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缅怀

陆小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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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微博@陆小凰  他也记得母亲的回答:若是臣妇知晓呢。

    德阳待长朔也算己出, 可惜长朔还是进宫做了内监,她失去了那个养子。

    曾经国子监的同窗艳羡陆西墨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个博士对他的课业更是赞不绝口。过犹而不及,记性若是太好, 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简直如影随形。

    此时此刻——设计陷害如意、称呼朝承浔为瞎皇子、欲置母亲于风口浪尖……喻东陶说的每一样都让陆西墨愤慨,恨不得立即冲上去质问他们,可终究只能在水里泡着,方才在凉亭那他还想说如意虚伪,原来自己才是虚伪之人。

    ·

    有喘息声传来, 靡靡之音不堪入耳, 陆西墨憋了口气没入水底,而后奋力往湖心游去, 直到胸腔里有种快要涨裂开的疼痛, 他才浮出水面大口地喘气,而后歪头拍了拍耳廓,却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如意站在东岸边冲他挥手,边上还有许多侍卫。

    陆西墨微微叹气,拖着略为疲惫的身子朝她游过去, 临到岸边,池水虽浅仅及他腰部,青石板铺陈的河堤距水面只有两尺宽, 搁在平时随便一撑便能上去, 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有侍卫想拉他, 陆西墨摆了摆手:“我缓缓便好。”他不喜与人有肢体接触。

    如意第一次居高临下看他,发现他的额头很好看,眉骨如峰,有种想去触摸的冲动,她先让侍卫们散了,然后蹲下来问他:“陆西墨你冷么?”

    陆西墨趴在河堤上,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那睫毛又密又长。

    如意小心翼翼地拢着袖子去擦他的额头,看见他左眉上方半寸处有个豆大的污点,她用力擦了擦,擦不掉,陆西墨微微睁眼,眉上的水珠一颤渗入睫毛中,俄而,他又闭上眼没有说话。

    这时朝承沣走过来,问他:“二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说着伸出手。

    陆西墨没有看他,双手用力撑上了岸,只是脚如灌铅。

    朝承沣眉眼含笑道:“方才见你和如意在湖边凉亭,没忍打扰,怎的落了水?”

    陆西墨虽然衣袍尽湿,却不显狼狈,他一声长叹:“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郡主。”有很多事,他都不能掌控。遥想那日在刑部,若是差役们真要对魏扶川动刑,以他的身份实在无力阻止,而今日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让如意被朝承沣所忌惮。

    如意一怔,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陆西墨这样奚落她,可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亏得她还替他担心,围着太液池找他小半圈。她涨红了脸,憋着嘴道:“我只是过来看你死了没,好替你收尸。”忽然她又难过得要命,上辈子没看到他最后一面,最终的回忆又不好,这辈子就不能好好地重头开始么。

    朝承沣嘴角勾着笑:“如意,别耍小脾气。”

    如意不太喜欢娴贵妃,自然不待见这个二叔,怎会对他有好口气:“即便我要将这太液池给填了,你觉得皇爷爷会拒绝我么?”

    朝承沣绷紧眉头,脸上笑意全无,他知晓皇帝最喜欢这个孙女,甚是宠爱,静园世子朝显棠始终是他夺嫡之路上首要防备之人,而如意就是绊脚石。

    陆西墨在边上调整气息,随口道:“三公主呢?”

    朝承沣这才缓缓舒展眉心:“估摸着妹妹在母妃那抚琴,二公子要去看看么?”

    陆西墨对娴贵妃没多少印象,知晓她和母亲曾经是好姐妹,也只是曾经而已。因为宗人府的缘故,他倒是清楚娴贵妃在皇帝为王时便已是侧妃,皇帝登基后直接将其封为贤妃,皇帝只得四儿三女,子息就属她最多:大公主朝汐、二皇子朝承沣、三公主朝湄皆为她所出,贵妃封号受之无愧。

    陆西墨拧着袍袂上的水:“容我先换身衣裳,再去欣赏一番。”

