徽身边就没了伺候的人,但元帅阁下并不觉得烦恼,反倒更享受这独处的时光。
有了这笔银子入账,再把那六十亩盐碱地卖了,用来救赵粉也就非常宽裕了,手里还能剩下二百两,这数目已经不小,不管拿来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
至于那仅剩的三十亩山坡荒地,当然是交给赵粉打理了。
想至此,一向务实相信事在人为的王徽,也不得不感叹运气的重要性。若说之前豆绿帮忙解了驱邪之围,还有点人为因素在内的话,这次能把院子卖到二百多两,可几乎全都是运气好。童老板生财有道、童少爷金榜题名、童少奶奶喜获麟儿,都是人家自己的努力,但全都被王徽赶上了,这还不是绝好的运气吗。
想着,王徽锻炼起来也更带劲了。
当晚东院的晚饭很是丰盛,姚黄买了一整只烧鸡、大半只桂花鸭,还有半斤酱肘子,再配上大厨房虽然清淡但味道还算不错的素菜,众人很是饱餐了一顿。
就连赵粉也大有好转,王徽让人给她的晚饭里加了个鸡翅膀。
吃完了饭,王徽又让魏紫去搜罗小库房,总算扒出一方砚台和一个赤金璎珞圈来。那砚台是上佳的澄泥砚,上面浮雕着蟾蜍和桂花明月,栩栩如生,宛然可爱。本也是她陪嫁里难得的好物件,所幸苏氏不懂文墨用品,才没被夺了去,原主又从不用,就放在库里积灰。
那璎珞圈赤金打造,没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镶宝挂珠,又是原主小时候戴过的,多年过去已有些磨损,是以苏氏也看不上。
“这方砚台就送给童少爷,就说我贺他蟾宫折桂;璎珞圈就送给刚降生的哥儿,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是我以前戴过的,是一点心意。”王徽在“我以前戴过”这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平头老百姓,能得到一件贵人的贴身物事,就该高兴啦,哪儿还管什么贵不贵重呢?天子的马桶、国母的夜壶,这就是最贵重的。
魏紫了然。
王徽思忖一会,终于还是说:“我想了想,那童少爷是个读书种子,日后若是中了进士,便是宰相根苗,结个善缘也好,就把零头抹了,卖他们二百两罢,也不缺那二十两银子。”
魏紫连连点头,一一记在心里。
王徽就又把姚黄叫进来,把赵氏一家遇到的糟烂事都跟她们说了一遍。
魏紫还好,只是摇头叹息,姚黄心情都写在脸上,早已红了眼圈,却还嘴硬:“哼,那丫头平日耀武扬威的,想不到也这么……算了,我以后少埋汰她几句就是了。”
王徽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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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也就是永嘉十七年的八月廿八,对于王徽以及她的两个丫头来说,是个忙碌而且重要的日子。
一大早,王徽就把俩丫头都叫到跟前,今日她们要一同出去办理典产事宜,这是细致活,光让姚黄自己去肯定不行,而且当初原主往外租房子的时候,就是魏紫出面办理的,有这方面经验,两人同去也有个照应。
虽然卖房不比租房,但手里有童兆仁的字据,况且宰相家人七品官,王徽虽在府里不得志,在外面还是可以扯扯大旗的。魏紫稳重缜密,姚黄大胆泼辣,庆丰经纪专业正规,童老板敦厚老实,料来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她也不是不想亲自去,可那守门婆子不为难魏紫姚黄,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们只是仆婢,只要编好了理由,再给足了贿赂,即便是不得脸的东院,出府也并非难事;但少夫人本人就不同了,她就算摆出主子威风强行出去了,葛婆子肯定也会麻利报给苏氏知晓。
“那童老板立了字据,又主动要付定金,想来是宽厚之人,况且童少爷有功名在身,前途不可限量,你们万不可拿捏架子,定要十分敬重才行。”王徽找出代表自己身份的私印交给魏紫,郑重嘱咐,想了想,又道,“先去庆丰经纪,找个保人与你们同去,是咱们自己找的买主,就不必什么中介银子,只付公证费就好了。”
又把钱匣子里剩余三枚银锭子及所有碎银角一并交给魏紫,“做路费和其他花销,长点眼色,该大方时就别小气,不管是保人、车夫还是童老板那边的人,都要一应打点好,漂漂亮亮把这事给我办成了回来,知道吗?”
