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顺利

陆小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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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微博@陆小凰

    一支庞大的驼队在沙漠中迤逦蜿蜒, 他们当中有汉人的送亲使, 也有突厥的迎亲使,行在中间挂着红绸的车舆, 菱花格窗四面通风, 鹅黄色的纱幔轻浮, 舆厢里坐着昭国的安阳郡主。

    有只鹰隼飞到驼队头顶,盘旋了几圈, 在戈壁上留下个漆黑的影子, 随后越飞越远。司卫长第三次发现那只鹰隼时, 立刻挽弓搭箭,白羽箭穿风而过, 鹰隼长鸣一声直入云霄, 再也没飞回来。

    驼队一路往西,傍晚时分停在一片绿洲处休息。说是绿洲,还没王府里的后花园大,两汪还算清澈的池塘, 周边的梭梭肆虐疯长,伴生着及膝高的苁蓉,蓝紫色的花朵一簇一簇地层层叠加,跟笋尖似的。

    护卫们分工明确,开始扎营生火。司卫长选了处较为平坦的空地,背风将帐篷撑开搭好, 在里面垫上厚实的地毡复又铺了层绒毯, 并用几个陪嫁的红木箱压紧帐边, 最后不忘在外面帐底四圈撒了些雄黄粉。

    夜幕像张巨大的网笼罩下来,繁星越渐清晰,沙漠边际还残留着夕阳的余晖,天地之间只被一道暗淡的橙光隔开。

    如意抱膝坐在池塘边,看着漫天的星辰,忽而有一颗坠落,转瞬即逝,不禁触景伤情道:“母妃说,人若死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你觉得……”她稍作迟疑,问身边的婢女,“父王会是哪一颗?”

    麦冬将斗篷遮在她身上,抬头顺着她的目光一脸的认真:“太子爷必定会是最亮的那颗,永远照耀和保佑郡主平平安安的。”

    如意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那——他呢?”

    麦冬知晓如意口中的“他”是谁:“郡主想侯爷了?”

    如意澄亮的双眸比繁星还要璀璨,望着夜空没眨眼:“有一点儿。”

    麦冬轻声叹息:“若是侯爷没殁,郡主也不必来突厥和亲。”

    这下换做如意喟叹:“即便他还活着,未必会想娶我。”

    “奴婢觉着吧,郡主那时候对侯爷……”麦冬抿了抿嘴唇,见如意没有打断继续道,“太过主动了。”

    如意抱紧双腿,佯嗔麦冬一眼:“那是我喜欢他,瞧得起他。”虽然这么说,眼边却有湿意,便不动声色地抬手拭去。

    麦冬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外祖母说,女孩子家,要矜持。”

    如意喃喃道:“矜不矜持又怎样,他已经不在了。”最后半句话,几乎微不可闻。

    往事如烟,她爱慕陆西墨四年之久,可他漠然不动对她爱理不理,单相思大抵如此。现在想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陆西墨死了,半年前的某个夜晚遭刺客袭击……

    ·

    入夜后气温骤降,半夏和几个侍女抱着酒坛去到护卫那边,他们两口酒下肚后,浑身都暖和起来。半夏斟了碗酒,双手捧给司卫长:“请用。”

    司卫长微微颔首:“我不喝酒。”

    半夏面露窘色,将碗递给一旁的护卫后,回到如意身边。

    如意看在眼里,对两个陪嫁婢女说:“待到了伊里,你们随送亲的护军们回长安,若是遇见心仪的男子便嫁了吧。”

    半夏两颊酡红没有说话,麦冬喝水被呛到,咳嗽了几声:“郡主这是要赶奴婢走?”

    如意开玩笑道:“不走?难道留你做媵妾侍奉王子骁?”

    麦冬鼻子一酸,眼眶跟着红了:“奴婢想陪在郡主身边,只伺候您一人。”

    如意顿了顿,目光温柔道:“岁末朝贺时,我们一同回长安……”

    唳——

    三人还未反应过来,那只不知何时停在帐篷顶端的鹰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半夏发上的一支珠钗,黑影呼啸而过,吓的她尖叫一声抱头蹲在地上。护卫们闻声而至,再去找寻时,哪还有鹰隼的踪迹。

    ·

    如意夜里浅眠,大漠的狂风从未停歇过,吹在灌木丛和帐篷上,奏出一种近乎鬼哭狼嚎般的乐调。好不容易快睡着时,外面又传来打斗声,如意惶恐不安地坐起来:“怎么了?”