    如意只觉得犹如落进寒冬腊月的冰窟里,烦闷无从宣泄,她紧咬着下唇,将那把檀香扇狠狠掷入太液池里:“方才我说什么来着——我不稀罕!”而后头也不回的原路跑开。

    ·

    徽国公府在朝二十多年屹立不倒,不是因为喻家的兵权或是皇帝的私心,而是因为喻太师从未在皇嗣上表明过立场,德阳郡主更是不与后宫妃嫔多有来往。

    为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可以向皇帝谏言任何事宜,即便是皇陵迁移棺椁之事,都敢直言不讳,唯独储君方面他不参与。说他明哲保身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就因如此,无论将来谁成为大昭的储君新帝,都不会撼动喻家在朝中的位置。

    陆西墨和三皇子朝承浔交好,也是极有分寸,公私分明,从不僭越雷池半步。

    可徽国公府总会是皇子党们一心想拉拢的目标,众人心知肚明,若得徽国公府一臂之力,东宫简直唾手可得。

    而如意可以无所顾忌地找陆西墨自有她的理由。

    七岁那年,太上皇和皇太太带她微服私访途经江南,太上皇去到庐州看望汝阳大长公主,便在喻家祖宅过了一段时日。汝阳是太上皇的异母妹妹,是喻太师的母亲、陆西墨的祖母。

    可惜还没过几日,汝阳大长公主突然薨逝,喻驸马伤心过度,没两日也随她而去。于是乎,喻太师和德阳回乡奔丧,双生子是为长子嫡孙,自然一同随行。

    如意在长安时推过喻北瓷,陆西墨心里从未忘记,这下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的时候逮到如意就欺负,如意一直众星捧月般的被人伺候,教训宫女更是家常便饭,怎会示弱,顶、抓、咬,无所不用,而陆西墨狡诈,一旦占了上风回头立马嫁祸给喻南砚。

    关键是如意根本无法分辨他们两个人,喻南砚沉迷于刀枪棍棒无法自拔,也是顽劣。

    但他们两人对待如意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后来如意明白了,只要打后不还手的便是喻南砚。

    有一次,如意也不知踹了谁,那人拿着红缨枪无奈地笑:“满满认错人了?”

    如意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南砚哥哥,我以为是那个猴子。”陆西墨和喻南砚属猴,如意给陆西墨起了绰号,陆西墨自然不甘示弱,开始也不知该叫如意什么,横竖是动物便好,便唤她“幺鸡”,少不了吃德阳的爆栗,而后他便改口为“幺凤”,心里一直默默念叨——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一样的。

    眼前扛着红缨枪的男孩提议去爬树,树上有木枣,脆甜。

    怎知树里掩着蜂窝,如意为躲避马蜂,失足从树上摔下来,地上有他平放的红缨枪,枪头的侧刃直接戳在她背上。

    他看她摔下去,简直吓傻了。

    如意踉跄地站起来:“南砚哥哥,我的背好疼。”她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摔倒。

    他跳下树去扶她,沾了满手的血。

    陆西墨闯了祸首次勇于承认,喻南砚却说是自己是犯事者,于是他们两人都给罚在祠堂跪着。

    如意身上的疤怕是抹不掉了,搁在寻常女孩子家身上,都是不能入宫选秀的。因为一直以为是喻南砚,她也没多少怨恨,随它去吧,并庆幸不在脸上。

    七岁的秋天,渐渐随时间被如意所淡忘,后来她又和太上皇去到燕国,燕王宫里有她的几个表舅和表姨,毕竟是母妃娘家人,总以为会更亲近些。待她再回长安时,性子温顺了不少,但还是习惯和皇太太住在落华宫,因为十多岁开始,王妃总是在她耳边念叨喻家的两位公子,除了爬树的事,她什么都不记得,印象中那对双生子有张四四方方的宽脸,甚丑,她才不愿回静园。

    直到快及笄时,如意在金銮殿上偷看那年的殿试,儿时的臭猴子长成了美猴子,管他是陆西墨还是喻南砚,都拥有能让如意心动的样貌。

    随后喻南砚离开长安,只有陆西墨在京都,她央求皇帝,及笄礼想请德阳郡主给自己簪发。

    皇帝自然会应她的请求。

    如意的及笄礼皇帝特许设在麟德殿,那是封王宴或者国宴才能举行的地方。

    如意经过两拜之后,最后穿了件绛红掐金丝,绣着鸾凤穿云纹的宽袖冠服,换了双嵌东珠的翘头履,头发也随之放下来,直顺地拢在身后,一步一步,随着腰间的环佩叮当,如意缓缓走到德阳那,并端正地跽跪在她面前,陆西墨捧着描金漆盘立在边上,漆盘里盛着一支足金凤头钗。

