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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
太上皇的脸拉得老长, 倍觉委屈,哪有那么浮夸, 后宫妃嫔笼统不超过二十人,子女更是一双手能数的过来, 与当今皇帝不相上下。
如意很想问:太太没有给太公生孩子,觉得遗憾么?
再圆满的爱情, 没有血脉延续也会不完美吧。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都替他们惋惜,更何况这两人相濡以沫多年,如意怎好轻易揭其伤疤。
如意只能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太太定是生太爷的气,伤了心,竟被下旨赐婚和亲到千里之外的燕国, 所以才那多年不愿回长安的吧?”若是没有那场和亲, 母妃有燕国娘家的仰仗,定不会如此极端。
最后太上皇飞鸽传书,让长朔来落华宫将这多嘴的重孙女领走, 走的时候, 如意顺了不少宝贝,全是皇太太给的, 其中有本自吐蕃请来的《大藏经》,如意看着有些印象,上辈子和亲突厥时的嫁妆里就有它,和《素女图》一样, 用来做压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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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下山的时候, 如意有些心不在焉, 长朔以为她还在因为没能胜任御侍而不开心,于是步伐渐缓:“那日臣给的册子,郡主没仔细看么?”
如意忘性大,而她看的时候,心思一直放在六国布局上:“看了。”
长朔问她:“既然看了,为何郡主在含凉殿没有写全答案?”
如意折了根树枝,随手轻轻挥舞:“我担心皇爷爷怪罪你,试题只有皇爷爷知晓,安叔刚好来过静园,我害怕朝臣又要弹劾安叔,原本那些人提议遴选御侍,不就是怕安叔在皇爷爷面前独大么。”
长朔脚下一顿:“如意。”
如意微微侧身看他:“嗯?”
随行的锦衣卫走在前面离他们有段距离,四尺余宽的青石阶梯仿若没有尽头,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此时日上中天没能遮下树荫,然而微风徐徐并不觉得热,右边有条无名小溪湍流往下,水声潺潺,不时还传来几声虫鸣。
长朔竟是替如意心疼:“若是承滇太子还活着该多好,殿下便不必这般谨慎地在乎朝臣的想法。”
如意不甚在意:“若是我告诉安叔,其实我很少想起父王,安叔会不会怨我不孝?”如意走到小溪旁用树枝挑拨水底石子,这里的雨花石大多都是灰白色和淡黄色的,她曾在玉门关看到有玫瑰色的石头,漂亮极了,“小时候我都当皇爷爷是我的父亲,落华宫的太爷和太太,更像是爷爷和奶奶。”
长朔一声喟叹:“承滇他爱你,很爱很爱。”
如意忽而鼻子一酸,眼泪直往下掉:“可我不记得父王的样子,从未梦到他,从未……也许梦见过,可我也不晓得是他……”她强忍着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难过,“我太软弱了,总爱哭鼻子。”
长朔很想给如意一个拥抱,始终于礼不合,他蹲下身子,从溪里拾起一块圆形且近乎透明的雨花石:“安叔会是你的铠甲,若是有一天,殿下想要的东西必须踩着臣的尸体过去,那么臣一定焚香沐浴,等着殿下。”说着他将那块雨花石递给如意。
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安叔是好人,不要因为静园的事冒险。”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朔将雨花石塞在如意的手里:“臣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许殿下还不知晓臣曾经杀过人。”他又将右手微微举起,指缝穿透日光,无比刺眼,“这手指便是那日所断,是臣亲手杀了她。”长朔的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之事,“人生总是这样危脆。”
如意沉默一会儿问他:“那安叔后悔么?即便双手沾满鲜血,可曾后悔过?”
长朔看着远处白云下的叠峦山峰,目光清澈道:“臣只后悔,让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若是一刀毙命,便不会有任何遗憾。”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改口问道,“郡主猜猜谁做的御侍?”
本来这次御侍备选名单,皆由朝中三品及以上官员府中各呈报一个名字上来,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不是挤破头想要这个名额,虽然怀远侯府只有杨艳一位小姐,可又没说庶出不可参与。
如意轻抚手中雨花石的四周,很是光滑:“杨艳么?好像只有她一个庶出的小姐,比较特殊些。”
长朔笑了笑:“对,也不完全对。”
如意不明白:“是何意?”
长朔以宽袖遮住手背,让如意搭着他的手往石阶那走:“皇上封她三品郡主头衔,她要求更名改为‘慕贞’,而后过继在怀远郡夫人膝下,成了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上辈子杨艳究竟有没有更名,她们那时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叫她一声杨郡主,便是杨御侍,对方则是规矩地对自己拱手称臣。
横竖还是她,没差别。
如意觉得那三年和杨艳从未有过冲突,故而并不感兴趣,只问道:“厂臣知晓突厥可汗么?”