    半夏立即起身:“奴婢出去看看。”

    如意拉住她:“别去!”相比外面,现在帐篷里还是较为安全的。她们主仆三人拥靠在一起,如意紧紧攥着把匕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司卫长的质问声传来。

    有人回道:“各为其主。”

    兵刃声、厮杀声不断,半晌后终是安静下来,唯有风声继续嘶吼。

    司卫长在帐篷外微喘着气,唤了声:“郡主?”

    如意镇定心神道:“我在。”

    “狂徒已悉数击杀。”司卫长仍旧不放心,“属下还是送郡主回玉门关安全些。”

    “也好。”如意只带了些水和几件御寒的衣裳,还未来得及进入舆厢,他们又被另一伙沙盗包围,即便所剩不多的护卫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敌众。

    黑首白身的鹰隼扑腾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某个沙盗的肩上,那人骑着马,身着灰白色的窄袖胡服,脸和头发被海棠色的纱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两条浓密的眉毛和底下那双宛若狼般的碧绿双眸。他看见如意的时候,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用不怎么流利的汉语问:“你就是要与突厥王子和亲的昭国郡主?”说话时嗓音低沉又干哑,难辨其真实年纪。

    如意站在车舆的辕轭上,瞟了一眼海棠红:“既然你会说汉语,又知晓本郡主的身份,为何不下马?”

    海棠红盯着如意的脸,沉默一会才说:“突然有些舍不得让你死了,真是可惜。”

    半夏小跑至他的马前,惊慌失措道:“你们不是说不会伤及郡主性命,只是用她来威胁皇……”

    海棠红俯身靠近半夏,鹰隼振翅飞离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却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半夏奋力挣扎着,挥手间扯下他的面纱,他的脸上有图腾雕青,略显狰狞。在半夏断气前,海棠红松开手,看向如意:“郡主有何遗愿?”

    如意知晓在劫难逃,望着身边的麦冬:“能否放过我这个婢女?”

    海棠红面无表情道:“换一条。”

    如意想了想:“我们不想葬在大漠。”

    海棠红没有反对:“好。”

    横竖也是将死之人,麦冬忍不住质问他:“你们是突厥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大昭的郡主,不怕皇帝陛下向突厥开战么?”

    海棠红的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求之不得。”

    既知如此,如意拔出匕首丢向海棠红,他抬起手中的弯刀,眼都没眨,刀刃相撞“当”的一声竟是击出火星来,海棠红并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里头是鸩毒,自行了断后,我会送你们的尸体回昭国领地。”说着一道白影划过。

    如意接的很准,她抬头看天,银河璀璨,刚好又有流星飞逝,昭示其短暂却又辉煌的一生。俄而,同麦冬进了舆厢内。

    海棠红最后看到如意的时候,她和麦冬已经七孔流血而亡,如意那双原本波光流转的美目还没来得及闭上,里头的光芒越减消散,暗淡如死潭。

    ·

    海棠红以北斗星为参引,驾着四匹马牵着的车舆一路狂奔至玉门关方向。

    天微亮时候上了沙坡,极目远眺可以看见玉门关土城的雉堞与幡旗,还有一队人马往这边靠近。海棠红眯着眼,取了羊皮袋开始猛地灌水,一夜未曾歇息过,分外的口渴,甚至越喝越渴。

    随后他下了马用弯刀割开缰绳,倒了些水给其中一匹马饮用。那群人与他不过一射之地,已经开始高声质问:“什么人?”

    海棠红抬脚踹向车舆,回应他们:“里头是你们昭国的和亲郡主!”说着跨上马扬长而去。

    领头穿着银色甲胄的将军大惊失色:“快,拦住车子!”