直到魏紫和姚黄走了,王徽才回到卧房里,望着钱匣子叹气,里面只剩下三串钱和一些散碎铜板,看着十分凄凉。
所幸马上就九月初了,苏氏再不情愿,也得把月例银子送过来,再加上这次卖房卖地的钱,刨去各种开销,再搭救了赵粉,然后……
自从军衔升到银河帝国上尉之后,就再也没为钱财发过愁的王徽阁下,终于体会到了一分钱掰两半花是什么意思。
赵粉已经起身,主动到王徽身边伺候。这几日并没有人跟她细说此事,但她约略听到些风声,也自己猜想了一些,这事说白了就是一个钱字。少夫人要帮她这个忙,可在这府里,连得脸的奴才都能踩东院一脚,少夫人又从哪里弄钱?
赵粉本就聪颖,不用细想就知道王徽肯定是要变卖一些东西,心里又酸楚又感激又自责又懊悔,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劝阻的话,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到王徽身边尽心尽力服侍。
王徽看出她心思,自然要摆足良心上司的款儿,拍拍她手背道:“你莫急,待她们回来,我就把救命钱给你。”
赵粉正给王徽梳头,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一滴泪就掉进了那把浓黑的青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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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紫和姚黄在晚饭前回来了。
事情办得十分顺利,童老板听说王徽主动还价二十两,还带了贺礼给儿孙,当时就没口子夸赞世子夫人宅心仁厚,还特意把儿子儿媳叫出来见了个面。
“……说是当年老太爷买那院子时,庆丰尚未做大,若要过官府明路,就得额外花钱,咱们老太爷手头紧,就没去衙门报备,是以咱们手里只有加盖了庆丰印信的白契。”魏紫细致温柔,一件件事跟王徽分说,“今时不同往日,卖田卖房白契加盖官印变红契,庆丰皆可一手包办,只还需收一小笔劳务银子。童老板就出了这笔钱,又怕我们带钱回来不安全,另派了两个伙计一路护送。”
“魏紫姐姐还想给那俩人银子谢他们,他们直接跑远了,压根没收。”姚黄笑嘻嘻接上,“不过我看呀,那童公子和少奶奶长得都俊,是一对璧人。”
魏紫白她一眼,也没多说,继续道:“恰巧要收盐碱地的买主也来了,就顺便把少夫人那六十亩也卖了出去。只是那人急着走,也说不用改红契了。婢子想着既然买主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就不用多此一举,倒不如省下这钱,反正咱们是守信之人,来日也不会再去夺回那些地,便直接签了白契,让他走了。”
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木匣放到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十锭官铸雪花银,每枚重十两,银锭子下面压着两张纸,却是茂通钱庄见票即兑的银票,每张面值一百两。
王徽就抽出一张银票来,递给赵粉。
赵粉哪里还站得住,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抬起一双核桃眼,她这几日已哭干了眼泪,此时泪水却还是断线珠子般簌簌落下。
“少、少夫人……这……这如何,如何使得?”她哽咽得厉害,透过水雾朦胧的眼帘,只能看到王徽脸上模糊的笑影,心下又感激又慌乱。她只是觉得王徽可能会变卖一些东西,但绝对没想到,她竟会把逝去生母留下的嫁妆卖掉。
王徽使个眼色,魏紫就过去把赵粉扶起来,柔声安慰,姚黄也递过一条帕子,硬声硬气道:“赶紧擦擦,瞧你,哭得丑死了。”
待赵粉平静一些,王徽就说:“我本就想把一些田产变现,只是碰巧赶上你的事情,顺手帮一把而已,你不必自责。我这里还有三十亩坡地闲着呢,你不是最熟悉农桑之事吗?赶紧去把这事儿了了,回来我还有重任托付于你。”
赵粉一怔,心中蓦地明白过来,经此一事,王徽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人非木石禽兽,自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去效忠苏氏的了,眼下哭泣推拒简直矫情,倒不如爽快受了少夫人恩德,日后尽心伺候,或能报偿一二。
想至此,她脸上神情渐渐坚定起来,重新跪下,又叩一首,低声道:“少夫人大德,恩同再造,婢子无以为报。唯有……唯有尽我所能,从此追随少夫人,唯您马首是瞻,只盼少夫人不嫌婢子愚笨。”
“快起来。”王徽知道这妹子算是攻略成功了,心中大慰,亲自过去扶她起来,把银票塞到她手里,亲近又密切,“旁的不需多说了,你速去速回,还赶得上晚饭。”
“是。”赵粉应承,又偷瞧另外两个妹子一眼,魏紫正冲她微笑,眼神里透着鼓励,姚黄却冲她做个鬼脸,滑稽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冲王徽福身一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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