    如意稍稍抬眼去看他,他刚好同样垂眸望向她,并且嘴角微翘,那是有关和陆西墨的所有记忆中,属于两人最初的对视,一眼沉沦,大抵如此。

    上辈子,陆西墨还用肆意妄为来指摘如意。

    那时突厥可汗递函牍来长安,提及多年前与皇帝的约定:皇帝陛下还是亲王时,酒后和乾汗的醉谈,若日后喜得郡主,必嫁突厥王子,二十年前皇帝没女儿,乾汗没儿子,什么都是未知数,全为兴之所至。

    皇帝登基后,两个妃嫔陆续生育三位皇女,皆封公主,只有孙子辈的如意一人是为郡主头衔,可如意怎会心甘情愿履行那个荒唐的婚约,当时脑子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是拿喻北瓷出来做挡箭牌,要皇帝封喻家二小姐为郡主前去和亲,陆西墨不生气才怪。

    听他一通夹枪带棒的责怪,如意想到这三年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顿时觉得憋屈,指着陆西墨的鼻子既愤恨又羞愧:“若我当真是肆意妄为之人,就该跟皇爷爷请旨赐婚,将我指给你,横竖我在你眼里也是恬不知耻的女子,还顾及什么颜面?”

    话虽这么说,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更别提一早约定的中秋逛灯会之事。

    没几日后,陆西墨便出了事,自此阴阳两隔,属于他们最后的回忆竟是争吵。

    ·

    陆西墨身量颀长,如意只及他的肩,需微微昂首才能与其对视,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陆西墨丝毫不为过,他那俊逸容颜早已錾刻于如意心中,无论前生今世,抹不掉的。

    如意紧咬着唇,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哭出来:“若今日过后我死于非命,你会不会后悔曾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亦或事后会想着同我道歉?”

    陆西墨微怔,喉头滚了下,声音也不大:“郡主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臣的面前?而魏扶川此刻只剩半条命。”

    “陆西墨,你只不过仗着……”如意没说完,直接往静园里走。

    半夏守在影壁那,看见如意回来,直接开门见山:“世子给獒犬咬了,王妃杖责了魏统领。”

    “咬到哪了,严重么?”如意低着头,吸了下鼻子,“魏扶川的伤势如何?”

    半夏战战兢兢地说:“世子的腿被撕下来块肉,医师将将给止住血,所幸未伤到筋骨。”

    如意又问:“魏扶川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挨了几十板子,人在围房趴着。”

    如意的步伐很快,直接往中院去:“医师给魏扶川看过伤么?”

    半夏紧随其后:“三七堂的郎中还在围房里。”

    如意回过头来,蹙着眉道:“可不可以一次将话说清楚?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么?”

    半夏有些难堪,埋头解释道:“郡主可以问麦冬,她全知道,侯爷也是她请过来的。”

    ·

    王妃亲自在中院的寝阁给朝显棠喂药,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估计被吓的够呛。

    如意撩开薄衾看了眼,朝显棠小腿的伤已经包扎好,只有稍许血迹渗出来,幸而不多。如意松了口气,问他:“怎么好端端地给獒犬咬了,到底发生何事?”

    朝显棠不说话,王妃却反问如意:“明日就是御侍选考,你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奉国公府的邀贴而已。”如意只得问站在边上的麦冬,“你说说看,从头到尾一清二楚地全部告诉我。”

    麦冬这才据实已报:“奴婢在小院里收衣裳,听见世子的尖叫声赶到后院的时候,便看到世子被獒犬咬着腿,魏统领正只手掰开獒犬的嘴,后来……”麦冬悄悄打量王妃一眼,“王妃过来看到了,传了笞杖惩罚魏统领,奴婢怕出事,就去隔壁喻府请徽州侯过来求个情。”

    如意又看着朝显棠,带了几分生气:“姐姐最后问你一次,你怎会被獒犬咬着?”

    平时如意待这个弟弟极好,朝显棠也很是依赖她,这才听他小声地说:“我见那个侍卫拧着食桶去厨房,估摸着獒犬吃饱了,就想去逗它玩儿,可刚打开笼子,它突然就扑出来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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