长朔放下手:“阿史那乾?每年朝觐都能见到的。”
如意微微拧着裙子,不想踩到裙边:“他有几个儿子?”
长朔未做考虑,直接回答道:“只有一个,是可敦所生,她连生了四位王女,唯阿史那骁一位王子。”
如意蹙眉道:“庶出的也没有么?”
长朔轻轻摇头:“据臣所知,乾汗没有其他妾室。”
如意忽而有些犯难——不应该啊,难道自己猜测有误,当初自己和亲的王子就是阿史那骁,倘若他被贬为庶人,那王位岂不是后继无人:“突厥可曾有过有女汗?”
“从未听闻。”长朔又有些好奇,“郡主为何这样问?”
如意微微叹气,总不能未卜先知告诉他些什么,她暂时还开不了口。
长朔却是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告诉郡主什么事情?”
如意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长朔将信将疑,想起那日在喻府看到的衣裳,试探道:“自御侍答题那日后,喻太师替徽州候告假,称他身体抱恙,多日未曾临朝。”
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严重么?可嘴上还是说:“算他活该。”
长朔轻笑:“郡主以前总和三殿下在一起,不是为了徽州侯么?”
如意的脸蓦地红了,有些结巴:“才……才没有。”而后又小心翼翼问,“很明显么?”
长朔笑出声来:“臣随意猜的。”
“……”如意觉得自己太好骗了,幸而对方是长朔。
长朔并不是嘲笑她,他垂下眼睑问:“喻南砚和陆西墨,郡主比较中意谁?”
事到如今,如意也不知该做怎样的回答,只闷闷地说:“若是知晓没有结果,甚至是结局悲惨,还值得去拼搏么?”
话在长朔听来却是另一番意思:“当然要力争到底,坚持到最后一刻,失败和追悔,殿下愿意承受哪一样?”
如意想了想,抿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挫折的人。”
长朔挡在她面前:“有臣在,殿下尽管去争取。”他双手往上扬,宽袖随风轻摆,“只要殿下想,这天下都会是殿下的。”
如意很是欣慰有长朔,却故作不满道:“话虽这么说,但厂臣不许我习武,这我可不乐意了。”
长朔对她拱手微微屈身:“臣已有准备。”
飞骑营的将士总共有十六万,被喻南砚带了一半的兵力去到漠北,余下的另一半留在皇宫北玄武门外的校场里,长朔虽然没有兵权,可若要安排几个人教如意些功夫并不算难事。长朔当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习武不易,即便从基础的扎马步开始,估摸她也撑不了几日,却仍旧提前做好安排。
因为是如意的要求,他定当满足,就同如意随口提及喻南砚,他也不惜欺瞒圣上,说那是德阳的想念,总归皇帝不会亲自向德阳验证,而一位母亲记挂远方的儿子本就是人之常情。
后面的路越渐平坦,长朔传了肩舆,如意刚好可以打个盹,却瞥见左边的林地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她一脸惊恐地问:“厂臣,那是什么?”
长朔若无其事道:“亡命之徒,死不足惜。”
她与他越走越近,陆西墨觉得如意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多年未见,并不想念,她脸颊处的绯红色仍旧让他觉得有趣,在她抬眸看过来时,陆西墨实在忍不住,便对她莞尔轻笑。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自及笄礼结束后,如意反而经常出现在陆西墨的视线里,几乎天天可见。全是她刻意为之,即便哪天碰不到她的面儿,也会听见她在静园的琴声,还有每个月十八的壹招仙雅集,原本他只是打发闲暇时光罢了,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非要问对如意有何感觉,陆西墨自认为是:不喜欢,亦不讨厌。
——她还小,不懂事。陆西墨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如意十六岁生辰那晚荒唐的翻墙之举,竟是让陆西墨无法回应她,所谓酒后吐真言大抵如此,他怎不知晓如意的心思,为了王妃的执念和静园世子的未来,她也算将自己豁出去一回。
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知晓是一回事,别人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味道。
如意亲口所言——喜欢他,因为他是喻太师的儿子。她喜欢他的身份,换言之,和他这个人无关。
陆西墨竟有些莫名地同情她,也可怜自己。但又不傻,他一直清楚地明白如意口中所谓的“喜欢”意味着什么。做人若是太过计较,会很难获得满足感,平心而论,他很少会觉得快乐。
陆西墨手边的酒壶空了,他不想再喝第二盅,露台那边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想来外面的两人相谈甚欢,原来她很容易开心,亦或很容易被旁人逗开心。
而他,经常惹她不痛快。
过去的一年岁月里,即便陆西墨前一日再怎么惹如意不悦,第二天她会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主动同他说话,很少对他有情绪,也仅限她十六岁之前。陆西墨隐约觉得如意的性子慢慢在改变,最近她会有自己的情绪,会表达她的不满,可却仍旧如往常那样,转眼就忘,陆西墨无法分辨是好还是坏,左右她还愿意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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