    士兵们全数勒马前去阻止车舆继续往沙坡下滑行。

    几乎在同时,将军从身后的箭筒里取箭去射海棠红,箭一离弓逆风发出清脆的哨响,竟是支没有杀伤力的鸣镝箭。

    如意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穿过她的胸口,回眸时海棠红趴在马背上轻而易举地避开,沙尘飞扬间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她想继续张望,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车舆那飘。

    将军放弃追捕,打马去到已经停止移动的车舆那,待看清里头躺着的两个人,他跳下马惊恐地叫了声:“郡主!”再用颤抖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后,又撕心裂肺般地喊出她的名字,“如意——”

    风沙太大听不见他在呢喃什么,风沙也朦胧地遮住他的脸,那张同陆西墨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除了眼前人左侧脸颊上有道两寸长的刀疤。他抱着她悲痛之情难以言表。如意稍稍歪着头,学自己身体被他圈起来的样子,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将军。”旁边的总兵有些不知所措,见他不为所动又叫了声,“喻将军,此番辽国人压境,还望将军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双目通红紧咬着牙关,额头两边的青筋凸起,更显得脸上那道疤痕可怖。

    ·

    如意坐在荣王府北院祠堂的大梁上,神案正中一前一后供着两个排位:嘉成太子朝承滇和安阳郡主朝如意。

    荣王妃喻氏在底下喃喃自语:“西墨去的前两日托我给你封信,后来他死了,我也忘记这事,现在便烧给你。”喻氏将写有“等我”两个字的洒金笺展开,抬手放在白烛上点燃,红纱衣袖微滑,露出她白皙的手臂和胳膊内侧的守宫砂,“南砚因为送你的尸体回长安,被皇上褫夺了兵权。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旋即冷笑一声继续道,“不若让荣王来偿还吧。”

    如意看着眼前越渐弥漫的火光,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灼肤之痛。

    朝如意终是成为公主,谥号“安国公主”,也终于嫁给了陆西墨——喻太师请旨,让徽州侯与安国公主冥婚。

    她的皇爷爷,恩准了。

    皇帝登基后,两个妃嫔陆续生育三位皇女,皆封公主,只有孙子辈的如意一人是为郡主头衔,可如意怎会心甘情愿履行那个荒唐的婚约,当时脑子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是拿喻北瓷出来做挡箭牌,要皇帝封喻家二小姐为郡主前去和亲,陆西墨不生气才怪。

    听他一通夹枪带棒的责怪,如意想到这三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顿时觉得憋屈,指着陆西墨的鼻子既愤恨又羞愧:“若我当真是肆意妄为之人,就该跟皇爷爷请旨赐婚,将我指给你,横竖我在你眼里也是恬不知耻的女子,还顾及什么颜面?”

    话虽这么说,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更别提一早约定的中秋逛灯会之事。

    没几日后,陆西墨便出了事,自此阴阳两隔,属于他们最后的回忆竟是争吵。

    ·

    陆西墨身量颀长,如意只及他的肩,需微微昂首才能与其对视,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陆西墨丝毫不为过,他那俊逸容颜早已錾刻于如意心中,无论前生今世,抹不掉的。

    如意紧咬着唇,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哭出来:“若今日过后我死于非命,你会不会后悔曾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亦或事后会想着同我道歉?”

    陆西墨微怔,喉头滚了下,声音也不大:“郡主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臣的面前?而魏扶川此刻只剩半条命。”

    “陆西墨,你只不过仗着……”如意没说完,直接往静园里走。

    半夏守在影壁那,看见如意回来,直接开门见山:“世子给獒犬咬了,王妃杖责了魏统领。”

    “咬到哪了,严重么?”如意低着头,吸了下鼻子,“魏扶川的伤势如何?”

    半夏战战兢兢地说:“世子的腿被撕下来块肉,医师将将给止住血,所幸未伤到筋骨。”

    如意又问:“魏扶川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挨了几十板子,人在围房趴着。”

    如意的步伐很快,直接往中院去:“医师给魏扶川看过伤么?”

    半夏紧随其后:“三七堂的郎中还在围房里。”

    如意回过头来,蹙着眉道:“可不可以一次将话说清楚?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么?”

    半夏有些难堪,埋头解释道:“郡主可以问麦冬,她全知道,侯爷也是她请过来的。”

    ·

    王妃亲自在中院的寝阁给朝显棠喂药,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估计被吓的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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